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江陵篇（1 / 1）

江陵，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古称“七省通衢”。

因为武林第一世家孔雀山庄位于江陵白马寺镇，此处更是江湖中人所公认的中心地带。

十五年前，享誉盛名的武林盟主陈满泽所向披靡，一统江湖，此后江陵盛事更是锦上添花。

而让同道中人更加心向往之，自然是江陵西部的蓝台。江陵西部，乃是富饶之地，蓝台乃唐朝历代帝王下榻之地，因临着长江，风光秀丽，故吸引无数后人瞻仰。

更因为十年前，饮雪公子蓝台封剑，那一身绝代风华，令无数人倾倒。

饮雪公子当年封剑，不知多少江湖人劝阻，但是没有一人能将他手里的剑夺下，饮血公子剑法横扫蓝台，突破重围，最终还是将剑折断，扔下蓝台，葬入长江。

从此饮血不再，饮雪重生。

虽然对后来人或者旁观者而言，那是一段既凄美又惨痛的佳话，可是在十年后重回江陵的饮雪公子而言，无疑是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因他本就是洒脱之人，原来十年前还做过如此矫情之事。

十年一过，心境就完全不同了。

楚天遥吵着要去蓝台看看，可是饮雪公子冷眼否决了。

杜蘅讪笑着：“真不知道你当年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能让一群人跟你发疯。”

饮雪白他一眼：“你少说两句我不会把你当哑巴。”

三人经过长江之际，望眼无垠江面，饮雪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你们先去孔雀山庄吧，我还有些事。”

楚天遥激动道：“去蓝台吗去蓝台吗？我也要去！”

杜蘅却阻止楚天遥的玩闹，看向饮雪，似乎理解他的意思道：“那我们先走，你处理好之后记得及时赶到，否则那陈盟主又得不高兴了。”

饮雪从怀里掏出玉牌，扔给杜蘅：“那你照顾好天遥。”

杜蘅接得利索，看一眼正是孔雀山庄陈家族徽——孔雀缭乱。

要知道，这江湖中拥有孔雀缭乱之玉牌的人可是能随意出入孔雀山庄的，普天之下不会超过十人。

但是饮雪公子并不需要这个，因为这普天之下还没有他进不去的地方，其次，“他们认得我，你们拿着就好。”

杜蘅不得不佩服他一个名号走遍天下的能耐，“那你也保重了，我和天遥云深就在孔雀山庄等你。”

楚天遥还想跟上去，饮雪已经快马加鞭向西离开。

*

江陵以西曾有一大门户。

因其势力庞大，几乎能与白马寺孔雀山庄匹敌，所以它被外人称为“西陵世家”。

西陵世家的宗主，单名诀，可能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记起，但是并不代表饮雪公子会忘掉。

因他是饮雪行走江湖时第一个交上的朋友。

煮酒论剑，血气方刚。

这个朋友虽然家财万贯，却不爱经商，偏爱武功，他为了结交饮雪这个朋友，不惜弃家出走，一起风雨江湖路。

可惜这个朋友虽然生来大气爽朗，唯独对一件事入痴入迷，斤斤计较，那便是剑法。

他天分奇高，虽是结识了饮雪之后才步入正轨习剑，但突飞猛进，有时过招令饮雪也难以招架。

他最终还是被家族召回，继承祖上基业。

但两人分别之际，约定好两年后在蓝台论剑。

两年之约很快到来，饮雪公子以为友人疏于练习便偷偷放水，没想到让对方甚是恼怒。

二人大战一天一夜之后，还是友人战败。

这是意料之中。

他不甘心。

回去又夜以继日的修炼。

饮雪公子担心他太过固执，故第一次来到西陵世家探访。

谁知当日——

*

西陵世家，早已成为一片断景残垣。

当年初次遇见之景，和现在的交叠起来，让人心仿佛沉入海底，彻底冰冷。

曾经满眼的红，现在蔓延的绿。

既是血腥，又是苍凉。

西陵诀为赢饮雪，苦苦练功，走火入魔，当饮雪公子赶到之时，整个宅院已经触目惊心，横尸遍野。

他不仅杀了这个府里的下人，甚至连他自己的父母妻子也不认得了。

若非饮雪出现，阻止了发疯的西陵诀，恐怕连他的儿子也死了。

他常常觉得自己比饮雪骄傲的，不是满身财富，而是很早就有了一个儿子。他教他武功，希望有生之年，自己若赢不了饮雪，儿子也能为他争气。

除了一个儿子以外，他不曾讲过自己别的事跟饮雪，因为在他看来，别的都不重要，都不足以分享。

现在饮雪第二次来到这里，却意外的想要了解这个家族。

西陵诀发狂行凶，杀了府上四十多口人，西陵世家一夜崩塌，因其为朝廷运作经济，西陵世家一切充公，就连他的儿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路过的人还在指指点点着，昔日的西陵世家，现在的荒草野地。

饮雪正要涉足进入，摆摊的一个老伯却连忙上前拉住他：“小伙子小伙子！”

饮雪回过神来。

老伯道：“别进去啊，里面不吉利！这江家不吉利的！”

饮雪突然意识到什么：“江家？”

老伯道：“你不知道啊，这江家上上下下当年全死了，里头冤魂多，最近还有人看到有女鬼出现呢！”

饮雪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老伯你说江家？这西陵世家，姓江？”

老伯理所当然道：“江陵以西这一片，我们十个里有九个姓江的，小伙子你不懂？”

这些人文地理他倒不算清楚。

“不过这个江家当年就很厉害了，因为有钱得很，朝廷御赐西陵。”

原来如此。

“可惜啊可惜，后来那西陵宗主练功练疯了，居然把自己府上的人全杀了。”

说罢，摇头晃脑，好不伤心。

饮雪垂目。

“十年前啊……发生的事情还真不少呢。”

“……”

“江家没了之后，那江陵蓝台也出了大事，饮雪公子……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饮雪公子你认识吧？他在蓝台弃剑封印了。”

饮雪默不作声。

“我看公子也是行走江湖的，还是早些放手吧，你看连饮雪公子都不执剑了……可见那剑啊，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饮雪觉得他说得有理。

这十年来，没有一刻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不仅是为了祭奠他为剑而狂的好友，更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也陷入那般境地。

“您教训得是。”

“别进去啊，里头很玄的。”

老人走回摊位之前，还不忘嘱咐。

*

走进之后，居然有两个孩子在庭院里玩捉迷藏。

大的不过七岁，短发齐肩，稚嫩可爱，小的约莫四五岁，扎着总角，言笑晏晏。

可是再一眨眼，她们却消失了。

饮雪转身，往复数十次，无法相信自己是看错了。

仰头闭眼，深吸一口气。

这里如此荒凉，连大人都不敢进来，怎么会有小孩。

可是等他上前一步，却被人抱住大腿，回头一看正是那年幼的孩子，仰头望着他，嘘了声：“哥哥要来抓我了，叔叔帮我，让我躲躲。”

饮雪不知所措，幼童躲到他身后，偷偷看着从废弃游廊跑来的哥哥，等她一靠近，幼小的那个连忙尖叫着离开。

就这样，又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了。

像是看到了幻觉一般。

他走了很久，将里里外外都差不多要走了一遍。

等他回头，却听到小孩的哭声。

转身去看，那七岁的孩子正站在角落哭泣，饮雪走过去道：“怎么了？”

孩子哭哭啼啼道：“我……我把妹妹弄丢了，找不到……找不到了。”

饮雪弯下腰来，给她抹掉眼泪：“不哭，男孩子可不能哭，我带你去找妹妹。”

少女摇头道：“我不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儿。”

饮雪惊奇道：“女孩？可你妹妹不是喊你哥哥吗？你为何不跟你妹妹一样留个辫子？现在这么短，以后可长不长哦。”

少女犹豫道：“可是爹不喜欢女孩子……而且心爱也想要个哥哥！”

心爱？

心爱？！

饮雪公子睁大眼睛的瞬间，少女已经跑开自己的视野，消失不见。

他像是被可怕的幻想刺激了一下，终于从睡梦醒了过来。

原来是在庭院的草地上睡着了。

此时，已经入夜，仰头一轮明月当空，仿佛自己坐在井底一般。

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悠扬的琴声，这琴声如同西风一般，卷过庭院杂草纷纷，簌簌地响。

饮雪飞上房檐，立足于屋顶，却看不到四周是否有人。

最后还是只能怏怏的飞下来，回望一眼这片沧海桑田，关门离去。

这一瞬间，一抹白色身影才幽幽出现，站于庭院，透过越窄的门缝，看他这样惆怅离开。

饮雪公子已经上马，御风却陪同江浸月出现在世家门口远眺。

“没想到，他居然会回来。”

倘若他再回望一眼，那么一切就揭开了，但是他没有。

他想将这里彻底忘记。

“楚宵临。”

*

这是父亲说的最多的名字，这不仅是父亲一生的对手，也是自己将来的目标。

父亲曾说：“我家浸月一定要替爹爹打败那个臭小子，明白吗？”

为了鼓励浸月，他还说：“浸月要是肯跟爹爹好好练剑，将来就能保护心爱了对不对？”

他最为得意的就是，“将来我的浸月一定要打败他，然后我的心爱要嫁给他，两个人就这样缠着他一辈子，不给他一个人无忧无虑的过舒坦日子！”

可是结束了，从那天黄昏醒来，看到满眼的红色，满地破败的鲜花，她就像见了鬼一样，被震慑了。

一动也不敢动。

楚宵临杀了父亲。

对比父亲满身鲜血杀戮，他反是一身洁白，不染纤尘。

他的剑尖，一滴一滴的血液落在地上，点缀着这个庭院，更加芬芳恶心。

要去找心爱。

不能让他杀了心爱。

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心爱。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唯一庇佑的父亲也死在了面前，她除了心爱就一无所有了。

曾经在父亲口中被描述成神明一样的男人，此刻却执剑追逐着她，像是一个噩梦，阴暗的笼罩过来。

虽然逃离了他的视线，但她没有明白，从那时起，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