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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涟漪
莫日根四千人手以逸待劳给了布日班的万余铁骑沉痛一击,等布日班回过神来,尕吉已经不知了去向。看着眼前横七竖八躺着自己的士兵,哀嚎□□声不断,鲜红的血迹洒遍脚下的土地,他瞪的一双大眼里面布满了血丝。刚经过一夜的厮杀,又拼命奔到博古塔拉,确实太累了,尕吉的话他不是没听进去,只是如果不马上占领博古塔拉,明日莫日根的主力肯定回援了,到时候自己只能原路返回,绕过艾丁湖,从哈丹的萨拉齐草原上返回塔塔尔部了。
这一仗莫日根等了十年,他布日班何尝又不是呢!那拉其草原只有塔塔尔部才是它正真的主人,就算莫日根在往自己脸上贴金,那也只能是妄想。
他冷静了下来,心料眼前莫日根的主力根本不可能回的来,再者现在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他握紧手里的弯刀,这把弯刀是他的父亲贺鲁可汗临死前亲手交到了他的手里,希望他能够一统那拉其草原,完成塔塔尔部祖祖辈辈多年的心愿。
“可汗,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莫日根,我军自然大胜!”身旁有一位心腹提醒他。
“对,捉住莫日根才是上策”。布日班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忙指挥人手继续往里攻去。
莫日根听完苏赫巴鲁的回禀,得知布日班人手已经死伤过半,敌军的气焰已经完全消亡,全凭着布日班的余威做最后的奋力一搏。
亲手杀了布日班对他来说是一件在统一那拉其草原的征途中最完美不过事了,他抽出腰里的刀,充盈着坚信无比的信念朝牙帐外走去。
“莫日根,你总算露面了,看来今日你我生死一战在所难免。”布日班紧了紧手里的弯刀,沾染鲜血的面上浮出决绝之情。
“好!”莫日根挥舞手里的刀,大声回应道。
布日班的力气极大,每一刀都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向莫日根砍去,手起刀落带着呼啸而至的犀利煞气,逼的莫日根硬生生退了好几步,脚下奋力一踩,才不至于因重心不稳而摔倒。边上的苏赫巴鲁要上前帮忙,莫日根站定身形后,缓了口气喝止了他的举动。苏赫巴鲁只得退在一边,焦急不安的看着两人酣战。
文东来一手拉着落雪姑娘一手握着剑阻挡杀红了眼的敌军,一边朝撕开一角的牙帐后面退去。落雪姑娘虽一脸惊恐,但仍一声不吭的任由文东来护着她且战且退。除了冲进来的士兵还有不时飞过来的箭,稍不留意,箭就要射到躲在他身后的落雪姑娘了。文东来大惊,抱着落雪就地转了个身,箭被他一拨,落在了地上。
“走!”文东来见一时敌军不在往牙帐里冲了,忙拉着落雪姑娘退出了牙帐,急切的问道:“落雪姑娘,你可有曾受伤?”
“多谢文二公子,落雪未曾受伤。”落雪见他身上蟹壳青的衣衫早被鲜血浸染,脸上也是斑斑点点的血迹,额间还有被流箭擦过留下的伤口,挂着还未凝结的血红。
文东来见落雪姑娘凝视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慌乱中才想起来自己拉着她的手,忙甩来她的手,手足无措的立着。
文东来正要说些什么,流水般的箭又齐齐飞来,他飞身将落雪姑娘搂进自己的怀里,低声道:“冒犯了。”话音未落,拽住身后的一位士兵挡在了两人身前。
箭终于没有在继续飞过来了,两人才才送了口气,文东来正要松开落雪姑娘。一把剑从文东来的身后刺了过来,由于落雪姑娘面朝着文东来的背后,她睁大眼睛看到刺过来的剑,忙睁开他的怀抱,用身体挡住了那把锋利的剑刃。
“落雪姑娘,落雪姑娘——”文东来急的大叫起来,一脚踹开了那个持剑的军校,剑身已然没入了落雪的身体里。
“落雪姑娘,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文东来望着顿时涌出来的鲜血,惊恐的想要去按住伤口,可是剑身没在了里面,不拔出剑又没有办法进行止血。
“我找会最好的大夫来医治你,狄戎没有,就回檀越去宫里找太医,一定会没事,没事的——”文东来语无伦次的颤抖着双手看着面前遍体鲜血的落雪姑娘。
“布日班,你为何联合哈丹违背誓言?”莫日根喘着粗气一刀朝布日班右肩砍去。
布日班侧身闪过弯刀抵近了莫日本腕处,厉声答道:“那拉其本来就是我塔塔尔部的天下,什么时候轮的到你来指手画脚。胆小如鼠的哈丹,窝在萨拉齐贫瘠的草场上,整天只想怎么占我那拉其的便宜。还有你莫日根,你狼子野心,一心想霸占我塔塔尔部。我布日班和你们之间还能有什么誓言,什么盟约,真是可笑至极。”
“长生天可在天上看着呢,自古以来违背盟约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莫日根缩回手腕,侧身一刀向他背上刺去。
“长生天,去他娘的长生天,长生天果真在天有灵的话,就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人,看着我布日班如何一个一个杀掉你们,率领塔塔尔部一统草原。”布日班往后一仰居然用身躯去抵挡莫日根刺过来的刀子。
“啪”的一声,莫日根反倒被他这么一抵,虎口一震,手里的刀险些脱手。
布日班的铠甲是厚厚的软牛筋,在水里反复浸反复晒,穿上铜片制成的,所以特别坚韧,一般的刀剑很难刺进去。
“莫日根,你看,你的长生天似乎没有在庇佑你。”他哈哈大笑,手里的弯刀反手向后扎去。
“布日班,你看,我的长生天回来了。”莫日根拿刀去抵挡他这一击,手起刀落间他朝远处撇了一眼,大声嚷道。
“怎么可能!”布日班不可思议的望着远处飘扬的旌旗,和隐约传来的阵阵马蹄声,不可能的,援军不可能会这么快就回来,莫日根的铁骑只是骑兵,并不是展翅的苍鹰,不可能半天不到的时间就从艾丁湖赶回博古塔拉。
“可汗,布日班可汗,快撤,狄戎炎月铁骑回援了。”远处布日班的心腹惊恐万分的大喊起来,他这一喊,布日班本已涣散的军心瞬间崩塌,已经有士兵偷偷扔掉里手里的兵器往来时的路狂奔。而莫日根的部下瞬间气势大涨,此消彼长,局面瞬间换了个面。
布日班四倍人数多于莫日根仅仅四千人手的一万六千骑兵,除了死伤的万余人,剩下的五六千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此时的布日班再也顾不得莫日根了,他转头看到不远处的一匹四下逃散的马,随即冲上去拉住缰绳,一脚踢向马肚,那马儿当即惊恐的狂奔了起来。其余手下见此情景也都手忙脚乱的翻身上马,四下逃窜。
“可汗!”苏赫巴鲁见已经奔出老远的布日班,将手里的一只弓箭递给了莫日根。
莫日根会意握在手里,张弓搭箭,离弦的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远处马上的人身子一震,马速渐缓,驮着马上的人慢慢往前走去。只往前走了一小会,马上的人身子一歪哗啦一声摔了下去,掉在地上,箭羽没在那人的后颈处,那人微张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瞪着大大的眼睛,没了呼吸。
“莫日根,莫日根——”。远处飞驰而回的炎月部,将士们挥动旌旗,大声叫嚷起来。莫日根在狄戎部落又称为“神箭手”,众人直呼其名,也是对他致以最崇高的赞誉和敬仰。
炎月铁骑很快就扫清了布日班残余的部下,清点了人数,敌军阵亡一万三千余人,俘虏千余人,逃出去的三千不到。四千黑月铁骑以一敌四,将布日班一万七千余人重创至此。莫日根更是亲手结果了布日班本人,这一场本来必败的战役却以狄戎部落大获全胜而告终。
“文二公子,落雪无事,不用担心。”落雪姑娘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剑,有不可思议的惊诧,随即看到惊慌失措的文东来,反倒安慰起了他。
“荣侯爷临走前嘱咐好生照顾你,可是我不仅没能做到,还连累落雪姑娘受了伤。”他将落雪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试图说一些能让她分心缓解痛楚的话。
“侯爷他——”落雪清澈的眸子里发出闪耀的光泽,目光落在文东来面上:“他不会怪你的!”
“你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明日早上荣侯爷就回来了。”文东来突然想起那天她落寞的眼神,或许荣侯爷是唯一能让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文二公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南方的富商,是侯爷替我赎了身。”落雪依偎在文东来怀里,神情涣散,脑海里浮现出轻尘的脸,那个自己永远也触及不到的人,他的喜怒哀乐似乎只属于文采薇一个人。
落雪想起从前他会在不夜楼自己的阁楼里静静的坐上很久,甚至会睡上一小会,可每次无论都晚他都会回去。那个时候就连不夜楼看门的小厮都认为他喜欢上了自己,甚至会将自己娶回去。她是烟花之地的女子,纵然纯净的如同盛开在水面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可那又能怎样,改变不了她的出身。她从来就不曾希冀过她可以得到那种美的好不真实的结局。
后来的事确实也是如此,不夜楼的酥娘总说这世上男人皆薄幸,嘴上说喜欢你转头娶的却是另外一个人。她从来不觉得他也会是这样的人,他们曾经那么亲密的拥抱过,亲吻过,可是最后他终究还是娶了别人。
“我知道,想来这也是落雪姑娘不肯允诺在下要为姑娘赎身的缘由吧。”文东来哑然失笑。
“你误会了,落雪对侯爷只是仰慕,毕竟侯爷对落雪有恩,落雪也是心甘情愿帮他做事,并无其他非分之想。”她说的极慢,一字一句咬的极重,生怕给轻尘落下任何的不是。
“文二公子待落雪之意,自然真切。落雪原非草木焉能不知,只是相府高门望族,如何容的下落雪一烟花女子。侯爷愿意帮我赎身,还安排好了去处,落雪觉得这才是最好的结局,至于文二公子,相信随着时间的久远,自然会将落雪忘怀。”落雪一脸惨白,笑得甚是凄凉。
“不会,不会的,东来对姑娘之情,山高水长,此生不渝。”文东来激动的表露自己的真心实意。
“文二公子的厚爱,落雪无以为报,今日就权当是报答公子对落雪的深情厚谊。”她说到后面气息越来越弱,吐字也极其困难,清澄澄眸子里耀眼的光泽瞬间暗淡下去,好像此时西边的落日,虽美却已生悲凉之境。
“落雪,你不会有事的,你不能有事,不能——。”她的手轻轻从他手心里滑了下去。
“落雪姑娘,落雪姑娘,落雪——”文东来急切呼唤她的名字,可是无论他多么不舍,他的落雪姑娘再也听不见了。
他一直都知道落雪并不喜欢他,后来到了博古塔拉,发现落雪对荣侯爷似乎心有所系,他从来都不是强求与人的人。从小到大,他是相府的二公子,需要什么马上会有人双手捧上。过着和其他贵族子弟一样富贵奢靡的生活,即便自己招之来挥之去,那些女人仍旧趋之若鹜。
直到那天夜里和淮阳王的世子去不夜楼听到落雪姑娘新普的“石榴曲”:海榴开似火,先解报春风,叶乱裁笺绿,花宜插鬓红——郑驿多归思,相期一笑同。
这不正是唱的她自己,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淮阳王世子都赞不绝口,扬言要将此女子赎回王府去。文东来是个粗人,自幼就不爱读书,相对于走科举路的大哥文泰来,他好不犹豫就选了武行,入了五城兵马司,凭借不凡的出身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没想爬上高位,也不想塑造兢兢业业的朝堂楷模,他就只是文东来,嬉笑怒骂,少年本性,信马由缰。
直到遇到落雪姑娘,虽然只是一个身处烟花柳巷的青楼女子,那种百花绽放的时节里,唯有早已经和寒冬一起悄然退出舞台的梅花,唯她遗世独立,一身孤傲的女子,他彻底沦陷了。有事无事都会去不夜楼坐上一小会,听一首曲子,饮一杯清酒,乘着晴朗的月色满载而归。
后来他知道归远侯的公子似乎独受她青睐,常常留到半夜,甚至坊间传言荣侯爷的公子要娶她回去了,就在他也想要替她赎身未果,和父亲大吵一架,最后落雪却被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客商赎走了。当他听闻此讯,从未有过的失落与绝望,关在家里好多天,直到被小妹唤醒才渐渐想要去释然。
谁能想到,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无缘一见的女子居然在异国他乡重逢,那种狂喜被他生生压抑的克制住,在博古塔拉的这些日子里,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光。后来他依稀猜到并没有什么客商,赎身的就是荣侯爷,他发现她眼角眉梢总是藏着难以抹去的忧虑。看起来荣侯爷一心是在文采薇身上的,作为文采薇的二哥他是欣喜的,可是如果能让落雪姑娘开心一点,他又希望荣侯爷能够接纳落雪,这种矛盾而复杂的心理让他患得患失。
他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乎要将落雪镶嵌进自己的体内,这样他就可以和他心爱的落雪姑娘永远在一起了。纵然他知道落雪并不喜欢他,可是至少现在他们在一起。她人生最后的这段旅程他亲身参与,她用她的血肉之躯抵挡的那把剑,宛如一把利刃狠狠在他心口剜上了一刀。恐怕这一生,都难以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