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决战前后(九)(1 / 1)
九月十三。夜。
叶孤城终于从昏迷之中醒来。除了醒来的那一瞬间,他的脸上再没有露出任何茫然,
在他真正中毒的时候,他已知道他们的计划出了纰漏。
又是哪里出了纰漏?
叶孤城想不明白。除了他、南王父子才了然的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会被人轻易知晓?是谁背叛了他们?除了南王父子,最了解这件事情的,又还有谁?
叶孤城还在思考这些问题。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冷气息,就好像一座看不见的山峰,顷刻间就向他倾压而来。
叶孤城豁然睁开眼,转头凝视窗外。
窗外,月色凄迷,雾锁重楼。
叶孤城没有在意这些。他的眼里,只有一个比雾更白,比夜更冷的人。
纵然从没有见过这个人,叶孤城也知道,天底下只有一人方才能给他如此压迫。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既在这里,那么就一定是西门吹雪救了他,也真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讽刺。
叶孤城瞳仁微缩。
他缓缓起身,他走到床边,与西门吹雪对视。
夜风之中还有落叶飘下,落在地上,连风都吹不起来。
西门吹雪冷冷问:“叶孤城?”
他早已知道这个人是叶孤城,他为什么要用疑问的语气?
叶孤城道:“是。”
西门吹雪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叶孤城道:“是,是你救了我?”
西门吹雪道:“不错。”
叶孤城道:“多谢。”
“不必,”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只是在救我的对手。”
语罢,他们之间竟似连风都静止。只有剑气,浓重的剑气。
这剑气并不是从西门吹雪或叶孤城的剑上散发出来的。事实上此时此刻,他们两人手中都没有剑。但他们整个人竟都已像剑锋,甚至比剑更锐利,更令人恐惧。
战。
他们两人之间,从出生至死亡,纵然一辈子不曾见面,亦是神交已久。至于见面,也许会成为知己,也许会成为敌人。只有一件事情,永远无人改变。
战!
但他们最终没有交手。因为忽然有一个傲慢声音,忽然插入两人之间:“很快便至九月十五,你们这么迫不及待做什么?”
十三的月,并不大圆。
还是凉亭,还是六个人。只是其中之一的孙秀青,被换成了叶孤城。他们已坐了很久,没有一个人说话。
现在,西门吹雪、叶孤城、独孤一鹤三人都在淡然饮茶,淡然地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自己一人;花满楼也在饮茶,只是他还在享受秋风之中的隐约菊香;而谢凛则抱胸凝视陆小凤,其姿态似是将发言权交给了陆小凤,而他已打算保持沉默。
陆小凤便看看谢凛,看看西门吹雪,再看看叶孤城。丝毫不必怀疑,只要他不开口,这群倔强有原则的男人们就可以在寒风之中迎来朝霞,继续坐到下一个天黑,然后饿着肚子决战紫禁之巅。
陆小凤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
沉默终于被打破。所有人都抬眸,凝视陆小凤。
既然叹出一口气了,那么接下去的话好像也变得顺利起来:“你感觉还好吗,叶孤城?”
叶孤城淡道:“我还好。”
他确实还好。西门吹雪曾说,叶孤城中的这种毒与陆小凤中的那种很像。但比起当时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陆小凤,现在的叶孤城除了有些虚弱无法完美用剑,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两种毒很像,陆小凤很快就想到了那个名叫宫九的人:“你知不知道,你的毒是谁下的?”
叶孤城眼眸之中一掠而过极其复杂的神色。但这种波动也好似微风轻拂波面一样,瞬间无痕,他又恢复惯常的冰冷:“也许是唐天仪,也许不是。”
陆小凤道:“也许?”
也许?为什么是也许?难道就连与唐天仪交手的叶孤城都无法肯定这毒是不是他下的?
他为什么无法肯定?
此事下毒之人已厉害到连叶孤城都无法察觉,还是说叶孤城与唐天仪这一战本就是伪装,真的目的还是如陆小凤最初所预料那样混淆视听——所以现在,叶孤城无法肯定唐天仪是不是背叛了他们?
陆小凤心念几转。但这些话并没有问出口,他只是道:“下毒之人,是不是宫九?”
宫九,多么奇怪的一个名字。叶孤城骤然听闻这个名字,面上神色并没有任何改变,他只是道:“宫九是谁?”很显然,他并不认识宫九。
陆小凤下意识皱了眉道:“是一个经常穿着白衣,气度非凡的年轻人,很多人都叫他九公子……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太平王世子。”
叶孤城指尖微顿,他抬眸凝视陆小凤:“你为什么觉得他会给我下毒?”
回答他的不是陆小凤,而是谢凛:“就凭你们都想造反——你阻了他的路。”
叶孤城瞳仁又是一缩。
他转头凝视谢凛,目光已锐利仿若刀剑:“你说什么?”
陆小凤下意识转头去看谢凛。
月光之下,少年勾了勾唇角,眼中又有了些微嘲讽。也许按照惯例,下一刻就是不由自主出言讽刺叶孤城了,陆小凤甚至做好了即将发生的某些状况之外的准备。
谢凛不答反问:“我的意思你听不懂吗?”
叶孤城不语。
他已是十分震惊。但他很快压下将这一分惊讶,环顾周遭。但见所有人脸上神色都是难辨的复杂,反而很快就恢复了从容镇定。他缓缓而逼迫道:“你们都知道了?”
他问的是“你们都知道了”,而不是“你们想说什么”或是“你们在说什么”这种撇清关系的话语。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南王非但打算造反,而叶孤城正是他们的帮凶——所以紫禁之巅,不过一场阴谋?
一切一切,果真如谢凛所料?
西门吹雪瞳仁微缩。他本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从容不迫之人,但此刻他居然下意识捏紧了手中茶杯,甚至差点就克制不住力道,将之捏碎。
他的眼中已有了一分显而易见的是失望。
事实上除了谢凛,在场所有人,包括都有不同程度的惊讶。
就连陆小凤,信任谢凛是一回事,但亲耳听闻叶孤城近乎承认的话语,又是一回事。
花满楼叹息道:“白云城远居海外,叶城主天人之姿,又何必跳入王朝争斗之中呢?”他们都是江湖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又为何要破坏这一规矩,跳入一个也许永远都走不出来的漩涡里?
叶孤城不语。
——有的时候,他也在问自己,为何要答应南王世子请求,参与此中。
并没有什么为什么。
他七岁习剑,七年有成。至于今日,从未遇见任何可以与他媲美的敌手。
他很寂寞。
这种寂寞从他成名江湖开始,甚至仿佛跗骨之蛆一般日复一日啃噬他的血肉骨髓,只有在他迎着海风练剑时,他方才能感觉到愉快与宁静。
也许正是这一分寂寞,使得他对世人所流连的所有东西——诸如亲情、爱情,诸如财富、权力,都没有兴趣。他或许是在等着一个挑战,等着一个足够叫他觉得拥有足够意义、叫他浑身血液沸腾的挑战。
而帮助南王父子夺得大明最高的权力,也许就是,叶孤城在期待着的那个挑战。
自古成王败寇,成既是王,败才是寇。在他决定帮助南王时,他便再不会后悔。
哪怕是死!
只可惜,此时才见到这位可与自己媲美的绝世无双的剑客。
只可惜,晚了。
夜已很深,也许再不久,便能见到十四的月光了。
叶孤城已起身。他知道陆小凤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已不像在说了。
他凝视西门吹雪。
片刻,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