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大婚(1 / 1)
五、大婚
檀越地域偏南,古又称为南越,越人自古礼重,更何况今天的主角,一位是侯爷公子四品威烈将军,一位是权倾朝野丞相的千金小姐,还有一道圣上御赐的圣旨,注定这场大礼是任何人都怠慢不得的。
冗长而复杂的仪式终于在一对身着大红吉服的新人行完最后一道礼仪后,宣告结束了。
这一日整个侯府通宵未眠,大红的六角灯笼照的宛如白昼,阖府上下大红的囍字随处可见。各色美酒佳肴、山珍海味、鲜香瓜果,糖果糕点堆的像山一样,洛城里除了那些排的上号的官员齐齐携着家眷到来,那些小官小吏也厚着脸皮前来沾沾喜气,这日整个归远侯府人声鼎沸、几百个丫鬟仆役、下人帮工来回穿梭,忙的脚不沾地。
荣流景望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归远侯府的唯一嫡子,圣上亲封的羽林卫中郎将,御赐的婚礼,这一切如果他在,那该多好。他别过头不经意地瞥见母亲低头拭去旁人以为是喜极而泣的泪水,只有他知道,母亲和自己一样,只是悲从中来罢了。
那日在苍梧城外脱下那件红妆,绾起三千青丝,换上铠甲的那一瞬间,他们都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条也许可以复仇的不归路,亦或许是她不得不去走的一条路。
有些时候,每个人活着并不仅仅只是为他自己活着,我们总是会主动或者被动去承担大过自己责任的担子,亦许是宿命必然。
新人的婚房设在侯府东跨院,永安院的东厢房里。从春深堂走过去,不过短短几百米,荣流景觉得今日的永安院好像是人间炼狱,自己是被迫献身的生灵,推开门的一刹那,便会尸骨无存。
“鬼啊!”荣流景才踏进去一只脚,就听见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忘忧,不得无礼。”柔柔的声音悄然入耳,宛如空谷幽兰,沁入心扉。
“可是——”。忘忧显然被吓的不轻,面露难色的,指着一脚迈进来的荣流景身后,又看了看文采薇,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忍住了。
“奴婢图梳乐,见过少夫人。”跟在荣流景身后一起进门的是丫鬟梳乐,她显然没想到自己成了新来的少夫人贴身侍女口中的鬼。
“梳乐姑娘看样子不是我檀越人,可是有草原上的血统?”里间的床沿上坐着一身大红吉服,面容皎洁,白肌胜雪,明眸璀璨的女子,自然是今天女主角文采薇了,只是她头上的红盖头早不知了去向,发髻上那些绚丽繁多的金钗银簪已卸了七七八八,只剩下一只红翡滴珠镂空飞凤金步摇随着她轻微转动的头,微微颤动。
文采薇自然是认得荣流景的,她唇角浮起一抹笑意,柔声道:“小女子略觉不适,想来是大红的盖头遮了这一日,闷滞所至,所以自作主张揭掉了。方才想起,这不合乎礼节,还望将军见谅。”说完她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荣流景总觉得这张脸自己在哪里见到过,他往前走了几步,面对这那双眸子笑道:“文二小姐好聪慧,梳乐母亲正是巴尔干草原上的狄戎人,父亲是北昭人。”
“适才我的丫鬟出言不逊,惊扰了梳乐姑娘,还望见谅。”文采薇点了点头。
图梳乐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荣流景突然想了起来在哪里见到过这张脸了,又想到了那一巴掌,顿觉面上无光。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文采薇面前,略俯下身子,低声道:“我见过你。”
文采薇的鼻腔里传来一阵淡淡的清香,她平日的见的最多的男子除了父亲也就是大哥文泰来和二哥文东来了。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靠近另一个男子的身体。他不像二哥整日从兵马司带回来的一身臭汗,也不像大哥总带着一股浓浓的化不开的书卷气息,这小侯爷的味道好清淡,如同女孩家的味道,清雅至极,文采薇面上一红,往右移了移身体。
“坊间传言,文府的二小姐倾国倾城,求亲的人都把相府的门槛踏破了,我一直以为传言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今日一见,果然是国色天香。”他似乎有吞咽口水的动作,见文采薇挪动身躯离自己远了些,又凑到她跟前,压低嗓音道:“比起落雪姑娘,更甚百媚千娇。”
“你!”文采薇自然知晓他口里的落雪姑娘是谁,面上一沉,身体往右首移动了半步,起身离开床沿。走动之间,荣流景闻到空气里的芬芳,清若幽兰。
“夫君,你我今日大婚,适才洞房相见,你将那青楼女子比作妾身,妾身日后当如何自处。”她转过身子,大红的长裙曳地,她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脸正色。
荣流景挨着床沿边上坐下,看着离自己仅三步之遥,转瞬之间,已经换了脸色的女子。
“那夫人说该如何?”他两手撑着床沿,许是酒精的作用,眼神有些迷离。
“夫君今晚且去别处歇息吧,妾身乏了。”她居然朝他下了逐客令。
荣流景双手撑起身体,起身走到文采薇的面前,他比她高大半个头,垂下眼眸,看着这抹活色生香的红,唇角扬起一道好看的弧线:“霜寒露重,夫人早些安歇。”说罢转身而去,空气中淡淡的清香还未散去。文采薇忽然心漏一拍,胸口一紧,目送那人背影消失不见。荣流景长长的舒了口气,如负重卸,慢慢地踱着步子出了永安院。
春深堂的宴席早已散去,喧闹了一天的侯府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荣流景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站着,望着厅堂的正中央上贴着的硕大囍字,怔怔不动,少顷如同梦靥一般从墙上扯了下来,撕成碎纸,洒了一地,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端起桌上的烛台转身出了春深堂。
整个侯府上至侯爷和夫人下至仆役帮工都居住在东跨院,日常西跨院并无人居住。荣流景走到长游廊的尽头,穿过一道倒垂莲升斗门楼,推开了一扇朱漆大门,借着昏暗的烛火看到门额的牌匾上写着“夏也堂”三个大字。下了台阶,朝左首拐进回廊,行至十余步,在一处房门前停了下来,似乎在确认什么。伸手轻轻一推,虽无人居住,下人们也是事无巨细的日常打扫通风,所以久未住人的屋子仍旧一尘不染。荣流景轻吸了口气,鼻腔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朱唇轻启:“我看见你了,嘉佑,出来吧。”
他走到桌案前,搁下烛台,静静地看着慢慢亮起来的屋子。过了一会,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已经子时了,公主好兴致。”
来的人正是长安公主梁嘉佑,她穿着素色的衣裙,青丝如墨,并未梳成发髻,只松散的泄在身后,明亮的眸子在昏暗的烛光照耀下,如同点点星光。
“我曾说过已备下了大礼,只待你成亲之日。”她慢慢地走到荣流景的面前,轻柔的声音里带着丝丝幽怨道:“一直到子时,才清净下来,原以为大婚之夜你不会来此,没想到——”。她眸子似水,泛着喜悦。
“幼年的时光除了蓬莱殿,我们很多的记忆在都存封在这间十年未来的夏也堂,如同这座尘封了十年的整个西院,嘉佑,今夜是来和我一起寻找答案的么?!”荣流景怅然若失地四下打量这间屋子。
“你找到了么?”梁嘉佑微笑着问他。
荣流景摇了摇头:“我没有勇气去找。”
梁嘉佑伸出一只手,触摸那张生动的脸。荣流景伸手覆盖她抚摸自己面庞的手,纤长而清瘦,冰凉一片。引着那只冰凉的手轻轻抚过眉头、鼻梁、脸颊、抚过炙热的双唇。荣流景张开双手,将面前的人紧紧拥在怀里,双唇贴在她耳边,低喃道:“嘉佑,我好想你,十年未见,我的嘉佑你还好吗?”
梁嘉佑仿佛整个人都要挤进他的身体里去一般,她紧贴着他的胸口,耳边传来如雷鼓般的心跳声。
“不好。”梁嘉佑的脸埋在荣流景的怀里轻声回答,几近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