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请婆子雪娘受责(1 / 1)
这一日庄子上有事,崔月琳一早把各处的事情安排妥当,就坐车出去了。
姚睿连日出府,玩儿的也有些乏了,便留在府里四处闲逛。转到姚珍那里,听说她要和雪娘去新落成的后花园游湖,也吵着要一道去。姚珍被他吵的头大,只好先吓唬为强,要他务必听指挥,不能擅作主张,才允他同去。姚睿哼哼哈哈的应过,欢天喜地的跟着去了。
苏府的后花园原本不大,因苏庆芳买下旁边一个皇亲的宅院打通,把两个后园并在一处,便成了一个极广阔的去处。那皇亲家道丰腴,园子里养着极好极阔的一汪湖。因是活水,水物含灵,苞育了一大池的名种荷花。时值夏日,水里的荷花映日盛放,荷叶田田高耸,碧色连天,真一个美不胜收。
姚珍和雪娘及一众丫头仆妇见了这样的美景,都看的不错眼睛,姚睿更是跃跃欲试,也忘了自己刚才的信誓旦旦,只说要撑船去摘荷花采莲蓬钓鱼耍子。
姚珍也是心痒难耐,雪娘和一众丫头婆子也在一边儿撺掇,她便教负责伺候荷花的匠人婆子撑船过来,三人头里上了,又叫了两个会水的丫头跟着上船。
姚珍和雪娘坐在船中心摘荷花看野景。姚睿像个开了锁的猴子似的闲不住,一会儿揪个荷叶扣在头上,一会儿捉个莲蓬掰开四处丢莲子,一会儿又抽了香蒲棒子甩来甩去。船行处蓬蓬翠盖向两侧刷拉拉的分开,惊得蜻蜓四散飞舞,青蛙上下窜跳,直把姚睿快活的要不得。
船行渐至湖中央,姚珍让婆子停下船来细看景致,吹清凉湖风。姚睿待不住,见那婆子杵着撑船用的竹篙,便要拿来玩儿。
那婆子哪敢给他玩耍,便去请示姚珍。姚珍见姚睿调皮,脱口就训道:“你又不会撑,给我消停些坐着罢,别一会儿跌下船去,不是顽的。还有你那袍子,掖在腰里不僧不俗的像甚么话,还不给我放下来!”
姚睿玩儿的正乐,被这一顿训,牛心一横,蛮力骨碌就去抢那竹篙。那婆子死命抓着不给,姚睿忽的手一脱,偏偏去势太重,一下向后跌去。他又站在船边,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人就跌到水里,扑腾两下,转眼就不见了影子。
这下可把船上一干人等吓得不轻,姚珍更是花容失色,急忙教人去救。那撑船的婆子才要撇了竹篙跳下去,只听船边哗啦啦一声水响,姚睿猛的从水中顶出头来,一手巴住船舷,一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哈哈一笑,“姐,你真笨,你不是忘了我会凫水吧!”
姚珍被他又惊又吓,哪里还记得这一茬,只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臭小子,你还不给我上来,那水里可是好顽的?看一会儿着凉怎么办!”
姚睿听她姐骂也不理,松开船舷,冲她张眼睛伸舌头做了个怪态,松开船舷,一个猛子又扎下去,隐到水里了。
姚珍还待要骂,水花一响,一团物事带着水线嗖的被甩到船上来。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姚睿穿的袍子和里衣,七扭八歪的缠在一起,淌着水。一会儿噼里啪啦又是湿漉漉水淋淋的两只鞋,一只打在姚珍裙角,另一只打在丫头脸上,好悬把那丫头吓的掉下船去。众人擦脸的,抹衣服的,扶头的,寻首饰的,哎呦哎呦团团转叫个不停,几乎把船掀翻去。
姚珍在船上急的要不的,即使姚睿会水,还是怕他出意外,就要叫婆子和丫头下水去捉他回来。这时船舷一沉,姚睿青白着脸紫着嘴唇露出头来。姚珍忙叫人快拉他上来,没有衣服,只得让他披上那婆子的蓑衣躲在小船舱里窝风。这下湖也游不成了,几人赶忙向岸边划去。
就这样王不怕的跳皮猴姚睿还不消停,见姚珍一个不留神,披着蓑衣蹦到甲板上去看野景,还嚷嚷说水下好多大鱼,闹嚷着要钓来烤。那蓑衣四下里漏风,湖风凉凉的一吹,姚睿就止不住的打寒噤,又乒乒乓乓连打了五六个大喷嚏,还不晓得进去躲着,被姚珍拧着耳朵拖进船舱去了。
回到住处,擦头发,抹身子,换衣裳,灌姜汤,一群人走马灯的围着姚睿转。姚睿还嚷着:“没事儿,没事儿,从前芦阳河里常这么玩儿的,我一个猛子能扎老远了!” 边说边比划,两只手左右抻的老长,“有一次我在水底见到这么大一条鱼呢……”
“呸!那鱼怎么没咬吃了你这个惹祸精!”姚珍边给他擦头发边恨恨的骂他。她见姚睿还生龙活虎的,知他从小身子皮实,又发了汗出来,也就随他去了。
谁知到下午姚睿便害起病来,身上一阵阵的打摆子,头顶上也有些热。姚珍慌了神,有心去告诉崔月琳,又怕被她训斥,只好去问雪娘。
雪娘想起自己撺掇姚珍去游船,心里也有些打鼓,忙道:“城北桑子巷有个鲁婆子,看得一手好小儿疾病,我小侄子病了都是请她的。她家离这里不远,来的也快。若是请别人……”姚珍听了,也顾不得后面的话了,忙教婆子赶快去请。
不多时,那鲁婆子被几个人七荤八素的抬到府里,待喘匀了气儿,才瞪着一双昏花老眼瞅了姚睿几眼,她也不会摸脉,乔模乔样的看了看面色,又问情由。听说是落水,便道是受寒不打紧,给留了几颗黑黑的丸子药,教热姜汤送服下去。领了药钱,见给的丰厚,欢喜的屁股都要笑起来,一膝跪下给姚珍磕了三个大响头,才拍拍屁股走了。雪娘跟在后头,送那婆子出去了。
谁知姚睿吃过药,发了些汗出来,才睡了没一会儿,热的更是厉害,烧的浑身火炭般烫手,口里渐渐谵语起来。他本就年小,又爱肉食,新近搬来香河县,水土到底与家乡芦阳不同,便有些积食在肚里。食郁化火,加上受凉,便发起高热来。那刘婆子见他落水,以为他受寒,开的都是温热的药,不仅不对症,还起了反作用,是以病势更重。
偏雪娘又不在身旁,姚珍急的油回磨转,以为是药力不够,便教丫头熬姜汤,要再给姚睿送一丸药。
正忙乱着,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却是崔月琳带着人到了。她才进府,就见杞菊满面焦色的等在门首,一听是姚睿病了,衣服也不换,边听杞菊说话边向后面紧赶。到了院门口,见丫头婆子吵吵嚷嚷,洗药铫子的,打水的,抄刀切姜片儿的,投洗巾子的,走进走出的乱跳。
崔月琳见乱哄哄的不成样子,喝了一句:“都放下手!”见众人都停了手脚,教她们让开路,自己进到屋里。也顾不得和姚珍见礼,忙两步赶到床前看视姚睿,见他双颊通红,伸手在头上一摸,热的停不了手,口中更是咕哝着胡话。
崔月琳忙教郁金跑去寻天钥,教他骑马去请宋太医,若是不在,就去南城请钱郎中。又让婆子抬了屏风遮在床前,打开窗子通风,闻屋里浑浊的味道散了,才教关上。打发闲杂人都出去,只留了两个丫头。崔月琳摸了摸床前架上铜盆里的水,冰冷彻骨,想是井里新打上来的,忍着气教泽兰打了温水过来,亲自拧了给姚睿擦头擦身。想是身上舒服些,姚睿谵语也少了,不那么翻腾,渐渐安稳下来,只是热度还不减。
崔月琳见桌上皱巴巴摊着张粗纸,上头搁着几颗黑溜溜的大药丸子,不由皱了皱眉。教姚珍跟她到外间来,开口就问:“不知表小姐给表少爷请的哪位郎中?”
姚珍心里虽有些害怕,却还执性道:“是桑子街的鲁婆子,听说她顶顶会治孩子病。”
“听说?表小姐听谁说的?既是听说,那可曾听说她哪里出身?在哪里坐诊?”听姚珍嘴里嗫嚅了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又接着道:“她说表少爷甚么病症,又开的什么药来?”
姚珍见崔月琳冷铁了脸,也知道自己太鲁莽,不敢再嘴硬,老老实实道:“是雪娘说的。那婆子说是受凉,开的不知甚么药,许是对症的……”
正说着,听门扇猛的被推开,丫头铃儿毛毛草草的撞进来,手里端着个碗,连声道:“表小姐,符水来了,快给表少爷趁热喝下去,情管就好了!”抬头见崔月琳目光凛然,吓得登时收了声,擎着碗不知如何是好。
“符水?哪里来的符?”崔月琳紧紧盯着铃儿问道。
“是……是刚才那鲁婆子给的,雪……雪娘子教我拿来赶快烧了给表少爷喝……”
“你下去!杞菊,去把雪娘给我叫过来!”
雪娘还没到,天锁带着宋太医先到了。崔月琳赶紧请去诊治。宋太医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开下几副清食火的药来。临出门又拿起鲁婆子那黑药丸子闻了闻,摇摇头,对崔月琳道:“小公子本就食火大盛,若吃这等滋补温热的药物,无异于火上浇油。便是病好了,也切记勿要一味鱼肉,必得粗谷果蔬,饮食有节,调养脾胃,方能保贵体长安。”
崔月琳诚恳得道谢,封了五两药金,又给了背箱的小郎五钱银子,约定三日后再来看诊,教天锁恭恭敬敬送出去了。
送走太医,崔月琳赶紧教丫头洗药铫,按法煎好,给姚睿灌下去。不多时,姚睿打了三个嗳,翻转里面踏实睡过去了。崔月琳上手一摸,虽然还有些热,却不那么烫手了,放下心来。
崔月琳只留了郁金在屋里,防着姚睿要水喝,带着其他人都退了出来。见滴水檐下,雪娘站在那里。
雪娘上前一步,满面忐忑的给崔月琳行礼,问道:“不知崔管家找我何事?”
“雪娘,我念你年长,表小姐又喜欢你,留你在她身边伺候,可你不该自作主张,擅自引三姑六婆进门!开出那不对症的混账药丸子,害得表少爷受苦!这还不消说,又弄出甚么符水给表少爷喝!城内正经太医郎中不少,你为何偏偏请那鲁婆子过来?你安的甚么心?”
这一句正说在雪娘心上,她家里和那鲁婆子却是认得,尤其是她嫂子,和那鲁婆子更是十分相得。
那鲁婆子在城北有些名号,早年凭着一个偏方进过王府做医婆,后来犯了事被放出来,就走街串巷的卖药丸子、针灸推背,还常与人画符卜龟儿、圆光送祟,说不得都是些上不得台盘没名器的营生。凭着一双看惯世情的老眼和一张好鸟嘴,倒也在三街两巷走窜的开。
她见崔月琳不在,教鲁婆子来医治,是想借着鲁婆子的嘴传话给她家里,她在府里是有体面的,好教家里死了那份让她再嫁的心思。谁料崔月琳中途赶回,三不知撞个正着。她听崔月琳语气冷冽,知道这次怕不能轻饶松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迭声道:“回崔管家,实是那鲁婆子素来有些手段,我们那里孩子病了都是教她看的。别的郎中,我……我实在不甚清楚……”
崔月琳冷笑两声,动了气:“若论你小小出身,说不知城内别有明医,我还信,可雪娘你偏偏是在大家宅院里走动过的人!莫不是这些人家孩儿生病,就不请别的郎中?我倒不知,满香河县上上下下,倒都指望这个混账老婆子!”
姚珍还在一边求情,“崔管家,不怨雪娘,是我主张教人去请的。”
雪娘听了,脸上虽仍旧愁苦,眼里却闪现一丝喜色。恰被崔月琳正正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惊怒。
崔月琳摇摇头,“表小姐也别急着为雪娘求情,听我把话说完。若是雪娘教请了正正经经的医生来看,便是看不好,是那医生医术不到家,我是万万不会怪她的。可她错就错在教你请了那婆子来。自古多少腌臜之事,都与这些穿房入户的三姑六婆有干系!咱们府里虽根基不厚,门风却要严谨,哪里容得这些个不着四六的东西上门行走!”见雪娘脸色灰败,毫不容情的接着道:“雪娘此错非小,罚月银半年,不许再在表小姐身边伺候!若是再犯,决不轻饶!”
一番话说的雪娘屁滚尿流,颓然伏在地上,动旦不得。
崔月琳见姚珍还有要求情的意思,疲惫的叹口气,“杞菊,泽兰,表小姐折腾一天也累了,送表小姐回房歇息。”见姚珍磨磨蹭蹭的走了,旁边又没别人,冷眼看着雪娘道:“雪娘,你是个聪明人。可人若是太聪明了,反倒容易做傻事。你的事我知晓一二,这次留你在府里,你往后好自为之。”说罢,抬脚走了,只留下雪娘一个人呆呆跪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