35 三十四(1 / 1)
姜云雨被人摁倒在地,挺拔的鼻子磕在地上,猛烈的撞击使他视线模糊。这一击撞碎了整夜紧绷的精神,迅速将他的意识拖进深沉黑暗的漩涡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的一瞬,颈上的力道一轻,姜云雨昏昏沉沉按压手上的划伤。鲜血从刚凝结的伤口迸裂而出,疼痛让人瞬间清醒不少。
他抬起头,看向那人的方向。对方取过外袍披在身上,深紫色的衣袍衣袂飘飘,像一只巨大的蝴蝶从空中降落。姜云雨眨了眨眼睛,觉得视线有点花,那人随意披着衣服,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肉。
“申安兄,姜某真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有看头。”他眯起眼睛,此时他发丝散乱,身上血污泥泞一片,实在说不上好看,甚至称不上整洁,却偏偏举止从容有度,如同在月下林间邀好友共饮。
对面的男子注视着他,忽而摸了摸后脑勺,朝他憨厚一笑。“神医,怎么是你啊。”
姜云雨盯着他因为动作露出的一大片腹肌,不动声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随即又警惕地看向对方,此时此地申安出现在这里太过反常,其中必有蹊跷。
申安显然也感受到了姜云雨防备的目光,他越发局促起来感觉肚子凉飕飕的,手忙脚乱用外衣裹住自己。“姜兄。”青年看着狼狈的姜云雨,不知想着什么,脸颊突然烧起一片红云,他张开嘴却不知道怎么解释,想扶起姜云雨又羞于伸手,于是整个傻愣在原地,看着对方蠢笑。
姜云雨皱眉,作为一个长期流连花丛的男人,申安的反应让他有种不好的猜测。
“姜兄……”申大夫终于组织好语言,急切道,“刘承平心思歹毒,在下身为秦山派人实在羞愧。如今看清他的品性,我再也不愿为虎作伥,所以离开了秦山派。”
“那你在这做什么?”
申安撇过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咬着嘴唇,嗫嚅道,“我听说你们去了升州,就跟着一起来了。结果迷了路,没想到在这遇见了你。”他眼睛亮晶晶看着姜云雨,仿佛在说你看这就是缘分。
姜云雨按了按眉梢,申安居然倾慕自己,真是头疼。先不论他心里还有个白清恒,就是在平时他也没有吃窝边草的习惯,可怜小大夫满腔相思注定要打水漂。若是在平时,以姜云雨的作风,定会想尽方法不动声色地疏远对方,只是如今情况特殊,在这深山中结伴而行更为妥当,哪怕身边的人对自己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想法。
“你一个人怎么在这妖山中活下来的?”
“妖山?”申安面带迷茫,他回头四望,草木长青野花喜人,宛如桃源□□。“此地风景宜人,何来妖字一说。”
姜云雨眉头一跳,这傻子该不会运气好到什么怪事都没遇到吧。他简言意赅将自己遇到怪鸟一事说与对方,申安听得一愣一愣的。“姜兄。”小大夫面露关切,“可否让在下替你诊脉。”
姜云雨没好气白他一眼,“你以为这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吗?”他伸出左掌,伤口横贯手掌,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申安瞧得倒吸一口气。“这山中委实诡异,我们务必要小心行事,切记不要分开。”对方不住点头,瞧他那模样,估计姜云雨就是现在赶他走也赶不走。
姜云雨借溪水清洗一番身上污浊,等他收拾完毕,看见申安正蹲在一块石头上啃一只硬邦邦的胡饼,一身紫色衣衫几乎要融入夜色中。心头划过一种怪异的感觉,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
“姜兄。”申安见他洗漱完,高兴地跳了过来,“你饿不饿?吃饼。”
姜云雨接过胡饼掰了一小块,“我不饿。你吃吧。”见申安毫无防备将那块饼吃个精光,这才收回视线,不着痕迹弹走指尖多余的药粉。他不是不相信对方,但直觉告诉自己还是小心为上。
两人顺着溪水向山里前进,姜云雨没有告诉申安萤鱼的具体作用,只说是一味珍稀药材,申安也是个医痴,听闻欣然前往。此时天色已泛起鱼肚白,偶尔从林间传出飞禽鸣叫声,四周极为安静。姜云雨弯腰看着溪水中游鱼,他们已经深入山中腹地,数股溪水在此处汇聚成较大的支流,申安还抓了条鱼烤来吃,味道鲜美无比。
天快亮了,一旦天亮萤鱼便与寻常河鱼无异。姜云雨看了看天色,眉目间隐约有一丝惋惜,看来今天是找不到了。突然衣袖被人捉住,他回头见申安捉了自己衣袖面色古怪。“什么事?”
申安的表情活像见了鬼,“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先前有几声鸟叫。”
“不是。”申安顿了顿,“是钟声。”
“钟声?”姜云雨莫名其妙,“这荒山中莫非还有寺庙?”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是不是太紧张将鸟声听错了。”
申安被他安慰几句,心中稍许轻松,这地方如此古怪怎么会有人烟,必然是自己听错了。他揉了揉鼻子,有些窘迫。“看来是小生太紧张了。”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动静,这回连姜云雨的脸色都变了。一声遥远却清晰的钟声缓慢传入耳中,就像一滴水落入一潭死水中,在这宁谧的环境中泛起涟漪。
“是从西边传来的。”姜云雨拽着申安往钟声响起的方向跑,“这山里有人。”
申安不情不愿被他拖着跑,声音颤抖问道,“姜兄,深山古刹,这里又那么阴,会不会有妖怪啊?”
“你话本看多了。”他查过升州志,乌头山一带从未有过寺庙记载。他想起稽古天书的传闻和王鸿文的故事,产生了一种猜测。这时第三声钟声传来,万物重归寂静,姜云雨终于意识到钟声的意思。现在是寅时。
疾跑片刻之后,姜云雨停下来喘了口气。他一个坐堂大夫,体力自然比不过习武之人,这一夜折腾下来已接近极限。反倒是申安神采奕奕,精力极好地四处张望。“姜兄。”小大夫一笑脸颊上映出两个酒窝,他指着远处一片茂盛草地道,“你瞧那里有一只血红的蝴蝶。”
姜云雨顺着他的手看去,浑身一震。“姜兄?”申安见姜云雨不说话觉得奇怪,伸手推了推对方。姜云雨这才仿佛回过神,淡笑道,“山中气候古怪,蝴蝶颜色奇特也很正常。”
申安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姜云雨摸出一颗药丸扔进嘴里。他皱眉,“你的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可否让在下把脉?”
姜云雨眨了眨眼,感觉眼前的重影又变回了一个。“不过是有些困了,吃粒药丸提神罢了。”
申安一脸狐疑,姜云雨的神情太过理直气壮,僵持片刻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显然是相信了姜云雨的话。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别的吸引走,“姜兄你看!那里似乎有座古寺。”
姜云雨定睛细看,一道朦胧的剪影隐藏在茂密枝叶后,竟是一座颇有规模的古寺。这寺庙损毁得厉害,几乎同话本中那些闹鬼的破寺一模一样。土墙坍塌了大半,碎石嶙峋荒草丛生,甚至还有野兔野鸟在里面做了窝。“钟声正是从这里发出的。”他又对申安道,“那个敲钟人应该就在附近,你我小心行事。”
申安咬牙点头,视死如归地握紧拳头,“我走在前面。”
“那就有劳了。”姜云雨说这话的时候按了按自己的眼角,似乎需要费很大的劲才能看见眼前的东西。他闭了闭眼,紧跟在申安的身后向古寺的方向走去。
在他们看不见的背后,那只血红色的蝴蝶扇动着翅膀离开栖息的枝叶,它晃晃悠悠跟在姜云雨身后翩飞,终于一个冲刺撞上对方的衣衫下摆,蝴蝶拍了两下翅膀,像是极其满足的样子,它摊开翅膀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一朵精致的刺绣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