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楚国的各位臣子最近都发现皇帝变了,行为果决,赏罚分明,毫不手软。朝中官员调动更大,一连两月收拾了十余个贪官其中不乏亲信,搜刮出的金银珠宝相当于半个国库,皇上竟然连眼睛都不眨地将它们送与各地逃难的穷苦百姓,人人自危,有聪明者便主动布菜施粥救济百姓,各大臣为求自保便人人效仿。对军队的要求也严了,隔三差五便亲自审阅,还提高了军饷。派人修筑黄金台,凡是有识之士便可赠与黄金千两得以重用。更是减少了税收,连发三道圣旨提高商人地位。
如此新政,反叛之声渐渐弱下去,逃难的人民便皆进了楚国,安安稳稳地做起了小生意。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生活祥和。
这样便形成了楚国境外烽火狼烟,楚国境内安乐自得的局面。
而楚国中最安乐自得的,便是国度长安城内的一座大院里的无忧公子……的侍女,长歌。春闻鸟鸣夏赏荷,秋听叶落冬吹雪。煮酒丹青,品茶吟诗,博弈闻琴,轻歌曼舞,好不风雅。
转眼便挨过了四季,冬日一到,长歌便分外地懒起来,若是没事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无忧公子真如仙人般不受外界影响,依旧每日申时悄然入宫告诉皇帝第二日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呆到午时才归。虽然朝九晚五地劳累,但也充实平静,不必担心朝不保夕和连绵烽火会殃及鱼池。
长歌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维持到老皇帝仙去小皇帝可以自己管理国家大事为止。可那日的冬雪寒风打破了她的梦。
那日长歌仍是晚起懒梳妆,随意裹了件大氅也不打理青丝妆容,就踏着鞋蓬头垢面地进向楚澜房里在他回来前准备好茶点。
却不想在门口听见里面有动静,长歌以为是贼人,可转念一想,应该没有多少人敢走进这座院子。正思考着却隐约听见门里有说话声,长歌靠近门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对话。
“王爷,臣等就知道这半年来都是您在操控朝政,您就当老臣求您别再插手了!您离开朝堂太久,不知道现在朝堂上的形式啊!您已经惹到了不少结党营私的官员,若是被他们知道是您在幕后……这,这可怎么是好啊!让我们这群老臣百年之后怎么面对老王爷啊?”长歌十指无意识地握紧,眉心皱起。
屋内沉默了许久,角落的檀香落了层灰,长歌听见她的公子说,“既然已经开始了,我就不会放手。只是不知道本王到底惹到了哪位官员?”
长歌紧咬下唇,屏住呼吸听着答案,“是……右相……而且,您罚的不少人都是他的同党。听说他已经在派人暗暗调查皇上改变的原因了。”像是被人捏住了鼻子般无法呼吸,右相是三朝元老,门客三千江湖侠客贩夫走卒皆在内,同党更是如树根般交错纵横构成朝堂,据说上至皇帝的贴身人员下至边疆战士小镇官员都有他的人。最难的是,他这个人面子工程做的极好,时不时救济穷苦百姓,在百姓中名声一向不错。
这次的回应倒是没有间隔,“本王会注意的。若是没事的话,”顿了顿,声音上扬,“长歌,送客!”
长歌一惊,随即想到凭公子的武功早就该发现自己了。只好匆匆整理了下衣服,尴尬地红着脸推门而入。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时坐在侧位上年近古稀的老人看向她的目光,惊艳里带着惊讶,还有几分想通后的不屑。楚澜不动声色地举起茶杯,掩住唇边的笑。座位上的老人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佝偻着身子起立,连连摆手,“不必了。王爷,老臣有句话要嘱咐您,您在怎么逍遥也应该注意下自己的身份,贴身侍女怎可这般模样!实在有失身份啊!”
楚澜悠闲地放下茶杯,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很快随着良好的教养和脾性消逝,耐着心应答道,“您说的是。”
那人一摆袖子,重重地哼了声,大步流星地走出门。
长歌微笑着,懒懒地整了下垂到眼前的发,站回到静默惊艳的男子身旁为他添茶,“公子,需要属下去杀了右相吗?”她的想法很简单,跟公子作对的,都去死。
“呵,”楚澜轻笑出声,当真是一笑倾城,刹那间寒雪褪尽春风回暖,无奈摇头,“你啊……你若真想帮我,”打量着她完全随意的邋遢模样,起身唤道,“便去坐好。”
“啊?”长歌在做出本能的听话反应以后才发现不对,“公子要……”后面的话被发梢上玉雕般的手打断。楚澜站在她身后,轻柔地打理着她杂乱无章的发。世间静到长歌可以听清自己的心跳,手足无措地想要去阻拦,却发现手使不上力气。
“长歌,”美好如梦的男子拨弄着她的发,将它们拢到一起,“你跟我多久了?”那瞬美梦成真。
四周没有镜子,长歌看不见自己的脸,但她想一定红得发烫,嘴都要咧到耳后了,还是尽量保持镇静,“十二年五个月零三天。”每一日每一个时辰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长歌都是庆幸到无法相信的,自己可以和无忧公子并肩,自己依旧和无忧公子并肩。
被蝴蝶恋过的指尖一顿,楚澜才发现自己蹉跎了她最好的年华,让她在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和自己一起承受不该有的成熟与痛苦,“这些年,苦了你了。”
“长歌不悔。”只有四个字。长歌不悔。哪怕是为了练琴磨破十指,哪怕是将漫漫长夜化作灯下苦读,哪怕是习武到晕倒,哪怕是伤痕累累差点残废,哪怕是险些容颜尽毁,只要身边还有那个谪仙般的男子,只要视野里还有他飘渺的衣角,她就无悔。
“长歌。”像是下定决心,楚澜拔下头上的骨簪,任由黑发散落,那一瞬美得惊了天下,将它插到她的发中,他阖眼,不忍看她的脸,“抱歉之前拖累了你十几年,现在,我放手。”指尖恋恋不舍吻过她每一寸的发,像是蝴蝶从指尖飞起的一刹。纵使不舍,也要到来。前路险阻,怎忍你受苦?
长歌来不及反应,嘴角僵在一个尴尬的弧度,忽然转身,跪下,束好的发划过楚澜眼前,落在地面,无声地诉着冤屈,“无论属下做错什么,但凭公子责罚。”眼前的地面被低落的水沾湿,长歌才发现那是自己的眼泪。
楚澜转过身,黑发白衣,仙气飘渺,完美得不似尘世中人,只是声音再不似从前温和,一如玉,触手生凉,冰冻心脏,“你错在……你没错,是本王错了,本王自罚。”他对她称本王,最官方疏离的称呼,斩断了回忆。
唇瓣被咬出了血,腥味堵住了嗓子。长歌不再说话,朝楚澜俯下身,磕头。她这一生,从未向任何人磕过头。她没有问他错在哪,所以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那个答案。
俯下从未低过的腰。
她怀念那日初见,她站在十里长亭外看见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缩成一团。天地浩大,他是视野里最夺目的景色,如清辉耀眼。她远远站着,不敢靠近,是尘土遇见明星时的自卑。若不是看见丛林里有黑影闪过,她想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和那个注定万人之上的男子有什么交集。箭在弦上的那一刻,她跑了过去,脑子里闪过的想法仅仅是不想他受伤,单纯而简单的想法占满了她的脑子,以至于连胳膊被蹭破出血也不知道疼痛。
额头碰到地面,被冻住的心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她想起那场游山玩水的无忧时光,他带着她走遍山川河流,九州五岳。他们住过一夜千金的客栈,也住过异味熏天的破旧草屋。他们曾经在被大雾困在山上两天两夜,山顶的夜很冷,风刺骨地往皮肤里钻,他把所有能御寒的衣服都裹在她身上,嘴硬说自己不冷,最后耐不住她的坚持才肯抱着她两个人共享温暖。其实只要有他在身边,哪怕是顶寒风冒暴雪着单衣而行,她也不会冷。
直起腰时脸上不自觉的两行清泪。
她记得自己在他身边的日子,从未掉过一滴泪。她坚强咬牙从不肯落泪,他贴心保护从不让落泪。而以后……离开楚澜,何来以后?
“公子,保重。”
门关上的那一刻,楚澜颤抖的眼帘被掀开,里面盛满了一碰就碎的脆弱心痛和角落里带着悔恨的决定后的坦然。从此以后,无忧公子孤身一人,还有何惧?
雪地上留下蜿蜒曲折的脚印,长歌走得很慢,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它们都带有他的气息,处处回忆。她不敢多留,却又不想走。
门前的花盆里夏日的时候种了两三株鸢尾花,当时是她兴致勃勃从街上买回来的,结果对于花花草草她是完全打理不清,索性就扔在了一边任其自由生长,不知怎地被他捡了去,放在门前日日浇水灌溉,倒是开出了朵不大的花。以后,她要是再养花又该让谁来帮助打理啊?
远处的桃林里她曾月下起舞他伴曲,她记得那时他坐在月光中,银衣长发随风舞蹈,指尖拨动琴弦,当真公子世无双。那时桃花开得正盛,偶有染了暧昧的桃色花瓣被风吹下,飘至他身边,和他的衣角发尾一同舞蹈。他会赞她舞姿优美,他会教她传世名曲。而如今,花落人离。
桃林中的凉亭里还飘着她重阳煮的酒香。那日她以为他会进宫议事,便偷偷煮了两壶酒带到亭里赏月怀乡,却忘了自己一杯倒的酒量。一壶酒下肚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朦胧中丝丝凉意传入脑海里,凉爽却不刺骨,那声音很耳熟。清醒后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她去道谢,只听见他那句,“菊花酒煮得不错,以后年年都做给我吧。”可现在,那还有年年?
触景生情的不只一个长歌,楚澜当夜入宫便向皇帝提出自入宫以来唯一一个要求——换一个居所。旧院里处处有她影子,纷扰得他不能静心。
暗红大门关上的一霎,长歌泪如雨下,从此以后,她和无忧公子,便是陌路了。没了高墙的庇佑,腊月的寒风又重了几重。眼泪落到地上成了冰,冰碎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