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凤求凰(1 / 1)
"边疆急报——!"
马蹄声疾若奔雷,敲击得整个京城心神不宁。
京城本就人心惶惶,这几日飞驰的驿站信使给这富贵堂皇的国之腹地越发添上了几许阴霾。城中风言风语引得不少人开始担忧起京城安危,坊间传言已有官员打算劝谏皇帝进行迁都。
曾经风光无限的庾府却显得十分冷清。或者说,惊惶的人们几乎每个人都恨不得在那本就不再光辉的牌匾上再撒一把灰。这样的时局中,没有人对深居府中久不见踪迹的庾元尧感到奇怪。
那群蛮子打到钟离了!
什么?上次不还说才到青州吗!
唉!都怪那该死的刘瘸腿!不好好守着豫州不说,光想着自己逃命!蛮子打过来的时候,城守府都空啦!这还得了?兵心大散,豫州轻轻松松就被拿下了!还好,蛮子们没有大开杀戒。听说,以前的蛮子可是喜欢屠城的!
一定是关将军!真是可惜,好好的一条汉子,硬是给逼得逃命……
是该怪那姓庾的!当年跟关将军关系那么好,也不帮着辩解辩解……可那关将军,也不该就这么投奔了蛮子呀!这一世英名……唉!
不知上头那位……到底打算怎么解决?
皇帝的消息也并不比这些城中平民灵通多少,只是他的案头多放了一张折子。那是庾元尧去钟离之前留给他的。现在看来,一切正如他所料。钟离之战会成为决胜一局,只要韦智能及时到位,只要钟离能成功再次击退来敌……
百万蛮军压境!钟离岌岌可危!
皇帝那位心尖尖上的美人发现皇帝睡觉的时候都蹙起了眉头。
蛮军搭设浮桥!钟离优势不在!大岐如处悬卵!
美人发现,皇帝开始有些睡不着了。
庐阳韦虎亲自率兵相救!钟离内外合围进犯强敌!
美人发现,皇帝今天很有闲情逸致地品评起一幅蒹葭美人图来。
捷报!捷报!蛮贼大溃!败退南疆!神哉钟离!天佑大岐!
美人很开心地捧着一碟薄荷糕去找皇帝,以为皇帝也会很开心,然而她却发现,皇帝的表情沉凝阴郁,全不像得知了这样一个偌大喜讯应有的样子。
"三郎?"美人困惑地开口。
皇帝抬头见她,露出个宽慰的笑容:"无妨。只是……"他忽的缄默,摇了摇头。
他的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一张简报:庾相误中流矢摔下城楼,下落不明。关将军遍寻不得,执意留守钟离,遥谢天恩。
时间倒回简报之前。
庾元尧被流矢击中的时候,有些仓促地向城下看了一眼。城下人交互驳杂,像是西洋传来的那叫万花镜的物什,斑斓得让人目眩。他觉得有些累,苦笑着闭上了双眼。
这世间总有些事难以预测。片刻之前他庾元尧还颇觉志得意满胜券在握,万万不曾料到……
贺州那家伙,找不到我会哭吗。真遗憾,还没见他落过泪罢。
若我能活着回来……
好像跌进了很深很黑的地方。身体似乎失去了控制,肺部却出奇地感到了一片灼烧,像是谁放了一把火,茫茫然终是烧得庾元尧万事不知。
"伢子!你还知道回来!你!……你这船上,怎么还多了一个人?"
"娘,快先看看他吧!俺本来想偷偷潜进钟离给张守将帮忙,半路眼尖看到这人在水里,估摸着是淮水上游冲下来的,还受了伤哩!"
"呀,好生俊俏的公子!伢子放心,这公子肯定没事儿。快先把他搬回屋里去!"
庾元尧好容易将伤养了个差不多,就心急火燎地带着欢欢喜喜来投奔张义之的小青年水生回到了钟离。张义之脸色精彩绝伦地看着庾元尧,举着拳头对着他那张笑眯眯的俊脸咬牙切齿了半天,还是没忍心真揍上这个还有些虚弱的混蛋:"他这会儿应该还在淮水边晃悠。现在已经好些了,总算知道饭点会回来。直到现在还没死心,真不知道他到底看上了你这家伙哪一点……"
庾元尧已经旋风也似的冲出了府门,淳朴青年水生又震惊又茫然地看着张义之:"俺……他……你……"
心情到底还是轻松许多的张义之忽然起了些恶作剧的心思。他装神弄鬼又高深莫测地看着这个小青年,笑得像庾元尧一样无耻:"佛曰,不可说。"
庾元尧曾经有些恶趣味地觉得遗憾,他从没看过关贺州流泪。然而当他真看到关贺州哭了,他根本没有心思想到这是个多么值得纪念的一刻。
高挺英俊的大好男儿,就那么木木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然后眼泪就毫无征兆地在关贺州那张失却了表情的脸上汹涌而出。庾元尧心疼得厉害,刚冲到关贺州身前,就被他紧紧地抱住。
"你是鬼吗?你是回来看我的吗?你怎么可以不讲信用!就算你是鬼,我也不许你再走了!你……"关贺州有些语无伦次,被抱在伤口处的庾元尧龇牙咧嘴的,又是好笑又是悲伤。他艰难地抬起手臂,温柔地轻抚着关贺州的脊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动物,语气又温暖又轻柔:"没死呢,你个傻。我不还说,会酿桂花酒给你喝吗?别哭了,别哭了,堂堂关将军竟哭得跟个小孩儿似的,你羞不羞?嗯?"
这带些调笑的话也没有让关贺州紧搂的双手松开些许。关贺州抱着庾元尧站了很久,直到庾元尧肩头的衣服湿透了,关贺州才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用红红的眼睛瞪着对面那个疼得嘴唇发白、身上直打哆嗦还一声不吭的人:"庾、元、尧!疼你不会说话?你不是一向牙尖嘴利的么?"
关贺州抬头的时候,庾元尧来不及擦去额头因疼痛而渗出的虚汗,却只嬉皮笑脸地开口:"你真的要我说啊贺州?"没等关贺州回答,庾元尧忽然狠狠咬上了关贺州的嘴唇,像是要把刚刚的疼痛发泄出来,咬得出血了才满意地舔了舔舌头,感到上面血液的腥咸掩盖了另外一种液体的苦涩。
庾元尧郑重而认真地看着关贺州,嘴角微微弯起,惨白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一些殷红,像是一纸素宣上赤霞漫天,令他整个人都平添几分飞扬的神采,依稀是昔日誉满天下的狂妄名相、亦或是曾经泛舟江上、与关贺州不醉不归的洒脱青年:
"好像还没跟你说过。关将军,我喜欢你啊。这一辈子,都跟我过吧。"
FIN。 (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