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完结（1 / 1）

我低着头，环抱着他。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他的脸。看不见光明的大眼睛紧紧闭着，脸却泛出铁青色，一丝鲜血从嘴角留下——原来他刚才一直紧咬着嘴唇，用力太大，以至于咬破了。

不对！他状态有些不对劲。这不是能不能独立行走的问题。他的脚一定……我心乱如麻，无法正常思考。但是我知道，首先应该将他送到床上躺着。

我抱起他——男孩比我想像的还要轻，系根羽毛，就有可能被风带走。他靠在我臂膀上，头无力地向后仰着。我有点想哭，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我肯定做错了。

走路中，男孩一直裹着的毯子滑了下来。他里面穿着一件很不合身的毛绒衫，再就是一条长到脚踝的棉睡衣，冻得发紫的脚露在外面。

在我轻柔地将他放在床上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他的叫已变得通红。难道是由于刚才的走路，他的脚开始充血？

我捡起毯子，为他盖上。环顾房内，我想另找写能避寒的东西，可他家徒四壁，无法可循，只好解下自己的外套，权充一下。

男孩头微微侧了一下，呼吸变得明显，但还在昏睡。

我想找个杯子，装点热水备用。转头却看见，上次王伯让我带上来的信件。信封的地址，是一家很著名的神经科医院。信封并没有封口，里面的文件隐约可见，看得出，这是男孩的病例。

我看看男孩，他仍未醒，只是在梦呓着什么，额头上不停地渗出大滴汗珠。

小心为他擦汗后，我从信封中抽出信件。第一份是手写的信函，大意是：对男孩的病症提出的警告，提醒他如果再不懂手术，否则一段时间后，病情加重，他的眼睛将永远无法复明，而且也不能走路了。

我心头一喜，原来男孩还有康复的可能。若只是钱的问题，我还能帮一些忙。可接着看下一份文件，我的心情却沉重了起来。

这是一份病情的简介。虽然大量术语不懂，但我得知，男孩许林是由于一次从高处坠下，碎骨阻碍视觉神经，而导致失明的。脚的问题则相当负责。男孩完成可以走路，但因为那次坠落，脚部的触觉神经和痛觉神经发生了紊乱，以至于脚的任何一次接触，对患者而言，都像被刺进尖锐的刀子。而且，这种疼痛感会持续很久，一直到他脚上红肿完全消失为之。

“在脚部充血期间里，对患者来说，如果能昏迷，绝对是值得庆幸的事情。”简介上如此介绍着。

也就是说，男孩可以行走，但他就像走在布满尖刺的刀山上，又像走在烧红的铁板上！

他走得很踉跄，似乎很不习惯。脚每一着地，就很快地抬起。

到门口只有五六步的距离，他走了8步，每一步。我都感觉过了一个世纪。

对他而言，他何尝不是走了8个世纪！

终于到了电话机旁，他斜斜的靠墙站着，去拿话筒。手却颤抖了一下，话筒没拿稳，掉在地上。

那时，他已经痛的无法拿稳话筒了。

我悔恨的泪水，不由控制的流下。

男孩突然醒来。他蜷气身体，背对着我，紧紧抱着膝盖。毯子下的身子由于极端痛苦而颤抖着——我看见他的双脚红肿得仿佛在流血。但男孩半声□□也没有，他狠狠咬着自己的左臂，将那些痛苦的嘶喊，都扼杀在可喉咙深处，我只能听到从牙缝中漏出的咝咝喘气声。

挣扎许久，他才能转过脸来，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仍咬着左臂，牙齿似乎乙深入肉内，血从嘴角蛇形流下。他空着的右臂，一直挥舞着，似乎想打开床头的抽屉。

我连忙打开抽屉，里面孤零零地立着一个药瓶。我手忙脚乱拧开瓶盖，倒出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片，送到男孩的右手。

男孩摸索着，捡出两颗最大的药片，丢在嘴里嚼碎。药刚咽下去，他又将流血的左臂塞进嘴里。我赶紧伸出自己的右手，男孩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住。

痛感从右臂传来。但我知道，男孩所忍受的痛苦胜我百倍。

也许是药效发作，男孩身体不再抽搐，他含着我的右手表示感谢——就这样，我的手沾上了他的血。

男孩不再喘气，牙齿也不再用劲。过了很久后我缓缓抽出右手，准备帮他流血的手包扎。换起衣袖后，却发现他左臂上早已伤痕累累，全是他自己的齿痕。除了这次的伤口外，还有两个新鲜的伤口格外引人注目。

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男孩许林不可能在电梯停了之后，上20层杀人的——居然他能行走，但他绝不能走那么远。刚才他走了几步，就已痛得晕倒。

就算他在20层杀死了被害人张，他也没办法下到2层杀害被害人樊杰。他没办法独自跨越18层楼。

但，如果有人帮他呢？

那天晚上，男孩打开走廊尽头的窗。这没什么问题，他可以做轮椅去打开。

然后，他去传达室听收音机，却不知道王伯将他打开的窗关上反锁。

王伯回来后，将男孩送回0202室，然后关掉大门，停掉电梯。

他知道王伯会按惯例打电话，确认每个人是否都在房间。他静静地等着。

待王伯确认过后，在打电话给2006室的马克。

（男孩许林知道，所谓“楼内电话”，是不通过电信局的，因此警方无法查询通话记录。）

“我想去你房间的阳台，听晚风的歌唱。”也许是这样的借口；“我想去你房间的阳台，那里更接近我看不见的璀璨星空。”也许是那样的借口。

“电梯停了，王伯也睡了；这样吧，你背我上去，好吗？我可是很轻的。”这句话才是关键。

男孩确实很轻，系上根羽毛，就能被风带走。

男孩还很可爱，被害人当然会很热情。于是死者张从20层下来，背着男孩，来到自己2006室的阳台上。

无须被害人蹲着，无须被害人说话来定位，看不见且无法行走的凶手，就能轻而易举的打中被害人的头顶。那只是因为被害人背着凶手。

若长期使用轮椅，手臂的力气就会很大，足以打晕壮年的男人。

于是，被害人马克死在了自己房间的阳台上。

当被害人晕倒时，男孩从他的背上掉下，一定会碰到腿。那可是很痛很痛的，但是，他却不能□□，也没有时间□□。于是，他紧紧咬住自己的左臂，直到咬出血来，这就是第一块鲜艳疤痕的由来。

接着，他掩上阳台的门，挣扎着爬到电话机旁——每个房间的摆设都一样，更何况他经常到这个好朋友的房间来玩。

男孩打电话给1515室的樊杰。

“马克的腿扭伤了，你能背我下去吗？”应该是这样的借口吧？或者，他用了更好的借口，只是我没想到罢了。

同样的谋杀再一次发生在二楼的楼梯口。于是，他的左臂上有了第二块新鲜的伤疤。

然后是处理凶器。他看不见，所以不知道窗户已经反锁；他无法行走，所以也不能走进确认。

就这样，丢出的凶器打破了玻璃。所幸的事没有人上来查看。

再没有人背他了，他匍匐在地上，如虫般爬回房间。他在证词中说自己晕过去，说不定他真的晕过去了，只不过是痛晕的。

这就是凶手为什么选择10点钟后作案的原因：不是因为大门反锁，而是因为电梯停掉。

有谁会想到：一个两眼看不见，双脚无法行走的弱质男孩，在电梯停掉的情况下，还能跨越18层楼，杀死两个壮年男人呢？

谁又会希望，这跨越十三层谋杀案的主角，竟是这样一个可爱可怜的男孩子呢？

这是真相吗？我看着似乎在沉睡的男孩：你能告诉我吗？你会告诉我吗？

……

这是真相，警方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其实他们早就怀疑男孩子了，只是最近才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争取到逮捕令。至于新闻中错误的推理，不过是警方放的□□罢了。

……

尽管如此，尽管每个人都在说你是凶手，可我还是不信。只要你对我笑笑，只要你的手还能握住我的右手，我就会带你逃走。我会背着你，一直背着你；除非你用锤子把我砸晕（笑）。

我会背着你逃到海边。在那里，我们可以闻着真正的海风，到天荒地老。

可是，你却死了。

警方告诉我，男孩是在我面前吃的那两颗大的药片，其实是用于安乐死的。那药瓶中装了两种药，我居然没发现这可以之处。

我把药递给了男孩，他特意捡出两个大的药片吃下。然后，男孩沉沉地睡去，长眠不醒。死之前，他受伤的左手微微握着我的右手表示感谢——就这样，我的手沾上了他的血。

……

也许是几天后，也许是几年后，我在那天穿的外衣口袋里发现一封信。那是男孩的遗书，肯定是他死前趁我不注意时塞进去的。

遗书很长，字虽然有些歪歪斜斜，但很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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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谁在看这封信，是王伯，还是小赵，还是警方？随便吧，反正这时，我八成已经死了。

这句话的后面画了个笑脸，大眼睛，很像他。

嗯，我很早前就想写这东西了。可我妈妈过世时，就叮嘱过我，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可是整整呻yin了三天才断气。

我只是眼睛看不见，无法行走而已，所以我肯定能活下来的——蚯蚓不也获得好好的嘛。就算吃着粪土，就算这能爬着，也能活下来的。

可是，我还是死了，因为我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就如同5年前那晚一样。

那个晚上，我迷路了，我走上一条错误的路。在这条错误的路上，我遇到了樊杰和马克，然后，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我逃跑了，掉下了高崖。

昏迷了四个月，醒来时，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失明了，而且双腿得了奇怪的病，再也无法行走了。

就像蚯蚓。

蚯蚓也很忙的，它要爬着躲避吃它的动物。但蚯蚓从不抱怨，抱怨一点用也没有。

但5年后，我再次遇见了那两个男人，那两个让我变成蚯蚓的男人。

他们变了，变成了好人，人人都在夸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改邪归正了，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不能认出我，因为我现在是条在地上爬的蚯蚓嘛。

但是人们忘了，在地上爬的还有蛇。

其实，就算是蚯蚓，也有它自己的幸福的：每天中午将过的时候，阳光就会照进我的小屋子。虽然，我看不见太阳，但那种温暖的感觉却能让我留下眼泪来。有时，风从不能关严的窗户中溜了进来，一屋子的花就会歌唱，那时，我就觉得自己在天堂一样。我会相当开心，即使那只是很细小很细小的幸福。

然而，我又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我伪装着，缠绕着。我爬上了他们的背，我昂起了头，在他们背后亮出了毒牙。

5年前，张和樊杰让我成了残疾人，夺取了我的幸福；现在，我杀死了他们，结果却是我亲手将最后所剩无几的那细小的幸福也粉碎了。

报复夺取自己一生幸福的罪人和细心守候所剩的最后幸福，你会选择哪样呢？

反正，我是选错了。我很后悔，但后悔也是没有用的。现在。我已经死了。

死应该是间很简单的事情，比活下去容易多了。

死之前，我会给自己折了很多纸花。因为有个很美丽的传说：若是男孩死在很多话的地方，他的来世就会很幸福，相当的幸福哦！所以，下辈子我会成为一个最幸福的男孩在了。

可是，我并不小气，这里面夹着的小小纸花，就是送给看这封信的人的。这样，我就把我下辈子的幸福分了一部分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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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捧着这瘦瘦的纸花，可是忽然来的一阵清风却将它卷起。我急忙伸出手去摘，可顽皮的风不肯放手，硬是将它带去了云端。

我突然记起自己形容男孩的一句话：系上根羽毛，他就能被风带走。

他现在真的被风带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