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1 / 1)
熙庆四十年冬,无忧公子重回长安。
鎏金顶的马车驶过城门,驶过人群,驶过金碧辉煌的右相府,停留过当年的小院,最后,直直入了宫门。
苏婉坐在车里,早已换上了她的华裳,江南织锦,金玉步摇,长眉入鬓,眸光流转,红唇庄严。无论世事怎么更迭,掌管着千万军马的苏家,永远都只会是被巴结讨好的对象。所以哪怕在外再狼狈,回了长安,她依旧是不可一世的苏家小姐。
只有苏婉自己知道,当年那份不可一世的傲气,如今有多少已经被沉淀成了难以捉摸的城府。出发前的话还犹在耳边,“就当是王爷给奴家一个机会吧。王爷照顾奴家多时,奴家无以为报,就让奴家出点绵薄之力吧。”她啊,早就变了。
马车缓缓停下,太监谄媚的声音听得人生厌,“苏小姐,东宫到了。请您下车吧。”
脸上浮现出半真半假的欣喜,车帘掀起,入眼是多年未见愈发美艳的女人,喊出姐姐的那一瞬,苏婉突然很想哭。
苏嫱在她之前先落了泪,又是笑又是哭的,“好!好!妹妹,来,咱们进去说。”
金砖碧瓦内苏嫱退了众人,却也收起了那近乎夸张的表情。苏婉却笑了,这才是她的姐姐啊。这才是能以女儿之身掌握着半壁江山的人啊。哪有那么重情义。
“姐,”抢在苏嫱之前开口,袖子里的拳又紧了几分,寒暄被省略,“若是让你助逍遥王爷,有什么条件?”哪怕是天上的星星,自己也要弄来。
苏嫱却笑了,半是娇嗔半是埋怨,“满心满意的,竟是你那王爷,连你姐姐我过得好不好也不问问?”
“姐姐说那里的话,你要是过得不好,这世上还有谁能好了的?”苏婉看着自己面前的姐姐,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被皇族浸染了多年的贵气,不知道还以为是皇亲国戚。不过,自己这姐姐,着实比那些皇亲国戚有能力多了。
“算你嘴甜,”苏嫱嗔了她一眼,随手摘下她头上的一根玉簪,端到眼前观赏了一会,又轻笑起来,“看来你这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啊,这簪子,怕已经是一年前的款式了。”
“姐!”苏婉索性凑到她身边,“妹妹我这一生,也就看上这么一个人。姐姐若是不帮他,那可真就是不疼妹妹了。况且……这日后,姐姐还真打算做女皇不成?姐姐还真能甘心在这儿困一辈子?我可还记得小时候姐姐还说要带我去看遍江山风光呢,还说什么……才不要做个三从四德守妇道的平凡女子呢……”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如今,不论谁家女儿策马江湖纵览风月都可以,唯有自己面前的人,不行。
苏嫱自然是知道自家妹妹在愧疚什么,却也只是淡然一笑,她啊,早就屈服于宫墙之下了,那些曾经的豪情,在她如今看来,连句笑话都算不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楚澜,并不爱你。”
“那又怎么了?”苏婉就知道她姐会这么说,不是不在意,只不过,是习惯了,“我爱他,关他什么事?”
作为早已被深宫折磨得看破红尘的太妃深深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值得吗?”她已经太久没有看见所谓的爱情。
“姐,我不光是为了他,”苏婉想起过往,笑得一脸得意,“姐,你看我这次回来有没有变化?”
苏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好像是有些不同了……恩……气质是与以往不同了些,也长大了些,不像是个孩子了。”
“这就是因为他啊。”苏婉笑得愈发开心,开心到快看不见心底的失落,“他虽然不爱我,但是啊,他给我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他教会了我,要自己把握命运。以前啊,我从来都不会为了一件事情努力的,因为我要什么就有什么,哪怕是皇位,我当年也是被先皇允许坐过的。可后来啊,就不一样了,我跟了王爷,那时候也荣过,我抱着小皇帝坐在龙椅之前,姐姐可还帮我整理过衣衫呢;后来也衰了,东躲西藏,连个年都是在路上过的,还见过边疆大漠,江南风光,有过门庭若市万人奉承的时候,也有过满院花落的孤寂。
最落寞的时候,我连着半个月都没有换过衣裳,我那时候总觉得,我不会挺过来的,我早晚会回来的。可,我没有,不仅没有,还从了商,还经营的很好……”
“行了行了,”苏嫱挥手打断她,“你那些光荣事迹我都听说了,还算是给我苏家长脸。不过,你还真觉得你有那个本事?”
“当然不是啦!”苏婉朝着苏嫱笑得谄媚,还顺势挽住她的手臂,“我就知道姐姐在暗中助我嘛,要不然凭小妹的本事,别说是从商了,怕是好好活着都是个问题呢。”
“知道你还来求我?”苏嫱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的已经老到不懂现在小女孩的心了吗?她也才二十八啊,“那个楚澜能给你的,我现在一样能给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心在家呆着,陪陪爹爹,好好地做个大家闺秀呢?”
“他能给我爱情你能吗?”苏婉也懒得跟自家姐姐纠缠,索性耍起赖来,“我不管!姐姐!姐姐!好姐姐!你哪怕先去见见他也好啊!你一定会欣赏他的。”
“用不着!”苏嫱抽回手,整了整衣袖,“他啊,我比你熟悉。我连他身边有多少暗卫都算的清清楚楚的了,我要是想见他,还用得着你来引荐?”
“那姐姐为何不见他?”苏婉到底是不懂得朝堂的人。
苏嫱摇着团扇,眼里尽是冷意,“我?我为何要见他?便是要相见,也该是他来拜我才对。再怎样,哀家也算是一朝太妃,还要沦落到去见他的地步?”懒懒挥了挥手,起身时带起一片扶摇泠响,“哀家今日也乏了,你先回去吧。”
织锦上泛过了流光,烛光里是自家姐姐离去的背影,仿佛又回到当年,她也是这么看着姐姐坐上马车,哒哒的马蹄踏过青石巷,踏进了宏伟的皇宫,就再也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