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做自己(1 / 1)
她昏睡了三天,在连续不断的噩梦里到处逃命,躲避着靖安阴冷的眼神、披头散发的皇后、还有拿着剑的李唯。
她到处寻找蓝玉樵,可是却总是跟不上那个飘渺的身影,他似乎要离开了,离开长安,离开皇城,去天山,去昆仑,去青草丰美水源洁净天空蔚蓝的边疆。
她在梦里说带我走,可是她跌跌撞撞地,拉不住他的衣袖,只能看他愈走愈远……
醒来后,满脸泪水,只望见透过麟趾殿的高窗,投射在她单薄身上的月光。
她知道她还在麟趾殿,她知道她还在地狱。
口很干,她挣扎着起来,想喝口水。
身边有人立刻端水过来,服侍她喝下去。这个人很体贴,可是他的身体和眼神都很冷。
他是李唯。
“你醒了。”他说。
贺兰玥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拭去了满脸的泪水。
事情,并没有因为她一睡不醒就结束。她还在宫里,还在地狱,她必须要想办法解决。逃避,只会伤害越来越多身边的人。
“我昏睡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事?”她平静地问。
李唯桀桀地笑了,像一只夜枭,“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掌控了局面。现在,就算是靖安公主,也不能一下子拿我怎么样了。”
她被册封后没多久,左恩就带人跑到了翊坤宫,以靖安公主的名义,宣布这次册封不算。
陈氏皇后第一个被吓呆了:她没想到前后消息转变这么快;当然,她始终是需要靖安的支持的,一个小小的贺兰玥算什么。所以她打算立刻取消这次册封。
没想到,一边的李唯居然拔剑刺杀了皇后陈氏。
血溅翊坤宫,内宫的宫女和太监们被吓得四下逃窜。
“你居然敢刺杀皇后?”贺兰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李唯是不是吹牛,或者故意吓唬她。
李唯嘎嘎地笑,“你以为,我会甘心做那两个蠢女人一辈子的傀儡?实话告诉你,靖安和皇后早晚会除掉我,她们都有把控朝政的野心。她们在我身边安排顾青凝和阮雪珺,都不过是希望早日生下小皇子,然而把我软禁或者杀了,由她们来做太皇太后。”
贺兰玥沉思了片刻,陈氏和靖安的野心,她是略知一二的;但对李唯怎么安排,她却并没有向靖安打探过,因为自从蓝玉樵出现后,她的心思全都在他身上。
“可是你杀了皇后,靖安不会放过你的。”贺兰玥问,“她有训练有素的铁甲精兵,随时都可以包围皇宫捕捉你。”
“可惜,她也是个女人。”李唯冷笑,“我早就和御林军以及京畿禁卫军打通关系了。乱世可为,朝中老臣都看不惯皇后和自大的靖安公主,准备借此机会,把朝政还给李氏江山。如今靖安的铁甲精兵虽然善战,可也挡不住一干老臣的联合攻击啊,哈哈……”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赶来,简单行礼,就附到李唯耳边低语。
不过略略数语,李唯听后脸色大变,他猛然回头,恶狠狠盯着贺兰玥,
“蓝玉樵,他到底是谁?”
纸是包不住火的。
果然消息走漏了。
但是贺兰玥面不改色,直视着他,并不退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蓝玉樵就是个内教博士。”
“内教博士?”李唯冷笑着,步步逼近她,刚才得意洋洋的神色一扫而光,他的眼神中闪烁着惊慌和不安,终于逼出了狠毒的一面,
“为什么,他会主动跑去靖安那里,声称他才是真正的沐夕宫皇子?”
蓝玉樵,他主动向靖安投诚?
贺兰玥的头一下子炸了。这个消息打得她措手不及,这是她完全没料到的事情,一时间,她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李唯却像狼一样扑了过来,疯狂地摇晃着她单薄而病弱的身体,对着她的脸大吼,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蓝玉樵到底是什么人?你才是当年找到我的人,你告诉靖安,告诉所有人,我才是太子,我才是皇子,我才是继承江山的人!”
“你不是!!!”贺兰玥终于忍不住了,尖声反驳,声音几乎震聋了李唯的耳膜,令他也呆了一呆,放松了她。
然而这一声喊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贺兰玥颓然瘫倒在卧榻上,大口喘气,说不出话来。
李唯慢慢地坐了下来,紧盯着她,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当年就知道?”
可是贺兰玥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无论李唯怎么软硬兼施,怎么折磨她。
“呵呵,江山,还不是在有武力的人手里。”李唯终于狞笑起来,“这个江山姓什么,根本不重要。历朝历代,还不是轮流做皇帝。”
他回头对小太监下令,“通知京畿禁卫军,蓝玉樵是靖安想推出来替代我的傀儡,是个冒牌货,格杀勿论!”
天很蓝。
左恩却被关押在掖庭局的小牢房里,只能透过门缝看到一丝阳光。这缕阳光在地上慢慢地移动,像一只指针,终于指向了他。
左恩知道,他很快会死。
李唯开始□□,李唯开始屠杀。
左恩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
可是从他闯入翊坤宫,向皇后通报暂停册封的消息开始,他的身份也就暴露了:他是靖安公主安插的眼线。
陈氏皇后在他面前,血溅内宫。他也立刻被关了起来,严刑拷打,逼问靖安的眼线还有哪些人。
左恩没有说,但是李唯还是决定屠杀大批太监和宫女。这些人里,有的怀疑是皇后的人,有的怀疑是靖安的人,有的怀疑是皇上的人。总之,李唯摇把他们通通杀光。
左恩的时间不多了,他在思考,他还可以做什么。
他反复斟酌了几遍,终于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爬到牢房门口,对外面轻轻地说,“是刘侍卫吗?能不能给我一口水喝。”
过了一会儿,牢房门悄悄地打开了,门外的侍卫和左恩平日关系不错,偷偷地塞给他一碗清水。
左恩抓住侍卫的手,低声而快速地说,
“刘侍卫,我的时间不多了,之前积攒下的银子都藏在郊外一个农舍里,反正也用不着了,你就去取了,每到忌日给我烧几张纸,也不枉我们素日的交情。”
托付钱财,是人都会愿意的。刘侍卫点点头,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可是左恩又低声说道,“还请刘侍卫再帮个忙,能不能帮我问问贺兰玥姐姐,她有什么消息想传递出去的……”
天很蓝。
可是傍晚开始,阴云密集,有暴雨即将来临。
蓝玉樵被困在了公主府。
从他自曝身份那天开始,他就被软禁了,连家都不能回,他甚至不知道父亲蓝犀正怎么样了。
冷静下来后,他开始懊悔了。
他知道自己太冲动了。
当他得知贺兰玥会被册封成太子嫔妃,他一直隐忍的心终于受不了了,暴怒起来,几乎要炸得粉碎。
曾经幻想过安安静静等她出宫,男耕女织与世无争,为什么,突然变成如此身不由己。
皇权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根本不是他区区一个内教博士可以斗过的。
他没有希望了,这条路走不通了。
如果要抢回贺兰玥,阻止册封,只有自曝身份,以真正的皇族后裔,和李唯一争高下。
江山可以不要,贺兰玥再不能让。
可惜的是,他太天真了。
尽管自曝身份阻止了册封,可贺兰玥还在李唯手中。而他发现自己势单力薄,根本无法凭借一个身份就顺利地解决一切。
他需要依靠外界的力量,可是靖安公主,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难道就是可靠的依靠了?
蓝玉樵犹如困兽,一筹莫展。
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如今他终于领悟到贺兰玥在内宫斡旋多年,有多么不容易。
从来皇权是人人觊觎的东西,根本不在乎血统如何,手段才是主要的。
李唯并没有因为靖安和蓝玉樵轻易倒台。这一点,甚至出乎靖安的预料。
人心不可测,李唯竟然非常聪明地把握了朝中大臣反对女子干政的心态,早就得到他们的支持,以各种加官进爵作为承诺,转而让京畿禁卫军和御林军都投向了他。
连靖安都觉得头痛了。
其实京畿军力之争,早就存在根源。靖安过去几年过于目空一切,大力发展自己私家的铁甲精兵,甚至不把京畿禁卫军放在眼里。自然就招来了怨恨。如今借着皇位之争,京畿禁卫军趁机打起清君侧的旗号,意图把靖安和她的铁甲精兵都消灭掉。
这才是为什么他们支持李唯的真正理由。
山雨欲来风满楼,两边的火药味愈来愈浓,一场血腥大战不可避免,一触即发。
蓝玉樵很惶惑,他突然发现,无论是他还是贺兰玥,在这场皇权之争中,都是随时可以牺牲的小人物。
为何,他就是不能带她远走高飞,去世外桃源?
而一想到他会连累到白发苍苍、刚正不阿的蓝犀正,他尤其愧疚。
这位养父,对他恩重于山,他岂能忍心让他皓首之年还经历生死之劫。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起身,拍打着软禁他的厢房的门,恳求外面的侍卫,“求你们通报公主,我想见我父亲一面。”
反复恳求,低声下气,终于换来了靖安公主的首肯。
外面京畿禁卫军和铁甲精兵已经相持不下,里面这个新的傀儡千万要保住。靖安公主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没料到自己养出来的一条小狼狗,这么快就倒戈相向,联络了朝中大臣要剿灭她。
她于是找来了蓝犀正,让他安抚蓝玉樵,希望后者能平心静气地以真正皇族的身份,取代李唯,化解眼下的危机。
虽然她已经意识到,蓝玉樵和李唯迥然不同。
暴雨如注的深夜,蓝玉樵终于等来了白发苍苍的蓝犀正。只不过数日未见,他却发现父亲又老了十年似的。他愧疚地开口,“父亲——”
不料,蓝犀正摆手制止,反而下跪参拜,
“草民蓝犀正,参见太子殿下!”
“父亲,你这是干什么?你永远是我的父亲!”蓝玉樵听了心里很难过,立刻附身去搀扶蓝犀正,不过他看到公主府的侍卫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意识到蓝犀正是迫不得已才这样“演戏”的。
而就在他低头附身去扶蓝犀正的时候,后者匆忙地把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了他的鞋子里。
蓝玉樵知道有情况,镇定地扶起蓝犀正,寒暄了几句家常。在公主府内,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蓝犀正什么都不能说,蓝玉樵也什么都不能说。
父子二人泪眼相对了会儿,蓝犀正就告辞了。
临走前,他用力捏了捏蓝玉樵的手,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草民本来就不是太子殿下的亲生父亲,草民也不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后顾之忧的。”
这句话的含义,直到蓝犀正走了以后,蓝玉樵借口头痛要躺一会儿,把所有人撵了出去,然后躲到床上被褥里,才敢展开手心里的东西。
这件东西是他刚才从鞋子里拿出来的,也就是蓝犀正塞给他的。只不过是一小片木片,一片朱红色的木片。看着甚是眼熟,蓝玉樵觉得是内宫里,大概是朱红色廊柱上削下来的木片。
而木片上只写着三个字:
做自己!
这是贺兰玥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