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为情画地甘为牢(1 / 1)
却说杨忠带了大夫回到那座破道观,大远的就见杨淳武衣衫不整的倒在道观之外的地上,血水已然在地上洇湿了一大片,把个见惯刀剑血雨的大夫都给吓了个不轻。急急过去试了试脉搏,待要和杨忠一起把他给驾回屋里,却又觉得无从下手。
倒是杨忠,虽说小小的人儿,矮小的身板,却因自幼习武,轻轻松松抱了杨淳武回到屋里。
那名大夫先前便已听杨忠说了杨淳武的伤势,把了脉之后,又掀开他的眼皮细细看了看。取了带来的药,让杨忠去火上熬了,又替杨淳武细细重新将眉心处包扎妥当。又灌了一碗汤药下去,良久,杨淳武才又醒来。
大夫又问他眼睛可有异感。
杨淳武答道:“没有,不痛不痒,就是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大夫见此,又问道:“那眉心呢?”
杨淳武道:“又痛又胀。”
听了这话大夫对杨忠说道:“杨少爷的伤有些麻烦,我给你留下药,内服的每日两次煎汤服下,外敷的每三日换一次药便可,至于这眼睛,我实是看不出什么名堂,请杨少爷另请高明罢。”说罢便离了开去。
杨忠忙塞了二两钱子给那大夫。那大夫却说什么也不敢收,杨忠却硬塞给了大夫。
送走了大夫,杨忠见杨淳武坐在破竹床上发愣,于是开言安慰道:“三少爷不用难过,我们天明就去另找名医,天下这么大,总有能治好少爷眼睛的大夫。”
杨淳武问道:“我娘怎么样了?”
杨忠只得如实相告。
杨淳武闻言,半晌方道:“忠儿,我想回家。”
杨忠听了立时说道:“三少爷,使不得,君山上的人不会放过我们的,听说现在正在四处追查大少爷的下落,现在知道你没死,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四当家王争的劫杀,浪里蛟让他离开岳阳,杨忠心中明白。
杨淳武心如死灰的说道:“忠儿,你说我这辈子还有可能打的过浪里蛟吗?”
杨忠想了想才字斟句酌的说道:“现在肯定打不过,以后不好说。”
杨淳武无限伤感的说道:“忠儿,你知道方才我是怎么又昏过去的吗?”
杨忠先前在外面见到他时,就已经猜到了,于是说道:“三少爷不要再说了,小的以后不会再离开三少爷,会好好伺候三少爷的。“
杨淳武道:“忠儿,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这辈子我怎么还可能有可能打得过浪里蛟,送我回家让爹娘入土为安,让我尽了人子之孝后,你把我一埋,也就解脱了。”
杨忠好一会才说:“三少爷,你好歹留着性命,才能有希望不是,要是你死了,肯定没有可能再能打的过浪里蛟了,可你若活着,那世上的事就一切都有可能了。三少爷,今我还买了纸烛回来。打算着烧给我娘……”
杨淳武闻言道:“你还在恨我娘?”
杨忠摇了摇头,而后才意示道杨淳武已经看不到了,才又开口说道:“已经不恨了,我只是想让少爷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跟本就不是我们所能想的到的,就像我当日看夫人,她捻死我真比捻死只蚂蚁都容易的多,全仗了三少爷,我才捡了条小命苟活。现在你别看浪里蛟翻江蹈海的不可一世,我瞧他那性子,被困浅滩也是早晚的事。若你今日就此一死,那以后无论再有什么样的好机会,你也不能再起来杀他了。”
杨淳武闻言半晌才道:“忠儿,扶我到外面朝家的方向最后再给爹娘行个李吧!”
杨忠依言扶他起来,两人来到院子里,杨淳武朝家的方向行了跪下行礼,烧了纸烛。烧了之后侧耳听着杨忠一直在围着自己转,于是问道:“忠儿,你不是说要给你娘烧纸吗?”
杨忠笑道:“小的早就烧过了,在给三少爷你熬药的时候就烧了,烧了很多,叫我娘拿着钱给小鬼,赶紧找个好人家去投胎……”
杨淳武说道:“忠儿,以后别叫我少爷了,爹娘死了,家没了,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少爷了,不嫌我拖累,你以后就叫我三哥吧!”
杨忠低头道:“三少爷,小的不配!忠儿这一辈子都是你的僮儿,也只是你的僮儿,侍候你是忠儿的本份,没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可别的,忠儿也替你做不了。”
杨淳武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待沈二再次踏足江府时,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江烟波看他后,沉着一张不阴不阳的脸没有半丝表情。
沈二讪笑道,把一包君山银针的头茬春茶放在了她的面前道:“烟波,这是今年的春茶,你且尝尝!”
江烟波冷冷的说道:“你手下的人跑完了?!把我当不要钱的丫鬟给你充茶使唤了?!”
沈二只能放下了茶说了一句:“那你好生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隔了几日,沈二再来时,江烟波仍是冷嘲热讽的没个好脸色,沈二本就是个急性子,忍不住怒道:“我就告诉你我杀了杨从林,可没见你有半点不开心的样子,都是杀人,为什么只因为我是浪里蛟,你的态度就差这么多?”
江烟波毫不示弱的说道:“那是因为杨从林本就是个坏人鱼肉乡里,欺男霸女,白日掳略的坏人!只是我没想到,你是个比他还大的强盗头子!”
沈二一阵头大:“坏人?什么是坏人?什么是好人?遵从你爹手里那劳什子的大宋法律的就是好人,不听的就是坏人了吗?其实真正遵从的人,只是因为没有力量反搞罢了。大宋朝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渔民们从船下湖就要交湖税,待船上岸还要再交渔税,临了还要再交人头税,这还不算,时不时的还有各种各样的修路捐,修桥捐,这不是抢钱这是什么?百姓们都是被逼的活不下去,这才会去水寨落草,强盗头子?!你知道最大的强盗是谁吗?是朝庭!最大的强盗头子是皇帝!因为他们抢的最多!然后再把那些力量不如他们的贴上强盗的贼名而已,你告诉我,那些所谓的税赋,一年是多少,那就是皇帝这个强盗头子抢天下百姓的钱!你爹不过也就是跟着皇帝那个大强盗手下的一个小喽啰头目罢了!什么朝庭命官,不就是皇帝派来的一个小头目吗?”
这次一直隔了月余,沈二再次来时,却见江烟波已是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都成了皮包骨头,一时间心痛无比,问道:“烟波,你这是怎么了?”
江烟波恍惚的说道:“我没怎么啊!”
沈二强忍了心中的酸楚,递了一包和记蜜饯,痛惜的说道:“你尝尝这个!”
江烟波这时才有些清醒,瞟也不瞟一眼,只是冷声说道:“把我当小孩子打发吗?甜腻腻的谁愿意吃啊!”
沈二闻言立时说道:“那你要什么?只要是这天下有的,你说出来,我都能给你。”
江烟波冷笑一声:“也不用这天上有的,我就跟你要一样现成的,只怕你就不舍得了。”
沈二立时燃起无限希望道:“是什么?”
江烟波却一下子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沈二柔声道:“又或者你且想想,想好了我下次来时你再告诉我。”
江烟波你是不语。
沈二叹了口气道:“烟波,我们就再也不能向以前那样了吗?”
江烟波背转了身子不去理他。
沈二突然一下把江烟波抱到了怀里哽咽地说道:“烟波,只要你能再像以前那样待我,我就把这颗项上人头给你也没半句怨言。”
江烟波闻言突然抬眼直视着他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沈二点头道:“是我自己说的,只要你不这么拒我于千里之外,你说什么我都愿意为你去做。”
江烟波咬牙道:“那你先砍条胳膊给我瞧瞧看。”
沈二一言不发地放开了她。
江烟波冷笑道:“刚还说项上人头呢,这会不过是条胳膊就落了馅。”
沈二伸手在自己左肩上连点了几下,封住大穴,而且拔了背后长剑,一道血光划过,一条左臂已是齐肩而断。
江烟波被眼前的情景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颤,傻在了那里。
这时只听屋顶之上一声巨响。
沈二对这一声恍若未闻,只是抬眼看向江烟波道:“信了吗?”
江烟波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来。
沈二柔声说道:“烟波,跟我走好吗?”
江烟波脸皮一变,猛然退了几步。惊恐地说道:“你走不了了,我爹爹在外面布下了很多人。”
沈二闻言万念俱灰,叹了口气,右手一松,手中那柄长剑呛啷一声坠在地上。
随着噪杂的脚步声,江进德带着一大堆衙役涌进了江烟波的绣楼之上。将沈二团团围住。
江进德把江烟波推入里间帐内,而后手一摆,喝道:“拿下!”两名衙役先上前把钢刀架在了沈二的项间,另外两名衙役上前给沈二戴上了四十斤的重枷,三十斤的铁脚镣,仍是不放心的问着同伴:“这样行吗?”
沈二却淡淡地一笑道:“我觉得差了点。”
众衙役相顾失色。于是又给他加了一副铁脚镣。并把两幅脚镣又用大锁锁在了一起。
沈二不屑地一笑,江进德皱眉道:“压到大堂!”沈二闻言转身离了开去。吓得一干衙役急忙跟了上去。江进德立时带人到大堂连夜审问。
人去楼空,江烟波却似失了魂一样,从里间出来,膝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的血泊之中,双眼死死的盯着地板上那条手臂,好半天才向前爬了两步,颤着手抚上了那条手臂,眼中的泪像无穷无尽的泉水一样落了下来。
沈二对所有犯下的罪责都供认不讳。江进德让沈二画押之后,又让人把他押入了死牢,这才算长出了一口气,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沈二虽说没用什么刑,但重伤之后,江进德只让衙役给他简单的包裹,而今这么来回一折腾,这时他身上的囚衣也已是鲜血淋淋,虽着八名手持钢刀全神戒备的捕快往牢中走去,走到半路却见到容颜憔悴两个眼圈乌青的江烟波正站在路边。
两人四目相对,沈二停下脚步,良久沈二才道:“你在这里是特意等我有事?”
江烟波垂下了头不言语。
沈二微微叹了口气道:“没事的话就回去吧!南方天潮露重,你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一句话,江烟波眼中雾气腾升,阻住了自己的视线哭道:“到了现在,为什么你还这样说?为什么你不恨我?”
沈二淡淡一笑道:“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决定,又为什么要恨你?”
江烟波张口无言,只有两串晶莹的水珠儿又从那双清泉一样的美目中垂落。
就在这时却听江进德叫道:“烟儿,你怎么在这里?!”声音中满是不悦与威严。
江烟波慌忙擦了泪水,转头快步向江进德走去,口中说道:“我在等爹爹!”
沈二不屑地一哼,而后竟自向牢中走去,那八名捕快这才赶紧跟上。
江进德眉头略皱的看着这一幕,这哪像是捕快押犯人,倒像是出行的老爷身边跟着的护卫,要停便停要行便行,一且都是他说的算。不过想想那只令捕快们闻风丧胆的浪里蛟便也只能便罢,再怎么说,他现在也是自己的阶下囚了。到了那群没什么不敢作践的牢子手里,就有他受的了。
回眼看了看神色慌张却故作掩饰的女儿,气色极差,心中暗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没什么事就回去歇着吧,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江烟波低头嗯了一声,这才回了房去。
江进德立时吩咐人去抓药,一切都了解了,这个麻烦也要赶紧解决。
到了午饭过后,江进德书房里侍候的丫鬟便送了一大碗汤药来。
江烟波闻着那股浓重的药味已是先皱了眉道:“这是什么药啊?”
丫鬟摇头道:“奴婢也不清楚,反正是老爷让给大小姐送来的。”
江烟波有些皱眉道:“那就先放着吧,我一会再喝,你先回去吧。”
那丫鬟却不肯走,说道:“那奴婢就等着小姐喝过了再走,这是老爷的吩咐!”
江烟波只喝了一口,就觉得那药苦得让她一阵阵恶心,可是因着是父亲让送来的,强逼着自己勉强把药喝了。
丫鬟见她把药喝完,这才端了药碗退下。
日夜不分的劳累蹲守了这么久,终于大功告成抓住君山匪首浪里蛟,众人都是兴奋无比,江进德犒赏三班衙役,众人竭尽兴狂欢豪饮。而衙门里更是张贴出君山匪首浪里蛟沈二郎已被活捉的安民告示。
老七托了好多道关系,上下打点了几百两银子,才在这晚趁着夜色被搜身之后,在牢头的带领下,进到了阴暗潮湿狭窄的死牢里。
牢头领着老七又转了好几道弯,这才打开了一道精钢的牢门,门开之后,老七见那牢门高不足五尺,宽不过三尺,深不过五尺,当真是站不起身,躺不下人,浑身是血的颈中戴着重枷,脚是戴着脚镣的沈二就闭着眼睛倚墙坐在墙边。
老七眼中一酸,险些落下泪了,只是碍于牢头就在眼前,只是强忍了,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静下了口气说道:“多谢牢头大哥带路了,我有几句私话想跟二哥说,不过几句话的事。大哥行个方便。”
沈二知道老七到来,并不睁眼,只是懒懒的说道:“你挤进来干什么?走吧!剩的那把椅子谁爱争谁争去。”
老七听了声音里都带了哭腔的说道:“我的好二哥,你这是跟谁制气呢!咱们君山不能没有你啊!这江南七十二家水寨也不能没有你啊!”
沈二睁开眼,闲闲的说道:“又是这些俗事,我累了,想歇会,你走吧!”
老七哭道:“二哥想歇,咱哪不能歇,非在这牢里干什么,二哥,你跟我走吧,我知道这座牢困不住你的。”
沈二闭目不言。不去理他。
老七突然想起二当家的交待于是说道:“二当家的让我跟你说下,江府分别派了几个下人,却了几家不同的药铺分别买了红花,益母草,麝香这些药。二当家的还说这些药合在一起就是落胎用的,还说……”说到这里,老七停顿了一下。
沈二猛然睁睛,又目之中锐利无比问道:“还说什么?!”
老七结结巴巴的说道:“还说若是胎儿大于三个月,极有可能一尸两命。”
沈二嗓中怒吼一声道:“怎么不早说!”而后抬臂一拗,便听喀嚓一声,重枷上订着的右腕已是破枷而出,而后回手一记掌刀劈过,整张重枷已是四分五裂的掉到了地上。
而后沈二深吸了一口气,运起缩骨功,脚下转动,几下过后,左脚便从脚镣里退了出来,而后右脚也如此这般退出。
老二原本亦知这县衙大牢绝对困不住沈二,却没想到他脱起困来,会如此容易。
沈二看着目瞪口呆的老七,不由叱道:“还不快走。”
老七这才反映过来,忙退出了这小小的死囚牢里。
沈二当先开路,这牢里的牢子不遇见便罢,遇见的又有哪个能挡着他他三招两式。
沈二出了大牢一路直奔江烟波的绣楼之中。
阴云满天,星光惨淡,新月不现,灯光不见,沈二进入江烟波的绣房之中,只在黑暗中听见急促呼吸,当下晃亮了火折,却见床上躺着一个云鬓散乱,惨白的脸上尽是冷汗,连中衣都打湿了,双目急闭,牙关紧咬的江烟波。
沈二吓了一跳,随手点了床头的灯,伸手去推她,口中叫了声:“烟波!”
江烟波听到是他,竟然睁开眼来虚弱的一笑道:“你来接我啦!看来我是真的不成了,不过,也好,到了阴世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只是不知到了阴世,我们的孩子还会不会还是我们的孩子?”
沈二皱了眉说道:“你真的喝了那些红花益母草的东西?!”
江烟波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子不亡是为不孝。”
沈二闻言大怒道:“胡闹!你知不知道,那会打下你自己的孩子,连你自己都会有生命危险的。”而后伸手到江烟波后心,注入内力,想把她喝上的落胎药逼出来,只是江烟波的药是上午喝的,而今肚中空空如也又哪里逼的出来。
岂知江烟波听了沈二的话非但不惧,反是笑眼迷离的轻笑道:“生无欢,死何惧,以后我们三个在一起做鬼,岂不比做人要逍遥自在的多!”
沈二原本满腔怒火,一闻此言立时又生出无限怜惜心痛来,见她双眼朦胧,笑颜如花,皱了皱眉,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却觉入手湿冷,也并无发烧。于是说道:“烟波,跟我一起走好吗?”
江烟波笑道:“我不是说了吗?生无欢,死何惧,更何况死了还可以跟你在一起,我不害怕的。”
沈二见江烟波此刻以为自己是鬼魂,却仍愿意以死相伴,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拉了她起来说道:“穿着衣服,外面冷。”
江烟波咯咯笑道:“做了鬼也会怕冷吗?”口中这样说,却仍是依言,取了外衣穿上。
沈二转了身道:“趴在我背上,我带你走。”
江烟波却是歪了头,伸手去抚他左肩的断臂道:“都做了鬼,为什么还是没有左臂呢?是不是要把你的这条左臂跟你的尸体葬在一起,你的左臂才能长出来啊?你的左臂我收着呢!”而后回身自枕头下取了一个细长的木匣道:“就在这里面呢!”
沈二听了心中酸涩难忍,轻叱道:“快跟我走,别说傻话了。”
江烟波若有所悟的说道:“是我大限到了,没有时间了吗?好,我跟你走!只是这条手臂,我能交给你的弟兄,让他们把这个和你的尸体葬在一起吗?”
沈二见她此刻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强忍了泪道:“随你。”
江烟波听了手里拿着那个木匣,欢欢喜喜的小心避开他左边肩头的伤处趴在了他的背上。
沈二说了声:“抓紧了。”而后右臂一反,托住了江烟波,脚下一点,已是上墙穿房越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