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为情郎三爱秘计(1 / 1)
却说谢涵坐着马车家去的路上,愈想却才的事儿愈是气闷,发狠的用指甲刮着车厢壁间。
来喜隐隐约约听见了,让随行的一个新进小厮来贵上来驾车,自己打声招呼,猫腰儿钻进车厢内去了。谢涵常与来喜浸润,不时会施些小恩小惠给他,好打探柴融的行踪,赶着去热络交结。因此来喜也乐意与他和气说话。
谢涵不欲自己的心思被来喜窥探,强抹过脸来,问他:“今儿后面发生何事了?你家二姨奶奶和那崔小姐出去好些时辰,不一会儿苏兄第和你家爷也前后脚的去了,还有新六姨奶奶,五人到底也没个影儿回来,好生奇怪!”
来喜平素就是个课嘴撩牙的货,管不管他的事儿都要掺合一脚,好显着他在府内耳聪目明,人情通透。他神秘兮兮的一笑,小声儿道:“谢爷,你不晓得,是咱们府上苏爷的令翠潘坠儿……”顿了顿,语带轻蔑,“那娘们儿天生的骚-浪-货,今儿一个耐不住,和尚拖木头,做出了寺来!”
谢涵听得心痒,在顺袋里摸了几下,掏出最小的一角银子,纳入来喜袖中,来喜半推不推的收下了。他拿人手短,又挂着逞能显嘴,便绘声绘色的把后宅发生的事儿细细讲与谢涵听。
谢涵一向心思细密又多疑,听了心中暗暗思忖。那潘坠儿他从前在胭脂巷也见过一次,却是个不安分的狐媚货,心界儿又高,非要寻个大金主梳拢不可,后来与她姐姐一道被柴融买了去。她那样儿的人物儿,就算浪的再没边儿没沿儿,柴府有多少男仆小厮,哪一个不比那宽嘴饼脸赌钱赌的只剩一条裤衩儿的吕要钱儿强?这事儿听起来巧的过头儿,其中必有些蹊跷。想到又与那苏庆芳和崔月琳有瓜蔓,忙让来喜调转车头,送他去胭脂巷找陈三爱。
陈三爱早卸了钗环,正预备歇下。听妈妈传话说谢涵来了,忙重匀粉黛,再整衣衫迎了出去。问谢涵吃饭没有,谢涵说吃过了。陈三爱便让妈妈整治一盒五色干果蜜饯,亲自为谢涵泡一碗儿果仁儿杂茶。笑着捧过去,小意儿软款的问他,“谢郎如何这般晚了还过来?”
谢涵见她素体浓妆,乌油油的头发斜挽在一侧,灯下看来,姿色比白日里更加爱人。一时淫-性大起,茶也顾不得喝了,抱起她就按在床上,交欢取乐。云雨毕了,才把来喜的话学了一遍,问陈三爱的想法儿。
陈三爱肚子里有些智识,听了谢涵叙说,沉入思虑。好半晌才道:“若是来喜没有扯谎,这内里却有些古怪疑影儿。怎么,谢郎想弄个清楚?”
谢涵倚着床栏点点头,“自然,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
陈三爱素知他与那苏庆芳和崔月琳的瓜葛,又当他是自家情郎,处处为他考量,于是道:“既如此,待我去见见那潘坠儿,替你求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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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陈三爱让妈妈请了谢涵来。两人关上窗门,并肩叠股的饮酒。
谢涵筛了杯酒递给她,问道:“你可去潘坠儿那打听了?如何?”
陈三爱接过仰头饮了,只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向他看,团团脸上带着嬉笑,晃着手中的杯子不吭声。
谢涵忙又筛了一杯,递在她手里,“好个三爱,如今也会与我乔张致了!且快剖个明白与我,别教我只是着急。”
陈三爱知谢涵的秉性,不是个能对女人软语相求的,这般说话已算小意儿了伏贴了,于是也不再拿乔,把从潘坠儿口中打听到的一一说与谢涵听。
“原来竟是这档子事儿,亏他们几个计量的好!便是半路杀出个潘坠儿,也还是成了事!只可惜那吕要钱儿废物点心一个,没当场奸了那崔月琳,好不可惜!”说罢,皱着眉头惋惜的咂了两下嘴。
陈三爱指尖儿轻抚他嘴角的阴鸷纹。她偷偷问过算命相士,若这纹路入了口,便是饿死相,下半世必然孤苦落魄。谢涵是有些才学的,偏家里不济,又有老母幼弟,终日不得不为生计奔走,哪里有辰光伏案苦读?她还指着谢涵待她的这一份真心,将来与他做个乌纱爱妾,此时自然要帮他分忧解愁。想罢,便把胸中早打下的欺心草稿说与谢涵听。
谢涵听了心中大动,赞她:“卿真个机强陆贾,智赛隋何!凭地好智变!”又问:“只是不知到底能凑效几分?”
陈三爱冷笑一声,“谢郎也不是不明晓世情的人,岂会不知这世道对女子颇多不公?若是一朝腌臜了名声,在哪里怕也安身不牢,何况是那小门小户的地方?”说罢,触动心事,眼里攒出泪来。
谢涵一把揽住陈三爱,情真意切的敷衍她,“你别急,现下我没个像样功名,跟着我也是受苦。待我腾达了,自接你过门!”心中想的却是另一番,若是将来青云有路,这陈三爱再好,出身到底摆在那里,至多不过做个外室,是断断不能接进门的。
陈三爱听了爱郎情话,心里又酸又甜,眼中落泪脸却笑着,“谢郎只在这里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吧!这件事我必替你办个明白!先除了他们中的一个与你解恨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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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崔月琳正坐在院子里与秀荷、孙氏一道做针线。她费了好半天,却怎么也绣不好一朵花儿来,气的把绣绷子扔了。
崔皓从窗子里望见,放下书走出屋子,捡起那绣绷子掸掸灰尘,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姐,你这蘑菇绣的好生别致,就是大了些。”
崔月琳气的一把抢过来,瞪了崔皓一眼,恨恨的抱在怀里。
秀荷抿着嘴儿笑的秀气,“皓哥儿,你姐绣的是转枝莲!”
孙氏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叉着一侧腰,“哎呦,可……可笑死我了……哈哈……”好半天止住,又拿话打趣儿崔月琳,“你说多灵巧个姑娘,厨下的事儿一学一个会,偏这绣花儿……哈哈,拿绣针跟拿棒槌似的,就不晓得往哪里穿走!”
秀荷也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孙大娘,您就别取笑崔姐姐了,我好不容易才劝她一道做做针线,回头恼了,怕再也不拿绣绷子了!”
崔月琳听她们消遣自己,气哼哼又把那绣绷子捧到眼前看看,圆咕隆咚的一团,果然怎么看怎么似朵大蘑菇,不由大为泄气,恨自己长了双猪手。
孙氏偷眼去看崔月琳,见她脸上气呼呼的泛了粉,像那夏月里的莲瓣儿一般娇软,心说这般好看的姑娘,又识文断字的,将来不知谁有福娶到家去。想着想着,脑袋里一个后生接一个后生的影像儿蹦出来,与崔月琳两厢一合,又觉大不般配,转而又绞尽脑汁瞎踅摸去了。
几人正笑语喧呼着,忽听门首一人轻轻的唤了声“琳……姐姐,你原来在家。”
崔月琳抬头一看,却是菱官儿素衣白裙的立在门首,再往门外看,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孙氏见那蓦生女子盯着崔月琳看,崔月琳一时也没把她让进来,便知她们必有些话要私下说,忙拉着秀荷起身。待出了院门,又觉奇怪。听那女子的口气,二人倒像是惯熟的,看她周身打扮,又像是哪家的小姐。那柴大总管曾说这姐弟二人除了他并无其他亲友,这女子又是谁?她一时琢磨不出,便暂时丢开了。
崔月琳见孙氏和秀荷走了,才把菱官儿让进来。关了院门,忙问她怎么来了。
菱官儿听了眼眶愁红,哽咽着道:“蓼官儿……蓼官儿姐姐她……她去了……”说罢,泻泪如狂,哀哀悲啼起来。
崔月琳一时没料到是这桩事,听了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蓼官儿所遭受的痛苦曾经离她不过咫尺,她一朝侥幸脱身,而蓼官儿却再没机会了。一时又想起她那日的锥心泣血之言,也忍不住心里微微酸楚。
蓼官儿有决然赴死的勇气,因而死亡于她应是一种解脱,崔月琳默默想着。自己虽为她难过,却绝不会像菱官儿一样恸切悲哭,所能做的只是将她生前遗愿好好完成,也不枉相识一场,终不负她那日的殷殷嘱托。想到这,她直直道:“菱官儿,别哭了。擦干眼泪,蓼官儿的身后事还需我们替她操办。”
菱官儿好半晌才止住泪,凄然道:“姐姐说得对。”又想起什么,声音恨恨的,“那老鸨好狠的心,也不管蓼官儿姐姐还剩一口气,便叫人将她用席子卷了,拖去漏泽园。我听到消息赶过去,他们已开始堆柴了!才咽气,连衣裳都不容我与她换一件,就一把火儿烧化了……”
世态炎凉,人情冷漠若此,崔月琳也只能无力的叹息。
两人商量片刻,崔月琳回屋换了素色衣裳,又嘱咐崔皓几句,这才拿了钱与菱官儿一道上了马车。虽蓼官儿生前不愿埋骨,只要水葬,省了盛棺入殓念经发送的章程。但二人还是去了明器铺,买了香烛纸马,纸缯经幡,又去食肆小铺买了羹饭点心,果品水酒,预备一会儿祭拜。
马车粼粼,不多时到了城郊外的漏泽园附近,香河水一条支流正从此经过。两人沿着河岸选了略清澈的一处。菱官儿打开白瓷瓶儿,哀泣道:“姐姐,你远远的走吧,再别回这个腌臜的地方。”说罢,用力一抖,雪末儿似的骨灰随风而散,尽皆被卷入奔腾不息的河流中,一刹那就看不见了。
桃花人面,美艳其名,来如风雨,去似微芒。
崔月琳默默在心里道:“蓼官儿好走,香河的尽头是大海,大海的尽头是自由,祈愿你在那个世界安好。”
两人又在原地挂起纸缯经幡,安排好各色祭品,点起香烛,燃过纸马,默默祭拜祝祷一番。
回程已是薄暮冥冥。崔月琳抬头四望,见红尘四合,烟云相连,天边一只孤雁哀鸣着飞过,伴着辚辚车马之声,说不出的惆怅寂寞,孤立苍茫。
到了城里,崔月琳与菱官儿惆怅别过,在青石街下了车。她本一怀愁绪,走着走着想起自家温馨的小院儿,桃花已经谢了,不知今夏能否结出累累的果子;皓哥儿一定又开着窗扇读书,方便自己一开门他就能看见招呼;孙大娘见自己不在家,必又送了吃的过去,不知她今日做了什么好菜;这会儿徐婶儿家也开始磨香油了,胡同里定然醇香弥漫;明儿还得让秀荷再好好教教自己针线,绣出朵像样儿的花来争口气……
一怀愁绪就被这些烟火红尘的世俗琐事驱散开,崔月琳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加快脚步向自家院子走去。
还没到,远远的见一驾车马停在自家院子门前,周围几个邻里围着指指搠搠,又听其中有人喧嚷。崔月琳心头一紧,快跑着过去,挤开人群一看,不由面沉似水,心说她们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