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绣花大盗（五）（1 / 1）
歌声是从一个凉亭之中传出来的。谢凛到时，那歌声已换了一句，唱到“上马不提鞭，反拗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儿……”
简直不能好了，谢凛冷冷道：“闭嘴！”
这两个字落下，凉亭之中忽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陆小凤显然已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是以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讶。他刚想开口询问花满楼为何谢凛也在这里，忽然想到那些年被塞进嘴里的红烧肉，于是就紧紧闭起了嘴巴，微笑着凝视亭外。
他保持着一手执筷子轻击酒杯的动作，一边用真诚的目光迎接谢凛。一旁金九龄脸上浮现出些微的惊讶，因为他根本想不到，陆小凤瞧见谢凛竟然会是这样的表情。
花满楼微笑起来了。
方才，他还想提醒陆小凤，好叫他们清静清静。现在谢凛来了，也不必废任何口舌便能止住陆小凤发痒的嗓子，实在是太好了。
谢凛已进入凉亭。
先前说过，谢凛本就长了一张十分漂亮的脸。于院中心塞前，他才洗完澡，换上了一身月白薄衫，身姿飘然已似谪仙。现在，他的头发还是湿的，随意披散着，整个人也透着若有似无的慵懒。有微风轻抚发梢，如此风景，简直就比江湖四大美人，加起来都要美上十倍。
陆小凤和他的小伙伴都看呆了。就连金九龄，这位自诩非第一流美人不看的六扇门总捕头，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心神荡漾。
因为谢凛，岂非正是这江湖上少见的一流美人？
……可惜是个男人。
这六个字跃然脑中时，金九龄和陆小凤瞬间就回了神。两人先是下意识掩唇咳嗽了一声，待听到对方咳嗽声时，又是面面相觑，传递了一个复杂难言的眼神，似都有些醉了。
既然瞧见陆小凤，也便能猜到唱歌的人是谁了。将此人吊打一顿的念想已然破裂，谢凛顿时伐开心了：“怎么又是你？”
陆小凤还是微笑。
——这种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花满楼笑出了声。
从前陆小凤喜欢唱歌时，他只有搬出那些又可爱又凶悍的母老虎们，才能让陆小凤闭嘴。想不到，现在谢凛也有异曲同工之效。
陆小凤没有回答，反而试图转移话题。他给谢凛倒了杯酒，微笑道：“好久未见，大家也是难得聚在一起。况有如此良辰美景，谢兄为何宁愿站着，也不愿进来喝一杯？”
谢凛没理他，只是淡道：“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陆小凤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脸上有了显而易见的得意：“当然是飞进来的。”江湖人总有江湖人的办法，况且他先前还以为绣花大盗是飞进来的，自然就想用他的法子试上一试。
“睁着眼将你都放进来，王府守卫还真是一群瞎子。”谢凛讥诮道，“南王还希望我为他更换陷阱与武器，现在看来，有这批‘神’一样的侍卫在，王府就永远不可能安全。”
陆小凤继续得意道：“山人自有妙计……”但这句话尚未说完，他的脸色竟又忽然变了。
他这才想起他本不应该忽略的那些东西！
因先前急着尝试偷入王府，他便与薛冰一同寻了这京都最大的地头蛇“蛇王”帮忙，甚至要到了王府的详细地图。当时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为何蛇王不过一介市井粗汉，就算是有兄弟在王府当差，竟也能拿出那一张详细到连府中哪些地方藏着陷阱都标明的地图。
——蛇王为何对王府完全了若指掌？
——难道蛇王也是绣花大盗帮凶之一？
——那么方才他与金九龄推测出来的，江轻霞帮了绣花大盗偷入王府这种假设，是不是也是错的？
陆小凤心中迅速转过这些念头，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一个可以被人随意愚弄的傻子。若非是谢凛，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坐在他身边的金九龄，脸色忽然也变得很难看，很难看。
陆小凤苦笑起来。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道：“还好有你在，谢兄，否则我还真是……”这句话说到这里，他又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已想起，薛冰还在外面。倘若蛇王当真有问题，那么薛冰岂非是有危险？
陆小凤再无法安然坐在座位上饮酒了，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飞掠出去。
夜探王府之前，陆小凤方与薛冰吵过几句嘴。他认为王府之外太过危险，连他都没有万分把握，所以要求薛冰呆在蛇王那里。薛冰不愿意，她一定会在王府外面等着陆小凤。
可是现在，哪怕陆小凤逛遍了王府四周，也找不到薛冰。
炎炎夏夜，纵有微风轻拂，也是带着一丝燥热的。现在，陆小凤整个人却似坠入冰窟一样，甚至浑身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简直无法想像，倘若薛冰当真出了什么事情，他要如何面对薛老夫人，面对自己……
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清冷声音：“呆站着做什么，难道你发现绣花大盗是个会隐形的人？”
谢凛，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难道他是担心自己与薛冰安危，所以才追了出来？
陆小凤这般想着，微怔了怔。他瞧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眉目秀美的少年，因薛冰失踪而忧虑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些许，眼中神色也是略略回暖。
谢凛脚步顿了顿。他淡淡与陆小凤对视，冷冷道：“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小凤：“……”对了，花满楼和金九龄才认得薛冰，谢凛大概连听都没听过。
见他又恢复了寻常神色，谢凛又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他当然是为了追究红鞋子组织是否与他的剑有关，不是绣花大盗，而是定剑之人。
陆小凤苦笑道：“还不确定。现在我要回去客栈，你……”
谢凛道：“我和你一起去。”
陆小凤很快回到了客栈。薛冰却没有在客栈里等他，她甚至一直没有回他们暂时住着的如意客栈。
陆小凤只能去找蛇王。
夜已很深了。
七月十四的夜晚，月光总是特别明亮，黑夜也就特别明亮。
蛇王还没有睡。他正坐在灯下，用一块雪白的绒布轻轻擦拭着一柄剑。这是一柄非常细、非常窄的软剑，正是蛇王成名武器，灵蛇剑。他看见陆小凤与谢凛找来，面色也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淡道：“陆小凤，我正在等你。”
陆小凤道：“薛冰在哪里？”
蛇王道：“你走之后，她一直都在这里喝酒。她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还一定要走，一定要去找你……”
蛇王不紧不慢说了一大堆话，甚至将薛冰醉酒时骂陆小凤的话都说了出来。若放在平时，陆小凤一定要笑了，可惜现在他一点也笑不出来。他几次想要打断蛇王询问一些事情，最终还是忍住了。
蛇王终于说到了重点：“现在，薛姑娘没有回来，我派去的两人已不会回来。”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蛇王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已有人在一条暗巷中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陆小凤冷冷道：“这是真的？薛冰真的不在你手里？”
蛇王擦拭剑的手已经停了。他抬首，凝视陆小凤，眼神竟也像瞎子一样麻木空洞：“她当然不在我手中。”
陆小凤又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给了你那张地图？”
蛇王忽然笑了。
他看着陆小凤，脸色还是苍白的可怕，眼神也是空洞的可怕：“陆小凤，我知道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你一定会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陆小凤脸色又变了：“蛇王，我知道你本不是蛇王。我和你相交十年，也知道若非是为了逃避，你本不可能隐藏在市井之中。你已有十年未曾拭剑，但方才你却是在擦拭你的剑……你是不是，也受到绣花大盗的威胁？”
蛇王本不是蛇王，而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剑客。陆小凤知道，他是因为仇恨变成了现在这样，也因为仇恨才擦拭他十年未动的宝剑。
蛇王的脸色好似更苍白了。他闭了眼，冷冷道：“我以手下兄弟性命发誓，薛冰当真不在我手中。”
陆小凤已走到他身边，扶着蛇王的肩，盯着蛇王的眼睛一字字道：“但是你却知道，绣花大盗是谁。”
蛇王豁然睁开眼睛。他看着陆小凤，看着这个十年的好友，脸上肌肉剧烈抖动，表情也愈发痛苦：“我只知道，现在薛冰不在我手里，也不在绣花大盗手里。”
陆小凤急切道：“那她在哪里？”
蛇王沉默许久。
他最终还是推开陆小凤的双手，冷冷道：“现在，我要去做一件事情。只有做完了这件事情，我才能告诉你，薛冰在哪里，以及绣花大盗究竟是谁。”
许久未曾出声的谢凛终于对蛇王说了第一句话。
他凝视着眼前这名佝偻的剑客，眼中半是讥讽，半是漠然：“做个交易怎样？”
蛇王目光微闪：“什么交易？”
谢凛勾着唇角，轻笑：“你先告诉我们薛冰下落，以及绣花大盗是谁。我与陆小凤帮你报仇。”
蛇王沉默许久，方才缓缓道：“我不知道绣花大盗是谁，但你若是见着了我的仇人，就一定会知道绣花大盗是谁……还有，薛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