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宫弦坊玖（1 / 1）
饮雪公子假装道别离开了，但其实一直守在她的屋顶。
直至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饮雪公子亦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躺了下来。
今宵之月，如此无暇。
仿佛第一次相遇，马车中的惊鸿一瞥。
那一身白衣胜雪，本不该出现在人间。
而后无论如何接近，都觉得她异常遥远。
那双眼眸，含着任何人也读不懂的思想感情。
自己能够解开吗？
*
翌日天气大好。
将饮雪公子从房顶唤醒的不是江心爱的开门声，而是远八里路就能听见的江沉吟的呼唤声。
她冲进门来的时候，像只袋鼠一样，三两下就扑到了江心爱身边：“姐姐姐姐！我来看你啦！”
看来这数十年的囚禁真的憋坏了她，这样的自由对她而言就像到了天堂一样。
江心爱正好梳洗打扮完毕，江心爱惊讶道：“我还以为姐姐像往常一样还在睡觉。”
江心爱道：“你过来了，我还睡得着吗？”
“姐姐最近身体可好，这样被我吵着没关系吧！以往姐姐可都是上午睡觉，下午发呆的。”
饮雪愕然。
江心爱道：“睡得再多，发呆再多，好像于我的病情并没有好多少，干脆不睡了。”
怪不得每次上午去找，她都不见踪影，原来是在呼呼大睡。
“那姐姐，我们今天去哪里？”
江沉吟把玩着手里的长发，笑起来非常可爱，这让江心爱一时像是看呆了，伸手去抚摸了她的脸颊，然后捏了一下，江沉吟立马退了三步，捂着脸颊道：“姐姐你干嘛突然欺负我？”
江心爱难得微笑，更难得见她这样释怀的微笑：“你想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
江沉吟吐着舌头道：“那——我想去找他。”
江心爱回头看了一下房顶，若有所思道：“他好像回去了。”
江沉吟也看向那儿：“姐姐你在看什么，难道饮雪公子在天上？”
江心爱道：“不管，我带你去找他就行了。”
“姐姐你真好！”
两个人就这样风风火火的出了门，饮雪随即紧跟上。
*
果不其然，江心爱迷路了。
虽然她是往正确的方向去了，但是在第一个分叉路口就走错了。
跟着他们的饮雪公子摇摇头，不知自己该不该出现提醒她们一下。
绕着绕着，就绕到了街上。
江沉吟鄙夷道：“姐姐……你是不是又忘了啊？”
江心爱努力回忆了一遍：“好像……有些记不住了。”
“根本就是姐姐想来逛街是真的吧！”
江心爱眯眼微笑：“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随性的逛着，江沉吟不免关怀道：“姐姐的身体状况是不是还不太行？这样容易就把事给忘了。”
“允诺过你的事情，我可一件都不会忘。”
“这我清楚，可是姐姐的病，要什么时候才会好呢？难道连允王请来的太医都没用吗？”
江心爱拿着店里一枚玉佩正仔细端详，听江沉吟这么说，眼神有些黯淡：“这可不是……大夫就能治好的病。”
“那究竟要怎么样才会好呢？总不能一直这样，发作的时候你那么痛苦，而后又会变得记忆混乱，这究竟是什么毛病啊？”
江心爱叹一口气：“不说了，总之你不必担心，因为总有一天会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姐姐这么说，肯定不是骗我的。”
江心爱微笑点头。
“哇！姐姐你看，这玉佩好奇怪，居然是红色的？”
江沉吟正拿起一对玉佩，两枚玉佩均是红色质地，散发着剔透光芒，江心爱道：“看似不错，要不我们买一对？”
老板却摆手道：“唉——两位且慢，这玉佩可不是姐妹俩佩带的。”
江沉吟道：“为何不是？我偏要和姐姐买一对，不行吗？”
玉店老板摇摇头：“此乃姻缘佩，是爱人间的定情信物啊！”
“定情？”
江沉吟讪讪松手：“那就算了吧！”
江心爱道：“我再去看看别的。”
江心爱已经去了别处，江沉吟才要跟上去，想想又是折返回来：“老板，这姻缘佩怎么卖？”
“三十两。”
“好贵！”
“三十两一块。”
江沉吟虽然埋怨着，但还是花了六十两买了下来，买下来之后更是喜笑颜开，看江心爱已经离开，连忙追上去道：“等等我，姐姐！”
江心爱正停留在卖扇子的铺子。
江沉吟拿着一面羽毛圆扇对江心爱半遮面道：“好不好看，姐姐？”
江心爱点点头，拾起一把粉色的：“这个颜色更适合你。”
江沉吟倒觉得自己更喜欢白羽扇，挑得不亦乐乎。
一些折扇的扇面打开还是空白的，江心爱问道：“这个是可以自己题字吗？”
“这本就是留白的，您若要自己题字，我给你空白纸面，您提好了我们做成扇面，否则直接在上面写，会写不端正。”
江心爱点头：“说得有理。”
正是打开扇面看着书画，突然一把扇子在身边打开，啪得一声，江心爱侧头却被扇面挡着，“是谁？”
来人又合上折扇，江心爱并不认得此人，只听他自报家门：“在下何穆白，乃城北河柳山庄的主人，敢问小姐芳名？”
原来是个上来搭讪的。
此人一身白衣，穿得人模狗样，江沉吟嗤了一声，他大致不明白姐姐是允王钦点之人，要是知道一定吓得尿裤子。
果然白衣只有那个人才穿得顺眼，穿得好看。
这姐妹俩，一个俏皮可爱，一个温柔美丽，很容易招惹视线，但没想到才逛了没一会儿，就有人上前搭讪。
江心爱道：“我为何要告诉你，我并不认识公子。”
江沉吟点头同意，这种人就该狠狠的拒绝，然后甩头走人。
可是江心爱并没有走，她本就不喜欢与人说话，说完这句就自顾自的买扇子了。
她拿了一柄留白扇：“这把多少？”
“十文。”
江心爱就要掏钱，这会儿那公子已经放下一两银子：“我买了，送给你。”
而一直跟着她们的饮雪公子，正是从玉饰铺子走出来，看这情景，不禁摸了下鼻子，继而大步流星走去。
江心爱太过冷漠，放了钱拿了扇子就要走人，却被男人随即拉住：“小姐不要这样冷淡，你我好歹也是萍——”
饮雪公子手里的柳叶已经准备完毕，可没想到江心爱却一把抓住他按着自己肩膀的手，随即一个过肩摔，用力极快，极猛，那公子一下被摔出，痛得他嗷嗷直叫。
这让不远处的饮雪公子看了大吃一惊。
姓何的身边还有两个家丁跟着，一看自己主人被欺，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扑上。
江沉吟连忙抱头蹿到一边。
江心爱撑着摊位，一脚横扫，一个家丁猝不及防倒下，另一个再度扑上，那把留白扇已经抵在他的下颌，扇面还是崭新的，就这么划出一道血痕，江心爱道：“滚吧。”
两个家丁连忙扶着自家主人速速离开。
江沉吟这才跳出来道：“姐姐好厉害！真不愧跟御风公子学过几套功夫。”
江心爱放下十文，收起折扇：“我们走吧。”
*
上了酒楼，江沉吟还在叽叽喳喳着：“哎，为何就我一个人对武功不开窍呢？连菁菁都练出被御风公子称赞的水准了，我却连个马步也扎不稳。”
江心爱道：“那是你没有毅力，你有人保护着，自己就不会刻意勉强自己去学会。”
“可是姐姐呢？姐姐有御风公子保护，为何还要坚持学武？”
江心爱已经坐下：“因为……我要保护你啊。”
江沉吟立马羞红了脸，“姐姐你要是男人我就非嫁你不可了。”
江沉吟还在羞涩着，可是江心爱却像陷入了另一种境地的回忆：“……是吗？”
“沉吟……你喜欢自己有个哥哥还是姐姐呢？”
“当然是姐姐了！姐姐对我这么好，我喜欢得不得了。”
记忆里忽然闪现忘记很久的过去，可爱的女孩儿对自己喊道：“姐姐姐姐，我还想有个哥哥，这样就能一左一右带我出去玩儿，保护我啦！”
“那么心爱，我以后就既做你的姐姐，又做你的哥哥好了。你喊姐姐的时候，我就在左边出现；你喊哥哥的时候，我就在你右边出现，好不好？”
事过境迁十年了，居然能够清晰的回忆起。
虽然后面经历的事情忘了十之八九，但是关于心爱的，还有沉吟的，却一直铭刻于心。
“姐姐，你愣着干嘛？菜都凉了。”
她想要弥补，却不懂改用怎样的方式，就算自己继承了心爱这个名字活下去，可终不是江心爱的人生。
而和她极为相似的江沉吟，也不是真正的江心爱。
在自己的寄托突然消失之后，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所以眼前之人，才显得更加让人珍惜。
“沉吟，除了离开宫弦坊以外，你还有什么愿望？”
江沉吟一时间没料到姐姐会问这么突然的问题：“怎么了，姐姐？”
江心爱道：“再过两年，我会将你带离宫弦坊，但我不知你想去哪里。”
“真的吗？我可以出去吗？姐姐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江心爱道：“宫弦坊虽然禁锢着你，但也算保护了你。”
江沉吟点头：“我能体谅姐姐的用心，不过我还是更希望自己离开那里。”
“那你想去哪里？”
江沉吟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我其实哪里也不想去……本来呢，是渴望着能出去看看各地风情景致的，可是现在……”
“……”
江沉吟腼腆道：“他……在哪儿，我便跟去哪儿。”
坐在十尺开外的桌子的饮雪公子，饮茶的动作略有一滞，回头江心爱正看着此处。
她的眼神不知是期待还是什么，总之让人有些不太愉快。
“我知道了。”
*
江沉吟已经先行去结账了，可是在江心爱下楼之际，身后却有人拉住她。
是饮雪公子。
两个人在临江的阳台站着，虽是饮雪拉住了她，但先开口的却是江心爱：“你为何迟迟不出现？”
“我出现了，你发现了，不是吗？”
江心爱道：“可是沉吟没有发现。”
饮雪就明白她会这么说。
“沉吟喜欢你。”
这个他也明白。
“如果那天我没有拜托允王帮她，你会不会带她走？”
饮雪道：“会，我会。”
江心爱道：“原来饮雪公子果真如传言一般。”
传言是什么，他不清楚，可是他更想让江心爱弄清楚另外一件事：“我会带她离开宫弦坊，但不会带走她。我只会将她带到你的身边，只有你才会对自己的妹妹人生负责。”
江心爱道：“原来如此。”
“我跟她素昧平生，她连我是个怎样的人都不清楚，我怎么会不负责任的带走她呢？”
“你说得没错。”
“所以现在，你也不必再拜托我什么。”
“……”
江心爱已经理解了，饮雪公子是拒绝了自己的妹妹。
原来才开始的恋爱，已经被扼杀了。
“她买了姻缘佩，她一定会送给你。”
饮雪挑眉。
江心爱转身离开：“你若要拒绝她，一定不要让她难过太久。”
她虽然是姐姐，但也不能强迫饮雪与她相爱，可是沉吟的恋爱，也不能给她的人生带来太大困扰，所以只能这样了。
她总会难过的，但希望不是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