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旧云烟(1 / 1)
第八十二章
而哪怕时至今日,这场倾卷朝野的七王之乱仍是许多人最血腥不堪的回忆。已封作北疆王的三皇子扶风并青州王扶临、宝岳王扶渊拥兵作乱、犯上谋逆,于新君即位前夕诛杀储君扶明,更兵围太清殿,隐隐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威逼承圣帝另立储君之意。
承圣帝勃然大怒,当场发作起来将手旁砚台砸向那被派来传话的太监,直砸得那传话太监头破血流,当场生死不明。承圣帝知此子狼子野心,一口咬死扶明未死,绝不肯另立储君。然而扶风却不以为意,转而召来心腹手下,加强太清殿周遭巡视,对承圣帝看管的力度越发严厉。到后来更要伪作承圣帝驾鹤西去,另立储君的圣旨。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扶风这头杀死兄弟,软禁亲爹。那头后院即刻就起了火,他的连襟兄弟、北疆王侧妃亲妹的好郎君兵部侍郎赵文清陡然变卦,联合起他的心腹大患、既得圣宠又实力雄厚的长兄锦扬王扶池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一路气势汹汹从江南秀丽之地杀到京城,更“收复”许多城池,气得扶风终日脸色阴沉,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他扶风想坐上那个位子,可别人……也打着跟他一样的心思。
如今储君已死,比起扶风这个狼子野心,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作乱犯上的逆臣,他们其余几个兄弟,不论谁登九鼎都名正言顺。
此去一年朝野大乱,朝臣忙着站队,地方官员更加阿谀上官,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全然不顾百姓死活。这一盘赌局风险太大,可成果却也太诱人。下一步或许便能位极人臣,同样也可能跌落云泥,但这前景足够将人变成疯狂的赌徒。
而此时太清殿中那位曾经高高在上,因逆子晚节不保被软禁在这华美囚笼的承圣帝却沉静下来。侍人进殿,也不再担心被暴怒之下的承圣帝砸得头破血流。
扶风期待这是他的软化。哪怕他已经谋逆,但帝王一句金笔玉言,足够抵消所有罪过,便像他从前杀死清越真人,只要承圣帝一句话,他仍旧是那高高在上的三皇子,什么事都找不到他身上。
扶风不敢对承圣帝下手,他杀扶明,还有办法推脱过去,可承圣帝不行,杀了他就是弑君,他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臣逆贼,更别说荣登九五,所以他只能软禁承圣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帝王之家,最重的就是正统。偏偏扶风此刻走的就是不是正统的路。他一面为同兄弟的斗争而焦头烂额,越感心力不足,一面派人去揣测圣心。但他自己也心知这几率有多小。而这场谋逆到此时,他们兄弟八人也只剩他跟那步步紧逼的锦扬王扶池。再过不久,哪怕承圣帝不甘不愿,却也只能选择他一个人。
承圣帝只是冷笑。
不久之后,京城里出现一名白衣少年,没有人知道他何时进的城,又是如何进的这守备森严的京师,要知道北疆王防兄弟防得跟防贼,这京师守备只有越加森严,而没有一刻松懈。他究竟有何目的,又为何而来,没有人知道。
只是一天夜里,他提着一盏雪白的纸灯,提灯执伞,独自一人出现在那被大火席卷过后,遍地是断壁残垣的永乐宫中。
那少年模样清清冷冷,神色也十分冷清。
巡夜的守卫见了,只以为国师魂魄不散,徘徊其中。登时战战兢兢,问他因何而来。
那少年提着灯,模样冷清,眼睛里却突然温柔起来:“我自紫微而来,为我门人收尸敛骨,点此魂灯,照他归程。”
而那一夜至今,已有将近三十年。
那一夜之后,向是清流一派的游老御史在朝堂发作,以头抢地,将手中玉笏朝着高台上的北疆王砸去,怒叱扶风是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扶风最恨此言,当场就要号令手下侍卫将这老贼立地格杀。可还不见那虎背熊腰的侍卫动手,自己脖子就被抵上一口白刃长剑。
白衣青年神色温柔,手下却丝毫不客气:“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不忠不孝之徒,的确可诛。老先生言之有理,学生受教了。”
“只可惜我自紫微而来,不取皇命。”
他轻描淡写。点上扶风昏穴,顷刻间满朝文武只见北疆王身子一软便正面倒了下去,而他那锋利长剑剑锋飞快,不偏不倚在这天皇贵胄脸上划上四字:不,忠,不,孝。
这人胆大包天,浑然不将这北疆王放在眼中,甚至眉头微拧,从袖中取出手帕将那剑身擦了一遍又一遍,仿佛碰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满朝文武都被这人的胆大包天吓住了,那游老御史倒还算镇定,却也只是还算。
因为很快,他们也不能镇定了。
他们那被北疆王软禁宫中的陛下,终于出现在这殿前!
而承圣帝身侧一名白衣少年冷冷言道:“师兄,你殿前失仪了。”
那年龄稍长的白衣青年温和言道:“不过一点小伤,玉露膏一抹就没事了,相信陛下也不会同我计较这点小事吧?”
言语之间浑然不将承圣帝放在眼中。
可正如他所说的,此刻的承圣帝却也没有心思同他计较儿子毁容这点‘小’事了,要他去做的事还多的是。
京城开禁,一直领兵驻扎在城外虎视眈眈的锦扬王扶池心中狂喜,正以为他那好弟弟终于要对他俯首称臣,收敛喜色进到城中,却对上一张阴沉圣颜——承圣帝将这硕果仅存的一双儿子收拾好,是看谁都不顺眼,双双废去皇籍,永久软禁于宗人府内。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热衷他的宏图大业。
他累了。
可承圣帝放眼朝中,无一人可用,也找不到合适的皇子来继承他的宏图霸业。他此时方才懂得,什么叫做天命可畏。
而那白衣少年在以雷霆手段收拾完北疆王的党羽后,却是彻底甩手不干了。他似从前的清越真人,同样出身紫微山,却比清越更加不近人情。
他原本可以在更早的时候出现,可偏偏要等到皇子们争权夺利,自相戕害到最后时刻才登场。
他将这名作缙缠的少年封做国师。将宗室之子的八字通数送到少年国师面前,请他开蒙批命。
可得到的通通只有一句:此子泛泛,不堪大用。
他无疑在怨恨。怨恨清越的死。怨恨承圣帝的识人不明。这怨恨不单是他的,更是整个天机一脉的。
他们算得出天命,但无疑是算不得自己生死。清越认命了,可叶缙缠没有,叶缙溪也没有。
承圣帝到这时才苦涩的明白,他的父皇究竟给他留下怎样珍贵的遗产,偏偏他不识明珠。
他在永乐宫原址重建了永乐宫,摆设装修居如往日。那少年国师在点上这永乐宫中第一盏,也是唯一一盏长明灯后,像是交换,终于向承圣帝发去一封批命。
哪怕如今,永乐宫中仍有一盏为清越真人点的长明灯,香火不断,明灯不灭。
而承圣帝在择立储君后,也彻底罢手不管,退位长居太清殿内含饴弄孙。而他的子嗣里,除去那一双逆子,却也只剩下皇后为他产下的幼女清平入得他眼中,自然当做心尖宝贝儿似得宠爱,却也教养得更为严厉。
可他也没几年好活的了,五年后,帝崩,狄夏举兵南犯。
公输嬴横空出世。
叶缙溪携妻退隐江湖。
前事如此,旧事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