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一年（一）（1 / 1）
与玉罗刹谈完生意，谢凛也不再停留，愉快地领着陆小凤回去黄金阁。
这一路他都在做武器，并没有避讳陆小凤。他看着陆小凤好奇又隐忍的表情，微微勾唇。
一个月前，他曾在老屋见过那些年迈的捕鱼人凿开厚厚的冰层，放下几百米的大网，只等时机成熟再将网收回来。只是收网时他们究竟能得到多少，也许是一无所获，抑或是满载而归，全凭经验。
可是现在，他等的这条大鱼已经入网，是时候了。
十二月的时候，杭州下了几场大雪，纷纷扬扬，比起老屋铺天盖地，更别有一分懒散韵味。雪停的时候，已是年末二十五了，再过几日便是新年，谢凛便邀请花满楼来黄金阁做客。
花满楼到的时候，陆小凤正在挂春联。
他将自己亲手写的春联贴了上去，非常满意地来回看了几次，又飞上飞下地在大门和窗户上倒贴了几个“福”字，颇为自得。
花满楼听着他的大笑，想着他脸上的表情，也微微笑了起来。
他的朋友都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真好。
将花满楼送走后，谢凛便打算洗澡睡觉了。
陆小凤看着他取了睡衣，表情既忽然带了些微妙：“阿凛，老实说，你……”
谢凛回头：“什么？”
“你洗澡是不是不脱衣服？”
谢凛：“……”
他看着陆小凤，看着他脸上难以克制的微妙表情，忽然笑了笑，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我告诉你，我洗澡脱不脱衣服。”
花洒被开到最大，喷洒在衣物上，勾勒出谢凛鲜明的身材轮廓。
谢凛面对着陆小凤，一件一件，悠然拉开衣物——他的动作并不慢，手指更是形容不出的优雅好看。
外衣，中衣，里衣……陆小凤目不转睛地看着露出的锁骨，白皙肩膀，胸膛，还有那点嫣红，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他忽然感觉浑身说不出的热。
谢凛已经脱光了上衣。
他忽然关上了灯。
陆小凤下意识眯了眼睛。视线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他已感觉到了另一具身体的靠近。
这具身体常年都是微凉的，哪怕半夜里他们拥抱在一起取暖，也只是短暂地被他焐热，只要一分开，很快就又变成原先的微凉。
但这个时候，不知道是热水的作用，抑或他也已被热情点燃，陆小凤居然觉得这具身体烫的不可思议，差点灼烧了他的手心。
他的手从谢凛脸上滑落，划过他的喉结，抚过他的锁骨，在他平坦的胸膛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向下……
他在想象这张脸上的表情。
谢凛的眼睛狭长上挑，平时总是面无表情或讥诮冷笑，只有在他们亲吻的时候才会放柔。那么，现在呢？
他是不是微眯了眼睛，眼角微微泛红，既是懒散又是说不出的魅惑？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摸索着想要开灯。
但他的手被谢凛握住了。
谢凛握着他的手，另一手圈着他的腰，拉近他的身体，吻上他的嘴唇。
他和陆小凤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他们两人拥抱也好，亲吻也罢，他被动居多。但是这个时候，他却不愿在被动了。
他握住了陆小凤的欲.望，听到了他在耳边的喘息。
他轻轻咬了咬陆小凤的耳朵，恍如叹息般唤了他一声：“陆小凤……”
陆小凤豁然睁开眼。
天已经大亮了。
他伸手，身旁位置一片冰冷，想来这个人又早早起床去制造室制作武器了。陆小凤掀开薄被，看着湿润的底裤，默默捂脸。
还是早点把那个磨人的小妖精吃掉吧，再下去就没裤子穿了……
年三十那一天，谢凛出了一次门。见陆小凤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喝酒，便也将他带上了。
古代的年三十与现代对比，好像也没有太多区别。虽然没有后世车水马龙堵到寸步难行令车上人想要报社的地步，但这个时候的大明是繁华的，所有人脸上大多带着幸福笑容，无数人在采买年货，行人摩肩接踵，谢凛与陆小凤甚至还差点被人群冲散。
谢凛便自然而然握住了陆小凤手，与他并肩而行。
他握的很紧。
陆小凤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弯了眼睛，用同样的力道紧紧握住了他。
他们要去的地方，在距离京杭大运河不远之处的一条老街上。
这条老街原是飞天白虎的产业。在谢凛与玉罗刹谈了一笔生意后，现在已归谢凛所有。这条街并不算落寞，甚至颇为热闹，因为不远处更是京杭运河的一个码头，所以这里的青楼与赌坊十分繁华。想来当初飞天白虎在杭州占下这块地方，也是废了颇多力气。
这个时代，漕帮已颇具规模，钻朝廷空档暗中掌管漕运，码头这一条街对于他们的重要性很大。他们也几次找过飞天白虎，只是迫于他的威压而不敢轻易动手。谢凛便用这条街，同漕帮做了笔交易：
他将这条街送给漕帮，漕帮免费帮着他走私偷运某些东西，时限，十年。
漕帮当然同意。
这些日子他们也在查谢凛身份，但也只能查到十个月前谢凛突然到来之后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干翻了青衣楼霍休，或者弄死了飞天白虎，更何况他和陆小凤关系略显诡异。是以众人看谢凛的眼神纵使高深莫测，并不敢太过放肆。
混江湖的，有一种规矩叫做义气，远比朝堂尔虞我诈来的简单爽快，所以谢凛对他们比对皇帝与锦衣卫们更为放心。当然谢凛也并不觉得在足够的利益面前漕帮能坚守合约不背叛他，反正空手套白狼，也只要几年时间，完成任务便足够了。
做完交易，同漕帮大佬吃完饭，谢凛又领着陆小凤施施然甩去身后的小尾巴，去了一间偏僻别院。
这间别院是谢凛买下来的，花了些钱命系统改制成了一间密室，并且开辟了一条通往码头的密道，用来存放运输他制作的那些武器。
谢凛已打开了密室之门。几大箱武器对方在密室里，另一边更随意叠放着几十架加农炮，陆小凤的眼睛都几乎要瞪圆了。
直到今天，陆小凤才知道谢凛到底在做什么。
——他在制造比军队更为精妙的武器，偷偷卖给西方诸国，赚取想象不到的高利益。同时他又在为皇帝工作，帮着他改良大明军队武器！
我的老婆为什么这么屌？！
陆小凤惊呆了，他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
勾结漕帮，走私军火，无论哪一种都是杀头的大罪。有朝一日皇帝若是知晓这个人背着他做了什么事情，恐怕死十次都不足平息皇帝的怒气。
陆小凤看看这些冰冷的武器，再看看谢凛面无表情的脸，下意识就道：“不会很危险？”
他在为谢凛担心。
陆小凤很明白这件事情的危险性，谢凛也能明白。
所以谢凛勾了勾嘴角，微笑道：“不会。”
既然做了，那么就算是危险也阻止不了他。更何况比起天高皇帝远，系统的威胁更大一些。
陆小凤默默看着他自信得仿佛在发光的艳丽脸庞，默默将一些话吞了回去。
这种老婆比自己更厉害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陆小凤很忧伤。
谢凛看着他的表情：“陆小凤，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做这些？”
陆小凤便回过神来，从善如流点点头：“为什么？”每个人都有秘密，他尊重别人，便不会追根究底探寻谢凛那些不愿说的秘密是什么。但倘若现在谢凛愿意同他分享，他心里自然很高兴。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明明已是无限贴近眼前这个人的心，却又有一种更为奇怪的感觉，将他隔绝在一层触摸不到的东西前。但几天前他们在浴室互相抚慰了欲.望，却叫陆小凤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完全拥有这个人。
现在，是不是就可以撕开这层隔阂了？
陆小凤这般想着，耳边是谢凛淡漠的声音：“我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我的家乡对比现在而言，大概算得上神奇。”
谢凛顿了顿，介绍了一些现代的东西。无论是手机电话，抑或汽车飞机，还有虚拟网络，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瞬间便勾起了陆小凤的全部兴趣。
陆小凤一向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乍然听闻这等神奇的世界，当然心生向往之情，他笑了起来：“那有朝一日，我也一定要去阿凛你的家乡看上一看。”
夜已经很深了。天幕没有月光，漫天星子。远方的远方热闹非凡，西湖庙会人声鼎沸。
年三十的晚上，当然格外热闹。人们已经辛苦了一整年，所以这一晚上总会难得地奢侈放肆一番。
黄金阁灯火昏惑。
这虽然是谢凛的房子，但时至今日他房中的大部分家具已因陆小凤的爱好更换了许多，包括外面的装饰，都出自于陆小凤之手。
他俨然已是黄金阁的第二个主人了。
这个时候，谢凛与陆小凤正在吃年夜饭。
谢凛从外面回来后，就先洗了澡，陆小凤趁机布置了红烛，鲜花，美酒，佳肴……他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烛光晚餐，但红烛本是成亲洞房必备的道具，意义不言而喻。
满桌饭菜当然都是买来的，有吃货陆小凤在，谢凛再也不需要思考这顿吃什么这种烦恼的问题。他们唯一亲手做的，是那一盘饺子。
穿越之前谢凛并没有学烹饪技能，所以在陆小凤眼中心灵手巧的他，包出的饺子只能用惨不忍睹形容。陆小凤夹了一个破皮的，啧啧道：“阿凛，我敢打赌这个肯定是你包的。”
谢凛看了他一眼。
陆小凤趁机抛了个媚眼：“但我就喜欢吃丑的。”
谢凛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陆小凤吃完了这个饺子，又夹了一个，忽然叹了口气：“阿凛，我对你这么好，你却连带我回家都不愿意。”
谢凛顿住了。
白日里陆小凤说过，想跟着他一起回家。当时谢凛并没有回答，陆小凤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勉强。他本不想深究这件事情，却莫名将那一瞬间谢凛的沉默与犹豫记在了心底，叫他烦恼了一天。
谢凛已经开口：“并不是我不想带你回去。”
陆小凤眨眨眼，缓缓回答了声：“哦。”说完这个字，他又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像是将一切遗憾与烦恼都抛出了脑后：“那，你打算什么回去？”
谢凛没有说话。
陆小凤又想到了一种可能：“回去之后，你准备在那儿呆上几天再回来呢？啧，你家乡这么有趣，要是你呆久了不肯回来了，我又不能过去，到时怎么办？”
他想到这里，双眼豁然亮了：“为了防止这种事情的出现，我们还是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吧！”
他“嘿嘿”笑了起来，愉快地准备把人扑倒吃干抹净。然后，他听到了谢凛的回答：
“陆小凤，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陆小凤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着谢凛冷静到甚至显出一分冷淡的面孔，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迟疑道：“你说什么？”
谢凛便又重复了一遍：“我若是回去，就会留在我的家乡，永远不会再到这个世界来。”
陆小凤整个人都已经呆住了。他怔怔看着谢凛，好像忽然失去了言语。
但这也仅是一瞬。一瞬之后，陆小凤重新扬起了笑脸：“阿凛，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这并不是笑话。”
谢凛敛眸，“这条回家路已经被封闭了，我只有一个办法打开它。现在我所做的所有一切，包括黄金阁、做武器、做生意、调查案件……都是打开回家这条路的办法。”
死寂。
烛光昏惑，光芒跃动之间，陆小凤忽然有些看不清谢凛脸上的表情。
许久许久，他才吐出四个字：“……我不明白。”
他听到谢凛冷静自持的声音：“我需要制造武器卖出的钱，你可以将它看作是打开这条路的能源；也需要一些名气，嗯，你可以想象成守着这条路的人需要知道我的名字，这种无聊的条件。”
所以哪怕有危险，他也不得不走私军火。哪怕厌恶，也不得不参与江湖中这些诡异的案件。
陆小凤终于明白了。
陆小凤看着他，克制不住上涌的怒气，他只能深吸一口气一字字道：“那我呢？”
如果这些都是被迫的，那么，陆小凤呢？
谢凛静静看着他，他的脸上还是淡漠到近乎没有表情。
陆小凤冷冷道：“如果所有一切都只是你为了回去的而被迫参与其中，那么是不是你并不想和我一起，而是恰好、被迫和我一起？”
谢凛，你是不是一直很讨厌我？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真心想要陪着我一起？
……你是不是也在利用我？
他看着谢凛，心中已是无限冰冷。
谢凛也在看着他：“不是。”
陆小凤死死凝视他。
谢凛似想到了从前，冷淡的表情里居然带了一丝温和：“你是我的意外，陆小凤。”
从最初相遇的厌恶，到后来发现陆小凤也是不错的人，到现在喜欢上这个人。银钩赌坊时系统也发布了任务，但驱使他在数九寒天里陪着陆小凤前往松花江的绝不是任务。
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倘若所有都是既定，那么陆小凤就是这条路上唯一的意外，甚至足以左右他的决定。
留下，还是离开，决定权已转移到了陆小凤手中，哪怕陆小凤毫不知情。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你若无意，我亦无怨。
无论怎样，谢凛都会从容接受。
这几乎已是谢凛说过的，最露骨的情话了。但这个时候，陆小凤完全没有体会到这句话的情意，他只觉心中愤怒悄然消逝。但随之而来的恐惧却叫他心悸，他只能紧紧抓住了谢凛的手，勉强笑了笑：“阿凛，你能不能留下来……不要回去？”
谢凛看着他发白的手指，然后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脸上，凝视他的双眸。
他终于问出了今晚的目的：“你是以什么立场要我留下来？”
陆小凤又一次顿住了。
谢凛看着他的眼睛，感觉手上的力道不断增加，淡道：“我在我的家乡生活了三十年，但来到这里还不到一年时间。我所接受的教育，我的生活习惯，我的一切都来自我的家乡。在这里我没有亲人，只有寥寥无几的朋友，更身不由己，不能随心所欲生活……这里待我并不亲厚。”
“陆小凤，你若是想玩，我当然可以陪你。”谢凛掰开他的手，并不在意手腕上被捏出的乌青，继续用着冷静的语气道，“但你究竟是站在什么角度，要我留下来？”
陆小凤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他已经明白了谢凛的意思。
爱情保质期太短，所以他从来不会考虑未来。他四处留情，与人交往一向是好聚好散，不会在意太多得与失，豁达到近乎无情。
那么现在对谢凛的感情，岂非也正是如此？
他知道自己本性风流，天下红颜知己多到连自己都会忘记。他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也许喜欢谢凛只是因为他的脸，只是一时意乱情迷。
他并没有想过以后，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究竟会走到怎样的地步。
谢凛却想过。
他不仅想过，还已规划好一切……远比他想象的，更冰冷决绝的一切。
陆小凤怔怔看着自己被拉开的右手。
他还保持着抬手的姿势。方才他明明抓住了谢凛的手，指尖触及的是令人眷恋的细腻肌肤。只是转眼之间，手心只剩下一片冰冷与虚无。
与他的做不成情人还能做兄弟截然不同——谢凛的未来里，没有陆小凤。
一想到有一天，这个曾与自己无限亲密，又无限疏远的人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展开更美好的生活——没有他的、更美好的生活，便有一种情绪从胸膛里最柔软的地方滋生，在转瞬之间便沿着血管脉络以着肆意汹涌的姿态卷席他的整具身体，顷刻间将他的理智与从容冲刷殆尽。
还没有还清这个人的欠款，真正霸气外漏地站在他面前。
还没有和这个人看遍天下奇景，见识各种千奇百怪的案件。
还没有完完全全与这个人心意相通，完完全全拥有过这个人。
……他不甘心。
怎能甘心？！
谢凛端坐在座位上。
他在脑子里回忆了一番方才的全部话语，确定这其中没有任何纰漏，方才近乎温柔地给陆小凤倒了一杯酒，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说：“喝酒吧，我记得你很喜欢这种葡萄酒。”
夜色黑暗，红烛忽明忽暗。
陆小凤轻轻收拢了右手，低声道：“不喝了。”
谢凛抬头看他。
陆小凤避开他的目光，缓缓道：“……我该走了。”
“嗯，”他听到谢凛应了一声，又听到谢凛清冷的，好听的声音说，“走大门，别走窗户。”
陆小凤木了片刻。
然后他果断转身，“砰”一声狠狠撞开窗户跳了出去。
寒风涌入，红烛烬灭。
视线之中一片黑暗。
历史总是惊人相似，这一瞬间谢凛已经收到了他的新年礼物——
“您的商铺已损坏，请尽快维修。
维修金额：二百五十两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