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谢凛传奇（十三）（1 / 1）

陆小凤到黄金阁前，谢凛足足洗了一个小时澡。

他反反复复用香皂沐浴乳搓洗，将浑身肌肤尤其是双手都搓地快蜕皮了，方才放过了他自己。将这把从宫九怀里摸出的枪丢进回收站粉碎，谢凛又一次整个更换了客厅的装修家具。

做完这些，他才坐在自己惯常坐着的那个位置，闭眼思考人生。

他靠在沙发上，神色淡漠冰冷，胸口也没有任何起伏。陆小凤心中一跳，顿时就从窗子里跳了进去，想要探探谢凛鼻翼间，是否还有呼吸。

但他的手方才至谢凛面前，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他以为出事了的谢凛，也豁然睁开眼睛，冷冷凝视他。

陆小凤愣了愣。他看着谢凛的眼睛，一时竟是无言。

指尖温热传遍全身，谢凛已松开他的手，淡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今夜正是月圆之夜，陆小凤难道不应该在紫金山围观两大剑客的巅峰对决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西门吹雪延迟了决斗日期。还是月圆之夜，却是九月月圆。而地点，已变成了皇宫紫禁之巅。”

紫禁之巅……

谢凛顿时就想起了宫九的那句“南平王造反，正如同儿戏”，待意识到宫九又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了，谢凛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陆小凤看着他，迟疑道：“你怎么了？”

谢凛不答反问：“我的枪呢？”

话音未落，陆小凤已大声咳嗽起来，好像突然得了肺痨这种不治之症。谢凛便板着一张脸，神色淡漠地瞧着他。

陆小凤咳嗽许久，整张脸都在谢凛凝视下一点点红透了，方才尴尬道：“咳……丢，丢了。”

谢凛道：“怎么丢的？”

陆小凤停住了咳嗽。

他摸着胡子，目光忽然变得深沉而悠远，他的声音也好像是从远方回忆之中传来的：“……那一夜，我没有见到西门吹雪，而是在山顶见到了宫九。我便将你的话带给他。”

“将话带到后，我便打算走了。但又忽然冲出至少一百个人，将我包围起来。”

“那些人有些是宫九的手下，有些不是。但他们都有一个目标，就是活捉我。”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活捉我，但我当然也不可能束手就擒，所以我尝试突围。”陆小凤说道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与喜爱，“全靠你这把枪，我至少重伤四十人，而剩下的人也都被这把枪的威力震慑住了，我才从他们包围之中逃了出来。”

□□，本就是男人们最好的伙伴。

但昔日之战本是危机重重，哪怕有□□，陆小凤突围也是极为艰险。现在他说的一切都在避重就轻，也是不想谢凛担心。

谢凛听到这里，顿了顿。他极为克制地用目光打量陆小凤全身，见他安然无恙，便心平气和打断道：“然后你就弄丢了我的枪？”

陆小凤噎了噎。

他的眉毛微不可觉地抽搐了一下，目光闪烁着接下这句话：“……不，事实上，这个时候枪还没丢。”

谢凛温和道：“你说。”

陆小凤便继续道：“我逃下山后，已经很饿很饿了。我就在山脚下的一间客栈里，点了饭菜。正当我要吃下去的时候，我发现这间客栈竟充满了古怪——所有人竟都只吃面，没有一个人在吃菜。”

“这岂非正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所以我就学着他们，也点了一碗面。但我的面没有来，来的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人，以及一碗卖相很不错的牛肉汤。”

谢凛淡道：“然后你就因为那个女人，弄丢了我的枪？”

他的语气虽然很淡，但任谁都听得出来，一旦陆小凤点头说是，谢凛一定就要爆发弄死陆小凤了。

陆小凤当然也听出来了。他又摸了摸两撇胡子，轻轻咳嗽一声：“……不。我只是觉得，这间客栈从头到脚都充满了古怪，所以我连牛肉汤都没有喝就逃走了。”

谢凛耐心正式告罄。

就一个“怎么丢的”问题，陆小凤居然故弄玄虚说了这么多废话还帮作者凑了这么多字，谢凛简直匪夷所思了！他看着陆小凤，冷冷道：“说人话。”

于是陆小凤迅速道：“司空摘星偷的！”

陆小凤并不知道，正是宫九用了三十万两银票聘请司空摘星，偷走了这把弹药已空的枪。

他也不知道，这把枪已重回谢凛手中，甚至在不久之前，还被他丢进回收站粉碎得到了二两银子。

但谢凛会告诉他吗？

自然不会。做为一个奸商，他只会说：“很好，现在你得还钱了。”

陆小凤笑了。他看着谢凛，笑而不语。

谢凛道：“欠我三十万两黄金，你居然还笑得这么开心？”

陆小凤笑道：“天大地大，欠债最大。谢兄若是想让我尽快还钱，就得对我好一些了。”

谢凛冷笑。他看着陆小凤，冷冷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能放过你。”

陆小凤还是微笑。

——这种时候，微笑够了。

说完这句话，谢凛已作势送客了。但等了许久，陆小凤都没有任何动作，谢凛只能冷冷道：“你怎么还不走？”

陆小凤道：“你知道，今日是中秋节。”

谢凛道：“我当然知道。”

陆小凤道：“这种花好月圆人团员的时候，你却一个人守着黄金阁，把我推到外面，你就当真一点也不觉得寂寞？”

谢凛嗤笑道：“寂寞？”几十年来皆是独身一人，从未有过热闹，又何谈寂寞？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他看着谢凛，神色充满了包容与无奈：“是，你一点也不寂寞。我寂寞。”

谢凛顿了顿。

他看着陆小凤，神色淡然冷漠：“哦。”

陆小凤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觉得你眼前这个欠了你三十万两黄金的人很可怜？难道你一点也不想留这个可怜的人过一个中秋节？”

谢凛只是淡道：“看来今夜是如何都不能赶走你了。”

夜沉如水，月明如镜。

远方庙会将散，灯火明灭之间，格外寂寥。

现在，赶不走的陆小凤正在拆那盒谢凛来不及扔掉的月饼。

丢了枪以后，他整个人都是十分焦虑的——并非是忧心自己还不起钱的那种焦虑，他心中更多的却是担心谢凛对他失望。

这显然十分奇怪，因为陆小凤从来就不是一个担心自己在别人眼中会是怎样形象的人，自然也就不会担心，这个人会不会对他失望。

除了谢凛。

他对这个少年似乎有着出乎他自己意料的包容之心，甚至隐约还有连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奇怪感情，使得他甚至从紫金山折回想要亲眼看看，谢凛是不是敌不过宫九？

想到宫九，陆小凤便道：“宫九来了吗？”

谢凛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他轻描淡写道：“来了，也走了。”

他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宫九找他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宫九也对他说了奇怪的话？

陆小凤在心里记下一笔，默默低下头，继续啃月饼。

丢枪至现在，他几乎就没吃过一顿饭，早已饿极了。谢凛凝视着他，指尖微动了动，徘徊在嘴边的那句“对不起”，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因为若非是他，陆小凤根本就不会被卷入这件事情中。

许是饿着的人吃什么都香，陆小凤觉得月饼的味道实在不错，便将另一个推到谢凛面前：“你怎么不吃？”

谢凛敛眸，淡道：“这几个都不好吃。”

陆小凤啃月饼的动作停住了，他忍不住就叫了起来：“是因为不好吃，所以你才给我吃的？”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一直在担心谢凛，又到底是为了什么放下寻找西门吹雪而匆匆赶回来？

都已经答应还钱了，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好好感动一下！

陆小凤生气了。他看着谢凛，眼中甚至有了愤怒的星光。

谢凛没有回答。他抬眸，淡淡与陆小凤对视，眼神好像是在说，就你这种欠了三十万两金子的人也好意思嫌弃？

陆小凤果然就像炎炎烈日照耀之下的树叶一样，焉了。

他认命地将挪回这个月饼，飞快地将月饼都吃了下去。

心情不好的时候，人的胃口就会变大，更会不由自主吃下很多东西。陆小凤坐在沙发上，已一口作气吃了九个月饼。就在他吃第十个的时候，终于悲剧地发现——吃撑了！

现在，他的胃已鼓了出来，难受地简直就想吐了。

谢凛意识到陆小凤吃撑想吐时，终于笑了。

他只用了一个字评价陆小凤：“蠢。”

天下第一聪明人陆小凤，竟然干了这般愚蠢的一件事；更就这样被另一个人说“蠢”，居然也不反驳。无数认识陆小凤的人若是见到如此场景，恐怕都要惊呆了。

陆小凤却是一瞬不瞬看着他的脸，忽然道：“你终于笑了。”

谢凛的笑容迅速敛去。他与陆小凤对视，淡道：“你为什么想要我笑？”

陆小凤道：“我一进门你就板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了你很多钱……呃，我的确还欠你三十万两黄金。”

谢凛道：“但今夜过后，就不是三十万两了。”

陆小凤眼中顿时就露出了得意的光芒：“你是不是被我感动了，所以打算免了我这笔钱？”

谢凛又笑了：“不对。是三十万两黄金，加上今夜住宿费。”

得意神色僵在陆小凤脸上，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自一进门，瞧见谢凛如此表情，陆小凤心中便是莫名有些难受。现在，他费劲心思用尽手段来让谢凛开心了，却想不到谢凛开心的最终结果，是他又倒霉了。

陆小凤凝视着谢凛，难以置信地凝视他。

一个人怎能如此无情，如此冷酷，如此无理取闹？

一个人当然不能如此无情如此冷酷如此无理取闹。但这个人是熊得要死的谢凛，如此对待陆小凤，岂非才是最正常的表现？

倘若他当真免了这笔钱，陆小凤岂非也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谢凛？

谢凛啊，谢凛。他岂非正是一个……特别有趣的人？

陆小凤想到这里，摇头失笑。

他悠然躺在沙发上，就好像那五日里保持的最多的动作，一手枕在脑后，另一手轻揉胃部，双眼却是温柔凝视窗外。他看着皎洁明月，也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是格外安宁。

他轻轻开口，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希望你能永远快快乐乐，没有烦恼。”

谢凛没有说话。

他静静在陆小凤身边坐了许久，久到陆小凤以为他睡着了，方才起身丢给他一床被子，冷淡道：“睡前记得洗澡。”

薄被之下，陆小凤轻轻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