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1 / 1)
打发了眼前的两个人,赵祯把身子倚在树上,此刻他明显感到自己脑筋突突的跳。大脑中却是一片的混乱,这个忧夏倒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是太后指使她来试探自己的吗?如果不是,怎么会好端端的跟自己说这些。可若如果是,她又怎么敢去招惹沈二郎?而且自己那日出宫是因为崔遵度突然生病告了假,自己才临时起意的,即令是太后,也不可能提前把人按排好,更何况还是先送到沈二郎的身边。
那名太监招呼了不远处的另外两名太监上前把忧夏押出了凉亭。
忧夏武功不弱,这两名太监岂在她的话下,但此刻,却低头一言不发的任由两名太监将她押了下去。
赵祯呆站在那里,直到肩辇到来,赵祯这才无力的上了肩辇回寝宫去了,下面的一众太监早看出赵祯的脸色不对来,于是这便服侍赵祯回福宁宫,那边早有人按排去分别回刘太后,杨太妃,传太医去了。
刘娥一听赵祯身体有恙,眉头一皱道:“方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病了?”
那名太监战战兢兢的磕了一个头回道:“禀太后,奴才也不太清楚,只是官家出了慈祥宫后,却了趟清秀宫,落选宫人曹忧夏面君不拜,被官家带到凉亭里教训,官家再从凉亭里出来时,让人把曹忧夏给立刻逐出宫去时,脸色就不一样了。”
刘娥一时也不得要领,于是说道:“摆驾福宁宫。”
待刘娥到了福宁宫,却见杨太妃已然到了,急步进了内殿,却见杨太妃一迭声的叫道:“受益,受益,你这是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赵祯也不睁睛,只是说道:“冷,好冷,好冷。”
杨太妃见他身上已是盖严了两层棉被,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也不见发烧。只得一叠声催到:“太医怎么还不来?!这皇上倒底是怎么了?”
刘娥走了进去,平静的说道:“已经宣去了,太医院离这里比较远,还得过一会才能到。”低头去看床上的赵祯,却见他颤身打战,脸上却有细汗沁出。心中一惊,立时想到一个可能,这哪是病,分明是吓得,他可是一国之君,谁能把他吓成样,难道他知道了吗?刘娥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却故作平静的问道:“受益,这是怎么了?”
赵祯睁了眼,颤声道:“有劳大娘娘了,也没什么,只是,只是觉得身上冷的紧。”
刘娥平静的说道:“想是受了凉,待会太医来了,吃两副药,疏散疏散就好。我手头还有些政务没有处理好,就先回去了。这里就由妹妹多操心了。”最后面的一句,却是对杨太妃说的。
杨太妃心中虽是不满刘娥在这当离去,却也只能说道:“这是臣妾份内之事,臣妾恭送太后。”
刘娥的话床上的赵祯心头更怕也更凉,颤声叫了声:“大娘娘。”而后睁着一双泪眼,眼巴巴的看着刘娥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娥扫了他一眼,声音中依旧带着威严问道:“有事?”
赵祯强忍着泪道:“大娘娘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一会,我好怕。”
刘娥眉头冷冷的说道:“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被吓成这个样子?你还有半点人君之风吗?”
赵祯听了这话心中更急,眼前一黑,竟自昏了过去。
刘娥见此急忙上前扶赵祯躺好,抚着他苍白湿冷的脸颊,心中不由一软,是不是自己平时对他太过残酷了?每日一两个时辰的议事,四个时辰的功课,便算是身强体壮的大人也未必只的消,便何况他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呢!眼前晃出自己最初把他抱来时,小小的孩儿倒不怯生,瞪着一双一汪水的大眼看着她,不哭不闹,叫她心中着实温暖。温热柔软的身子,拨动着她心底最深处母性。转头皱眉问道:“太医怎么还没到?”
下面侍立的罗崇勋立时跑出去,打发脚快的太监去催了。
这下连杨太妃也忍不住抹着泪眼心痛的说道:“臣妾明白太后爱之切,责之深,可是受益必竟还是个孩子,而今又有病在身,求太后且哄他一哄。”
刘娥听了抚在赵祯脸上的手不由一滞,收回了手,淡淡的说道:“妹妹这可真是母子情深啊!说的我对官家多残暴一般。”
杨太妃听了这话,心中激凌凌的打了个寒颤,对于刘娥她太了解了,于是抬头柔柔的说道:“臣妾只是奉太后懿旨,自幼抚育官家,觉得他只是个孩子。”
这是太医匆匆的赶了过来,刘娥平静的一笑说道:“你十四年如一日的悉心照料官家,自是大功一件,且退下,让太医先给官家诊病。”
杨太妃应了声是,恭恭敬敬退了下去,她很清楚的意识到,刘娥用的是照料和大功一件这两个词。
太医刚跪下要行大礼,刘娥已是说道:“你先看看官家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细细的为赵祯把了脉之后,而后才朝刘太后磕了一个头道:“回太后,官家这是常期心力忧思劳累过甚,加上天寒又凉感染风疾之症,又受惊吓刺激,自感力不从心所致,只要静心调养一段时日便好。”
刘娥道:“那就好生调养便是。”
太医应了声是,这才缓缓退去,给赵祯开药去了。
刘娥赵祯床头,给他拭去了额头的上汗后才缓缓说道:“给资善堂的先生们想也累了,给假十日。以后先生们的课程,每人每日改为一个时辰。”
边上的太监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传旨了。
直至赵祯醒来,殿中的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刘娥淡淡的说道:“醒了?”
赵祯慌忙就要起身。
刘娥冷冷的说道:“罢了,太医说你是感染了风疾之症,莫要受风,此刻且免了你的礼。”
赵祯听了,身子一僵,而后说道:“谢大娘娘体谅。”
刘娥又问道:“今日凉亭中那个女孩子跟你说什么了?”
赵祯脸色刷的一下变的惨白,翻身下床跪倒在地:“不过是不懂事的小女孩,不着边际的荒诞之言,儿子方才已将她爱逐出宫去,若有不妥之处,还劳大娘娘费心。”
看着赵祯这副样子,刘娥心中三分安慰,七分怜惜,这个孩子接人待物处处显示着他宽仁的天性,在自己面前又是那般乖巧。虽然有时候未免有些懦弱,但日后总不至成为一个残暴之君。唯一所担心的是,他的性子太过宽仁,只怕君权旁落。于是口中淡淡的教训道:“不过是处置于一个落选的小宫女罢了,身为一国之君,妥于不妥,你心中连这点底都没有吗?!没什么事的话,衰家就回宫了。”
赵祯只得颤声道:“恭送大娘娘。”
赵祯看着刘娥匆匆离去的背影,知道她必会再去找忧夏问讯,忧夏自然不会傻到实话实话,只是不知道那个无法无天胆大妄为的女子会给大娘娘编个什么样的瞎话出来。大娘娘一生历尽风浪,阅人无数,不知道忧夏能不能从大娘娘手下逃过这一劫。
一旁的杨太妃忙过来把赵祯扶到了床上,口中怜爱的说道:“我的儿,快躺下,方才太医才说,你这是风疾之症,要避风的。”
赵祯笑了笑,握了杨太妃的手道:“小娘娘不用担心,我没事的。我是去资善堂了,不然就要误了后晌的课。”
杨太妃笑嗔道:“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去上什么课!方才太后给资善堂的先生们放了十天的假,你就去了资善堂也没先生给你上课!而且你以后的课,都要改成每日两个时辰了。”
赵祯微微一愕,他万没想到太后会给资善堂的先生们都放了假,资善堂可不是只有他一个学生,其中更有一个他的巨大的威胁——赵允良。太后给资善堂的先生们都放了假,那赵允良呢?太后若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休息几日也在情理之中,可太后大可不必让资善堂的先生都放假啊?难道是太后已经从忧夏那里知道他们在凉亭里的谈话了,所以想要教习赵允良开始接触政事?他之所以要把功课再加两个时辰,就是为了要用功课占用掉赵允良的大量时间与精力,让他没太多的时间跟太后去接触与亲近。赵允良就住在太后的宫中,比自己更具备地理优势。思来想去,赵祯抬眼向杨太妃问道:“那允良呢?”
杨太妃自十二岁进太子宫,于这后宫之中的勾心斗角中浸润了大半辈子,又自幼抚肓赵祯,一听赵祯这话,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思,于是笑道:“好,我这就让人去帮你打听去。”转身打发了自己心腹太监出门去打听赵允良的动静去了。其实对于赵允良,她比赵祯上心更早,早在去年刘娥让人把赵允良接进宫里的那一刻起,她就把自己的一个心腹派去了赵允良的宫中,确保赵允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都可以在第一时间内控听清楚。赵祯是她一手带大的,于情于理,她都责无旁贷的要保好他的帝位。
眼见跟前没有旁的人,赵祯再一次问道:“大娘娘怎么一下子把功课减去了一半?”
杨太妃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太医说你是常期心力忧思劳累过甚,太后又岂有不心疼之理。”
赵祯怔怔不说话,心中却在想:“是吗?太后真的都是为我着想?”但有些话,既便是在杨太妃面前他也不敢说,必竟杨太妃也是太后多年的心腹。
刘娥急步离了福宁宫后,立时吩咐罗崇勋道:“你立刻去把那个曹忧夏给我带到慈祥宫中。”
罗崇勋立时领命而去,她自然知道这批宫人除了外戚中的女儿之外,更多的则是武将勋贵之女,其中不乏会武艺之辈,因而竟自点了二十名禁卫跟自己前去。
这边面色苍白的忧夏,还失魂落魄的站在宫门外。罗崇勋一挥手,喝了声:“拿下!”侍卫们立时上前,把忧夏给拧了个燕飞,忧夏就是平时也决不是这群禁卫的对手,更何况在此神思未属之时,不过这一下倒让她清醒了过来。这些抓自己的人是谁派来的呢?若是赵祯派来的不该这么大张旗鼓。若是别的人派来的,那就是说,赵祯有了不正常的反应,所以会才让刘娥顺藤摸瓜找到了自己。而赵祯能不正常的反应,那就是说,他对自己的话并不是全然不信。想到这里,忧夏反而是放开了心中那些阴霾,全力思考着待会要怎么应对。
一路被押至慈祥宫后,忧夏甫一落地,赶紧双膝跪地向刘娥行礼道:“民女曹忧夏,参见太后娘娘。”
刘娥粉脸含怒道:“凉亭之中,你和官家说了什么?!”
忧夏一路上早将这事的无数可能都想了下,见刘娥把自己带到慈祥宫中这么一问,心中立时已是明白了,刘娥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和赵祯在凉亭里倒底说了些什么。于是说道:“民女只是不平为什么自己不能入选宫中。”忧夏心中暗道:如果赵祯是生气了,那自己这个说法就再妙也不过了,一个小小的宫女敢去问责皇帝,那皇帝生气也天经地义,更妙的是,自己还不会受什么处罚。
刘娥一听,更是大怒道:“你敢欺君罔上!若是这样,他何至于吓成那个样子?!”
一句话出来,把忧夏更给吓了个不轻,赶忙借着磕头,伏身于地,颤声说道:“民女不敢!”她自知可没有赵祯那份心中不管怎么想,脸上都可以带着温和笑容的本事,她心中想什么,自来可是都写在脸上的,到了现在,她也算明白了,为什么赵祯练就了那么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了。刘娥这一句话,让忧夏得到了很多的信息,第一,这个刘娥当真不是盖的,后宫朝堂一手遮啊!单就那句欺君罔上,就说明,平时刘娥就是把自己摆在了皇帝的角色上了。第二,赵祯现在很害怕,也是,摊上这么个嫡母,能不害怕吗?可眼下自己最大的问题却是,要怎么圆这个谎?他可是皇帝啊,寻常的事,有什么能吓到他呢?!
一句欺君罔上说出了口,刘娥也立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幸而的是,这里是自己的寝宫,除了自己宫中的太□□卫之处并无旁人。不至于叫御史台的那帮子人,捉了自己的痛脚参个不休。平静了一下心情,刘娥冷哼一声:“曹忧夏,都唬弄到了衰家头上,你好大的胆子啊!”
听到曹忧夏这三个字后,忧夏脑中灵光一显,曹忧夏,能吓倒自己老爹的事,大概也该能吓到皇帝了。于是恭敬的回道:“回太后娘娘,官家问民女姓名,民女如实说了,官家问民女为什么取这样的名字?民女如实回答,是因为民女出生之时,家父日夜忧心,日后西夏会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
刘娥听了问道:“你父亲是谁?”
曹忧夏口中说道:“莱州知州曹玮。”
刘娥默然了,她已经有些能够明白赵祯为什么会害怕了,能让曹玮都日夜忧心的大宋心腹大患,她也一样头痛。何况赵祯这么一个孩子,当年李继迁在西北不断折腾时,连先帝也都无可奈何。不是不知道西夏在西北日益壮大,只是对于现在的西夏,她也不敢轻易招惹,而今只能够希望上苍垂青,让西夏的后继之君能够是一个平庸之辈了。于是说道故作平静的说道:“那你父亲可知富不过三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曹忧夏又扣了一个头道:“家父听闻西夏王长子李元昊常出没于榷场,家父几番乔装前去,想一见李元昊,却都不得见,只得派人入西夏画取李元昊画像,画像成日,家父惊叹:真英物也!而后更是一连多日忧心,连母亲都戏言,若当时再得一女,只怕要被父亲取名曹忧昊了。”
刘娥听后更是心烦意乱,她现在已经完全理解赵祯为什么会被吓成那个样子后,还只是把这个女子逐出皇宫里了,因为接下来,她要做的,也无非如此。当下和颜瑞色的说道:“好孩子,宫中的事,到了外面不要胡说,要记得祸从口出。”
曹忧夏神色一凛,恭敬的叩首道:“谢太后恩典,民女遵旨!”
刘娥起身,摆了摆手道:“赏钱十贯,送她出宫!”
曹忧夏慌忙又磕了一个头道:“民女谢太后赏赐!”
边上的太监连忙送了忧夏出去。
刘娥看着曹忧夏的背影缓缓说道:“该把曹玮调回青州了。”
刘娥而后又对边上的罗崇勋道:“请孙奭。”
罗崇勋很清楚刘娥有了请字,而没有用宣字,于是匆忙下殿,急急往资善堂去请孙奭去了。
此时已到了上课时间,赵允良已经等在那里,自行温习功课好一会了,和孙奭一起等着赵祯前来上课,不想赵祯没来,倒是太后身旁的这个大太监前来恭敬的说,太后有请。孙奭不由心中“格登”一声,只因崔遵度生病担耽皇帝几晌课程,太后就立时又换了老师,足见太后对官家课业的重视,于是慌忙说道:“臣遵旨。”
两人一道进了慈祥宫中,孙奭大礼参拜了刘娥后,刘娥令他平身赐座之后,这才开口道:“官家的功课讲到哪了。”
孙奭恭敬小心的道答:“《尚书》之《说命》。”
刘娥微一颔首道:“好,今日官家略有小恙,只怕不能去资善堂了,就先给你们放假十日,但今日后晌的课不能废,就有劳孙爱卿去福宁宫为官家授课。”
孙奭张口结舌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侍讲先生病了,太后就换掉侍讲先生,而官家病了,太后就想出了让先生追到皇帝寝宫去的招数来。这太后对官家的课业也苟责太过了吧。好一会孙奭才道:“官家既是生病了,便宜静养为宜,不宜再劳心智。”
对于孙奭这一句话,刘娥直接给忽视掉了,竟自吩咐道:“今日就给官家讲授汉高祖的白登之围。”
孙奭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这没头没脑的加这么一篇是个什么意思?虽然他不懂,但有一点他却是明白的,太后这是借古谕今要敲打小皇帝了,见此,也只能遵旨退下。
到了福宁宫,正见太医还在殿外候着,于是悄悄上前问道:“龙体如何?”
太医描了他一眼道:“官家是受了风寒,加之情绪波动过堪,以致龙体欠安,休息几日便好。”
孙奭心中苦笑暗道:他休息不了了。
让太监通禀后,太医不可思议的说道:“奉懿旨前来授课,这官家可病着呢!”
孙奭无可奈何的说道:“下官也是皇命在身啊!”
孙奭对皇帝和杨太妃行了君臣大礼,说明来意后。赵祯一时也摸不清刘娥倒底是什么意思,于是说道:“先生授课,学生又安敢有辱圣贤之言,轻慢先生之理,还是去资善堂才是道理。”
孙奭听了感动的五体投地,恭敬的行大礼道:“圣上尊圣重道,当为天下之楷模。”
赵祯道:“那就劳先生先回资善堂了。”
孙奭只得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杨太妃心痛的说道:“不就一晌的课吗?官家这还有病在身呢,太医方才还吩咐要让官家静养的。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赵祯强笑道:“大娘娘肯定也是为了我好,我且去上课,小娘娘不忙的话,去看看大娘娘吧!”
杨太妃又岂不知赵祯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于是笑道:“好,我替你去探探话去。”
赵祯强笑:“就知道小娘娘待我好。”看着笑颜和蔼的杨太妃,赵祯心中明了,杨太妃是先帝在蕃邸时的旧人,也算根基颇深,如果她是自己的亲娘,那么就凭母以子贵,当初能当上皇后的就不定是谁呢!再说那样的话,刘娥决不会让她把自己抚养长大。
在方才半个多时辰里,赵祯已经清楚的明白了一个事实,无论于情于理于时间,忧夏都绝无可能是刘娥派来试探自己的人。那么也就是说,忧夏告诉自己的应该都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