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绣花大盗（七）（1 / 1）
月色清冷。
七月十五的夜，本该是炎热的。但陆小凤下意识扶着谢凛腰际时，却发现手心之下的肌肤已是冰凉一片。
谢凛惨白的脸上也冒出了些许汗水。也不知是热出来的，还是冷汗。
吃栗子前，谢凛还是好好的，甚至还在笑着嘲讽他；吃栗子后，他面色忽然变了，甚至在刀光电闪之间便提剑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陆小凤自然明白，栗子之中有什么东西，导致谢凛不得不这么做。
——栗子必是有毒。
——又是何等霸道的毒？
——很多毒物忌讳使用内力，谢凛中毒后又是如此一剑杀死凶手……
陆小凤胡思乱想着，根本来不及理去查看那老人的尸体，心中最终剩下一个念头：将谢凛带去找西门吹雪，也许还有救。
他正要将人抱起前往万梅山庄，便忽然瞧见谢凛颤抖着手缓缓往嘴里塞了一粒似曾相识的药丸。然后，虚弱到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靠在陆小凤怀中的某人忽然直起身，睁开眼睛。
他的眼神冰冷锐利，面上的惨白之色也是一扫而空。仅从外表上看，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若非陆小凤的手还搭在他的腰上，简直就要怀疑方才是不是晚饭没吃是以饿得头晕眼花了！
陆小凤目瞪口呆。
谢凛已原地满血复活。他晃了晃脑袋，甩去些微的晕眩后遗症，然后，他才发现此刻与陆小凤近到几乎紧贴的，没有距离的站姿。
谢凛脸绿了。
但陆小凤完全没能解读出谢凛眼中所表达的含义。他愣愣与谢凛对视，整个人何止是风中凌乱，简直就是风中凌乱。因为除了装病，他还真没见过有人瞬间就能经历中毒→虚弱→完全痊愈这几大流程。
但谢凛除了性格幼稚，绝不会是会为了杀一个老人而如此精心假装。
所以陆小凤扯了扯嘴角，勉强道：“你……你怎么了？”
谢凛不答。
他的视线已转移到陆小凤放在他腰上的右手上，然后嫌弃地伸出大拇指与食指，扯开的陆小凤的手。接着他飞快退后两步，又就着陆小凤的衣袖将这两根手指擦了擦。
陆小凤：“……”
掸了掸染上另一人温度的腰际，仿佛这样就能摒弃心中微妙的怪异之感。不耐烦愈盛，但谢凛到底还是没有迁怒陆小凤，只淡道：“栗子有毒，剧毒。”
陆小凤回过神来了。他回头瞧了眼散落在地的栗子，想到谢凛一晃之后忽然爆发出堪称绝色的一剑，而后连站都站不住了，忍不住又是一阵心惊胆颤：“现在你觉得怎样？”
谢凛收回长虹：“我没事。”
陆小凤道：“真的？”
谢凛道：“真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的脸上充满了颓然之色，苦笑道：“抱歉，若非是我，你也就不会中毒了……”
谢凛闻之，直视陆小凤。
他眼中神色很淡，对比着陆小凤眼中显而易见的自责，只道了句，“无碍。”因为就算陆小凤不买，他也是会买的。所以除非今日他没有瞧见这个老人，他就必要中毒。明白这些，此事也就与陆小凤无关。
包裹之中唯一一个宗师级解毒丸已经用掉了，剩余的解毒丸药效都不及此。他又不是炼药师，一次性物品消耗后就没有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还是小心为妙。
思及此，谢凛又讥诮道，“不过像你这种走到哪儿麻烦就跟到哪儿的人，以后还是长点心罢。免得被毒死了，也不知该去哪儿为你收尸。”
陆小凤这才轻松了些。他刚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发现自己竟是为虚弱的谢凛担心，为毒舌又爱嘲讽他的谢凛安心……
……这种诡异的条件反射，陆小凤也是醉了。
谢凛折了根树枝，走到树荫之下，探查那具老人的尸体：“她就是公孙兰。”
陆小凤道：“你知道？”
谢凛当然不知道。但就在他杀了这个人后，蛇王后续任务“杀死公孙兰”居然完成了。
蛇王曾说，用树枝拨开她的裙摆，露出她的鞋子。正是一双红鞋子，一双绣着猫头鹰的红鞋子。
陆小凤看清这双鞋子，伸手在她苍老的脸上摸索了几下，忽然撕下一张□□，露出属于公孙兰的那张绝美的脸。
有人曾说过，公孙兰比天下四大美人加起来还要美上十倍，陆小凤本是不信的。现在公孙兰仿佛只是闭着眼睡着了，神色宁静而温柔，衬着她心口绽放的血花，美的甚至叫人心碎。
陆小凤心里蓦地升起了些微惋惜，他喃喃道：“……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女人，心竟也会如此之毒呢？”这样的女子，本已是世间少有，又何必如此呢？
谢凛盯着她的脸，想着她假扮老人家利用别人同情心之景，又是厌恶又是恶心，忍不住就冷笑道：“因为她有病。”
陆小凤道：“她有病？”这世上竟还有如此令人心理扭曲的病？
谢凛冷冷道：“这种病叫‘不做死不舒服’，死了才能好。”
陆小凤：“……”
江湖传闻，女屠夫、五毒娘子，熊姥姥……她们都是莫名其妙就要滥杀无辜的人。这女人害死了这么多人，先前还活得好好的，除了本事很高以外，但也可以说是没有惹到真正不能惹的人。一旦惹上谢凛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岂非作死？
一想到她手下的无辜亡魂，陆小凤也就不再感慨了。他从尸体旁的篮子里搜出一对短剑，剑上还系着鲜红的彩缎。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自古传闻剑器并不是剑，而是一种武舞的名称，舞者彩衣空手，彩带如飞。直至公孙大娘，加以变化，使得剑器真正变成能杀人的武舞，也真正变成了剑的一种。
她大概当真是公孙大娘的传人，最骄傲的便是承袭公孙大娘的剑舞，也许自诩这世间再无人比得过她的剑舞。但这种人，也正如谢凛曾经嘲讽苏少英的时所言，终要死在他人之剑下。
陆小凤搜完了周围全部。除此之外，他还发现公孙兰身上穿着的衣裳，甚至剑上彩锻都很香很香。若非是被栗子香味盖住了，所有人都会疑惑，一个穷苦的老人家为何会这么香的。
蛇王曾说，看见公孙兰，就能知道绣花大盗是谁。现在公孙兰已经死了，绣花大盗还是没有踪迹。
绣花大盗的武器岂非是针？公孙兰到底是不是绣花大盗？薛冰到底又在哪里？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她是绣花大盗么？”
谢凛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不知道？”
掌握的线索并不多，但谢凛并不认为公孙兰就是绣花大盗。他起身，对陆小凤道：“公孙兰已死，我们还是去找蛇王问清所有问题吧。不过，倘若绣花大盗不是公孙兰……”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剩下的已无需多言，陆小凤都明白。
将那一篮栗子全部销毁，谢凛与陆小凤很快又回到蛇王的小楼前。
眼前这栋小楼没有任何。窗户大开着，也没有任何灯线。谢凛走前，还瞧见蛇王将楼中兄弟都派了出去，似是打算为陆小凤寻找薛冰。
只有四人守门。他们本已在奇怪，但都没有一个敢上去看。
陆小凤推开门。门是虚掩的，陆小凤的手也在轻轻发抖着。他喊了一声“蛇王，我们已为你报仇”，楼中还是寂静。
死一般的黑暗，死一样的寂静。
谢凛点燃了桌边的火折子。
就在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陆小凤看清了蛇王一双凸出眼眶外的眼睛。他被人活生生类似在软榻上，苍老的脸孔已经发紫，冰冷。勒死他的正是一条鲜红的彩锻，正是公孙兰短剑上系着的那种缎带。
陆小凤缓缓走到蛇王尸体边。他将公孙兰的短剑放到蛇王冰冷的、已僵硬的手中，然后放下他的尸体，抹上了他的眼睛，轻轻道：“我来晚了……但到底，还是帮你报仇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静静坐在蛇王身边。
谢凛皱了皱眉。
他本想出门让陆小凤好好安静一会，但一想到方才发现自己中毒，陆小凤也是十分难过的。便走到陆小凤身边，迟疑着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陆小凤也便握住了谢凛的手，紧紧握着。这一夜之间，先是谢凛中毒，又是蛇王之死……他已体会到了，死亡是多么可怕、多么真实的事情。接二连三看着朋友出事，又是何等痛苦无力。
幸好谢凛已经没事。否则他就算以死谢罪，也难辞其咎。
谢凛眉头已皱的很紧了。
他死死盯着陆小凤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心下又有了那种极淡极淡的诡异的感觉。就在他忍不住要将手抽回来时，陆小凤已早一步飞快将手拿开了。他抹了一把脸，对谢凛道：“走吧，我们去找薛冰和你的剑。”
若公孙兰当真是绣花大盗，那么她的落脚点一定就在附近；倘若她不是，那么真正的绣花大盗，必还有更多的办法来落实公孙兰的罪名。
但便在陆小凤与谢凛走出小楼时，蛇王的某一个兄弟忽然回到了小楼里，告诉陆小凤一个消息——他们已知道找到薛冰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