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决战前后（十）（1 / 1）
夜已经很深了。这个时候离开，大部分人自然是困了要去睡觉。但叶孤城不会。事实上倘若没有任何阻拦，他就一定会离开别院，直至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陆小凤自然知道这些。但在他开口之前，谢凛已经淡道：“你最好别走。”
叶孤城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哦？”
陆小凤也在看着谢凛。
陆小凤有一双令人极其难忘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里非但映着月光，更有一分显而易见的无奈，还有莫名其妙的担忧。这种情绪并不深，却叫谢凛即将说出口的话都卡了壳。
他似是想起了三日前马车之上陆小凤对他说的那番话。这种话他年少时期听过多次，从未在意，今日也不知怎地居然入了耳。
心下微顿，谢凛很快又嗤笑一声，说出口的话语倒是没有那么挑衅了：“叶城主先前中毒颇深，现在就走了，两日之后恐怕也无法恢复至巅峰。不如留下来，陆小凤也好照顾一二。”
陆小凤：“……！”照顾朋友本是理所应当。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何总觉得自己成了某人的仆人？这究竟是他后知后觉，还是某人太过丧病？？
西门吹雪抬首凝视叶孤城。
他的目光还是冰冷寂静，但正是这一分沉稳，叫陆小凤毫不怀疑，西门吹雪其实也在附和谢凛那个不靠谱的提议。
花满楼似也“看见”众人表情。他竟是微笑了笑，而后像是支持一样，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
……真真是交友不慎。
叶孤城没有在意陆小凤的脸色，他只是淡淡与西门吹雪对视：“我的毒已经好了。”
西门吹雪冷冷道：“但你并未恢复全盛之态。”
叶孤城眼眸微黯。
谢凛笑了。他指着叶孤城原先坐过的位置，给他倒了杯茶推到座位前：“坐，叶城主请上座。”
叶孤城抬眸凝视谢凛，不动。
谢凛微笑愈深。
就在方才那一段时间里，他差不多已然了解叶孤城心态。无论是秘密被知晓后些微的茫然愤怒也好，本以为天衣无缝的局被旁人轻易拆穿的失落悲哀也罢。但纵是如此，叶孤城依然不肯退后一步。
——此行离去，他也许打算告知南王，也许不打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会尽力调整好状态，而后出现在两日之后的太和殿上，与西门吹雪一战。
他显然是个很固执的人。
对付这种人，一味的威逼利诱只会将他推到更远——因为他的道，只有剑。他诚于手中之剑，且仅诚于剑。
他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
活了三十年，谢凛当然遇见过这种人。也许某种程度上来说，谢凛本身也正是叶孤城这样固执、坚决之人。是以他拒绝宫九抛来的橄榄枝，是以走到今日地步。
现在，他看着叶孤城，整个人忽然瞬间变化。他的脸上又有了见到大客户时那种彬彬有礼的、从容温和的笑，与先前近乎判若两人。这种变化，甚至叫叶孤城下意识皱了眉。
谢凛只是微笑道：“叶城主，我们并不是敌人。”
叶孤城已经明白了谢凛的意思，他笑了笑，悠悠道：“你是不是一定不会让我走了？”
这是当然。叶孤城若就这么走了，谢凛几乎两眼摸黑，还怎么对付宫九？难道要靠叶孤城将宫九不甘寂寞强势插入一事告知南王，而后他们几人围观皇帝、南王，太平王三者撕逼？
这画面实在太过魔性，谢凛脑补的也有点醉了，他看着叶孤城的眼神自然也就带了一分漫不经心：“……叶城主说笑了。不过是西门庄主诚邀叶城主小住两日，城主又何必推辞呢。”
西门吹雪凝视叶孤城的动作微顿。他转眼，冷冷瞧着谢凛，半晌起身离去。
他显然不打算继续听这个睁眼说瞎话的人扯淡了。
一袭白衣飘然而去，一袭白衣落座原位。
除了叶孤城面前的谢凛倒的那一杯，花满楼又依次为众人倒了茶。
在这次对话里，谢凛与叶孤城注定成为主角。所以花满楼干脆取了茶具，专心给众人倒茶。
叶孤城浅啜一口温茶，好整以暇凝视谢凛：“你说。”
他觉得谢凛大概是要对他说些什么奇怪的话，也许是劝他放弃造反，也许是延迟决战。若是如此，谢凛注定白费口舌。
但谢凛怎会说这样的话呢？他明明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所以他说了第一句话是：“真正的唐天仪，好像死了。”
叶孤城瞳仁微缩。
唐天仪本是他们计划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他与唐天仪一战也是为避人耳目。但他真正中毒起来，他便知与他交手的那个唐天仪，也许不是本人。
谢凛说了第二句话：“宫九曾经请我做过一把剑。我见过你之后，才知道他仿造的正是你的剑。”
叶孤城瞳仁更是紧缩。
没有给叶孤城任何思考的时间，谢凛紧接着说了第三句话：“结合宫九亲口承认打算造反这一信息，我有理由相信：宫九在定这把剑的时候就已知道了你会参与其中。而他定这把剑的目的，也许是想在某些时候冒充一下叶城主你，顺便做点偷鸡摸狗的小事嫁祸于你——比如，易容成你顺便用你的剑砍了皇帝脑袋。”
叶孤城：“……”他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好像幻听了一下，耳中钻入了什么奇怪的话语。但谢凛的表情，完全不像是说笑模样。
他看了看陆小凤，又看了看花满楼，然后对谢凛道：“是么。”
如此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心中却莫名相信了这一匪夷所思的推断。
谢凛最终抱胸微笑道：“这种被利用的感觉，叶城主感觉怎样？”
感觉怎样？
叶孤城咀嚼着这四个字，看着眼前少年眼中毫不保留的讥诮。心中一点一点，泛起一种诡异的冰冷，转瞬蔓延骨髓全身。
直至心脏。
呵……还真是，令人不悦啊。
谢凛看着叶孤城，微勾了唇角。
诚如他所猜测，像叶孤城这样的人，本最厌恶别人将他当作猴子戏耍。根本不需要多说，叶孤城自然能明白其中深意。
南王欲造反，叶孤城既决定站到南王一方，要么成为宫九的绊脚石，要么成为垫脚石；而陆小凤更因谢凛被迫卷入此事，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杀了宫九，只有杀了宫九，方才泄心头之恨。
谢凛已说出了他的目的：“合作。”
叶孤城缓而逼迫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合作？”他顿了顿，又轻慢道，“谢阁主，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谢凛笑了。
他整个人微微后仰，翘起一条腿，一手轻抚摸茶杯杯壁，慢条斯理将他所有的发现与推测尽数道出。包括决战之夜南王有可能的排兵布阵，包括宫九的打算。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叶孤城，好似也在跟随叶孤城的神色，判断自己所说的究竟是否错误。
叶孤城甚至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推测：“不对。”
“……”谢凛微顿，“那里不对？”
叶孤城淡道：“除了我，南王父子，没有人会在月圆之夜前知道南王凭借的是什么。”
“宫九自然也不知道。”这句话，叶孤城说的十分笃定，因为这个秘密本就连皇帝都不知道，更不必提从未见过皇帝与世子的宫九了。
各大藩王世子几近算被禁锢在外无诏令不得入紫禁城，宫九根本无法接近皇帝。哪怕他利用宫中眼线揪出与南王一脉搭上的公公，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南王打算造反。
轻易站出来，也许能除去他们，但也不过是将自己的地位变得更为被动。
——也许南王死后，皇帝还会疑心太平王。
叶孤城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冰冷的笑意。他淡道：“月圆之夜，你们也打算进入太和殿。既是如此，便安心等着真相揭露罢。”
语罢，长身而起，回房睡觉。
天边已泛白。十三日的清晨，即将来临。
独孤一鹤已走了，谢凛、陆小凤，花满楼三人，却还在原地坐了片刻。
谢凛还在想一些事。
他虽然无法明白叶孤城不愿意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但他愿意相信叶孤城，也相信自己最初的判断：宫九是打算杀了叶孤城，扰乱紫禁决战。
谢凛笑了。
虽然叶孤城什么都没有说，但谢凛已明白宫九纵在江湖中混的风生水起，之于宫中势力错综复杂，恐怕也是没有太大能耐。
连日忧虑一扫而空，谢凛的心情终于变好了。
他一手抵着额头，轻笑了起来：“啧，真是……高估他了。”他当然是指宫九，抛开脑补，天子脚下宫九根本就没有这种力量来控制他们，相反宫九还要处处提防暴露于皇帝眼前。
虽然感觉自己也被叶孤城驴了，但这种能用智商碾压宫九的错觉，真是爽爽哒。
必须要做八把□□庆祝一下！
花满楼侧了侧头：“你的心情好像很好？”
谢凛微笑道：“是呀。”
花满楼也笑了笑：“那便好。”谢凛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不开心的时候周围那些叫他不爽的人大多都被中枪。除了陆小凤，就连花满楼都有些苦恼。
他们是朋友，朋友总希望对方都过的好一些。现在谢凛既恢复正常，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谢凛注视花满楼，笑了：“谢谢你。”
花满楼道：“谢我做什么？”
谢凛悠然道：“谢谢你关心我。”
花满楼失笑着打趣：“倘若这也要道谢，那我岂不是要累死了。”他的眼睛失明后，有太多太多人关心他帮助他守护他，若一个个谢过去，恐怕直到他死都谢不完吧。
但他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充满了感激，还有对生的热爱。
谢凛敛眸笑道：“是，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上的第一个朋友。”他说着，目光略过一旁用期待的眼光凝视他的陆小凤，挑了挑眉，又对花满楼道：“等此事结束，你我再痛饮一场？”
陆小凤：“……”
花满楼道：“好，不醉不归。”
与花满楼又聊了片刻，谢凛便起身回房，花满楼也打算睡觉去了。
走之前，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陆小凤好像有点沉默？
花满楼意识到这点时，他的脸上也就浮现出了些微的困惑。他拍了拍陆小凤肩膀，温和道：“陆小凤，你怎么呆了？”
陆小凤似是被惊醒了，下意识喃喃道：“……他的眼睛……”
等花满楼听清这四个字，想问陆小凤打算说什么时，陆小凤却忽然豁地起身，大步离去。
花满楼：“……”
……所以总觉得这群人最近都有些莫名其妙他是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