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自古至今,世上从不缺“意外”二字。
比如说,贯匈国人本可以守着无心无忧无爱无恨的日子过得安然祥和;比如说,那三珠树本可扎根于赤水一畔,同厌火兽相安无事;比如说,羽民国人未曾南下,毕方鸟不曾东飞,丹朱也只是守着他的讙头国民。
可意外如果不那么巧地发生就不是意外了。
于是有一天,羽民国的双双南下游历到了贯匈国,结交一好友,却在第二次途径贯匈国时发现好友竟不再记得他。于是回到羽民国翻遍古籍寻求解决之道,之后采三珠树的叶子为好友补了心,无心之人有了心便有了记忆有了梦,有了烦忧也短了寿命,与常人无异。
事情有了开头便再无法控制往后走向。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三珠树犹如珍珠般的叶子可为无心之人补心,也便有了越来越多的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去采了三珠树叶来为贯匈国人补心。
而恰恰好讙头国主丹朱闲来无事乘着毕方鸟向东巡游,看到了那棵快要秃了的三珠树,急急回了讙头,敲醒那个醉在自家木屋里白衣青带的男子,告知他说:“木头朱三!你的原身都快要被毁了,若是不想变秃头就速速同我勘察一番去。”查着查着就到了贯匈国。
哦,中间还出了次差错,走到了不死民的领域,在那里尾随了一名叫“阿川”的跟班,便是后来带走我阿娘的那个夫子。
可到了贯匈国后,二人便发现那些曾以三珠树叶补心的无心之人大都体虚多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
原来,无心人的补心之法太过隐秘,羽民国双双查看到的古籍记载并不完全。三珠树叶补入人体因异类之故必有损伤,若想真让这无心之人如有心之人一般,还需以视肉兽的心头肉辅之。
视肉兽亦是古兽,凶猛异常,虽割肉可重生,可迄今还无人能割下它身上一块肉来,是以无心之人世代无心,并非无人想补,而是本便难以补全。
丹朱想,这般问题已经解决了,只要将这视肉兽一事告知众人,世上应不会再有人闲来无事去采那三珠树的叶子了,好友朱三也不必担忧哪天变了秃头,他们也可打道回府继续醉生梦死了。
可那么巧,还有一个意外。
朱三恋上了一无心族的女子,想与她长相厮守,想让她与己同寿。而这样势必得给她一颗心,先让她做回常人。丹朱阻拦不成,只得助他取了视肉兽的心头肉,辅以三珠树叶给那姑娘补了心。自然,这姑娘便是木尧,便是我。
若是一切顺利,那结局本应是二人生活美好,和顺幸福。
但,不顺利才是故事。
因为三珠树它叫三株,而不是四珠、五珠、七珠、八珠什么的自是有它的缘由。缘由就是,那满树繁茂的枝叶中,有三颗是三珠树的护身珠,若这三颗叶子被采了,那三珠树也就死了。所以丹朱才会在知道有人采叶子时那般紧张。
视肉兽是古兽,凶猛异常。哪怕得了丹朱、毕方的助力,朱三依旧是失了一颗护身珠。而为确保无失,在为木尧补心时,他又用了一颗自己的护身珠,由此,那护身保命的珠叶只剩一珠。
而后,谁都没有想到厌火兽与视肉兽两头古兽竟在远古之时有过共上疆场之谊,于是一场大火只为毁了一棵树,毁了一粒珠叶,也毁了一个名朱三的男子。
原来只是一个索然无味流水账般的故事。
一梦醒来,我记起了所有,想通了所有。清晨,太阳还未跃上山顶,我推开木门,“吱呀”的一声。
“你醒了?”丹朱就站在门外不远处。
“可还有疑惑?”
“夫子,就是阿川,随你们到了贯匈国后去哪儿了?”
“他遇见了一名女子。”丹朱看看我,“所以也去采了三珠叶。你定想问为何那女子无事吧。”
我摇摇头:“不,我只想知为何你未能遇上一名女子。”
丹朱终于有了表情,但也只是嘴角抽出、眼角圆瞪,又费大力气忍了下来。
我说:“反正你在这里就是为了把事情都告知于我的,索性别卖关子,一道说了吧。我仔细听不打岔便是。”
之后我便坐了下来,以手托腮,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丹朱也果然配合,于我面前负手而立,娓娓道来。
“世人皆知白汁可果腹,可使人忘忧,却不知白树将将扎根入土处的汁水可使人忘记所有,包括自己是谁。你那时才补了心,正是懵懂之初,一切还不明了,那人以为自己既是要死了,何必徒添你心伤,便央了我给你喂下白树根的汁水,使你可忘却前尘,重新来过。”他再次看向我:“我至今不明白,你二人并未有过长时日的牵扯,怎的就弄了个非卿不可,抵死纠缠的下场?”
我揉揉额,整理了下刚刚复苏的记忆,为何呢?大抵就是那个连日伴我左右的男子突然对我说出那句“我日日这般陪伴于你,你往后伴我一世可好”时,我点了头。点头就表示应允了,而我同他恰好都具备信守诺言这美德。
自然,我不认为眼前这个名男子可以理解我所忆起的这个理由,于是便特特寻了个他应该可以听懂的理由:“正因为牵扯时日太短,所以才想要再多些纠缠啊。”
我说的理所当然,只不晓得他这般是否听懂了。
所幸他也无非就是想要个答案,并不在意这答案是什么。
“后来,你便真的忘记了。我正愁于如何安置你时,老天总算开眼一次。那个不死族的小子依着旧日法子给他心爱的女子补了心,那女子却因难产眼看着就要一尸两命。我遇见时那孩子已难保住,女子倒是可勉力一救。我琢磨着若能救活这女子,让她将你当孩儿抚养起来倒也算是个好法子,只是得要那小子离你远着些。于是便同他商量,毕竟是公平买卖,他立时应了。”
我忍不住问:“你跟夫子……那不死族的小子谈论时,是否还未对那女子施救?”
“自是谈好再救。”
“哦。”果然,哪里是什么公平买卖?分明是强买强卖。
之后的事情,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我与阿娘日日饮着那白树汁,过得平淡无忧,夫子也追着阿娘到了寿华郊外的那个小村庄日日守着那个学堂。直到这个名丹朱的人改了主意,想使我记得前尘过往。
想起阿娘和夫子,也不知他二人现下哪里去了,唯有祝此生余年可得安然。
我问丹朱:“再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他听得我将你安置好便死了,你就这般活至现今。”
我翻翻包袱,拿着那根枝桠说:“这树枝呢?阿婆院子里的三珠树呢?你不要一并说说?”
“哦,一棵死树罢了,说什么?”
“说朱三还会活过来,说这枝桠变绿的那天他就会回来了,说你将我带到这里是因为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啊!”我我站起身,双目通红,声音如同咆哮。
“我还以为你并不在意,看你刚刚淡然不关心般的模样,原是假装来的。”丹朱还是那副样子,并没有因为我的急切而有所变化。“他可能是真的回不来了。这些年我用尽所有的法子想使他死而复生,你是我最后的筹码。可是不行啊,你都回来了,他还是没能醒来。”
真的,回不来了?
我以为我不会有难过这种情绪,我以为我绝不会体验一种叫做心痛的感觉,我以为我定不会在意一个连自己生死都不在意的人,我以为故事的结局会是我回来他便回来了。
原来一切不过是我以为,原来能回到原点的并不是每一个人,原来世间众生芸芸万物,故事的主角并不是我和他。
有些人远去了就是远去了,他们从不会回头,从不会望向身后那些极力想要挽留的人。
揉揉眼睛,有水划过整个手背。第一次知道自己也可以有眼泪这种东西,包括我还是无心之人的时候。
我将包袱重新包好,背在背上。
丹朱问:“你去哪里?”
我说:“回家。”
“你哪里还有家。”
“寿华啊。虽然阿娘不在了,可阿婆还在。阿婆年纪大了,我得回去帮她守着院子。”
“你是去守院子还是去守着它已枯的树身?”
“自然是守院子。不过我反正闲来无事,顺便等一等那个想等的人也无大碍。毕竟我是应了要陪他一世的,总不可食言。”
丹朱在身后说着仿佛说给他自己听的话:“真不知我用你这一生下定的,赌他会回来的注究竟是对是错。”
我停住脚步,回头:“无需内疚,你定是对的。”我抚着胸口,“我既有了心自是当过过有心之人应过的日子。若还是同无心般时时有着空荡无依之感,那还不如……同族人一道死于丹朱公子坐骑——毕方鸟的悲鸣之下。”
“你怎知?!”
我怎不知?毕方因主丹朱伤其友之逝,盘桓空中,九日悲鸣,贯匈国遍野横尸,无心一族从此族灭。
只是前尘过往皆有因果,无人可怜,无人可恨。
我冲他挥手告别,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