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远朝归(1 / 1)
骖騑于行,四牡业业。醒时庾元尧察觉了自己的处境,几乎笑出声来。
啊呀,实在是熟悉极了。如那年春风得意,如那时冷面刀催。
他舒活舒活筋骨,平静地掀开车帘,还对坐在车夫旁一脸羞愧、不敢与他对视的鲁直笑了笑:“离钟离城还有多远?”
“钟离?但我们上次接到的战报,还没到……”
“去钟离。驿站消息的传递有时间差。绕行雍南关之后,地方上根本组织不了有效防御。平日里雍南关把大岐看护得太好了,你以为能有几个地方官儿真见过蛮人?又能有几套盔甲平日里就被细心保养?”
说的话清晰平淡却有一种令人自然信服的威严,带一点草叶齿边似的嘲讽,因而显出一些平日少见的锋利冷峭。庾相似乎对被自己劫持一事毫不惊讶。鲁直惊骇地看着此时神情依然太过懒散的庾元尧,曾有过的那种敬畏感忽然再一次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滥觞于庾关二人名满天下的那一年,却在后来繁冗的为官生涯中几乎消磨殆尽,又被那道令人莫名的圣旨掩去了痕迹。平日所见的庾元尧太过寻常,他几乎要忘了,这是那个当年敢在朝堂上与皇帝叫板的狂妄之徒。
既然如此,那当初,庾相为何会去颁布那么一条圣旨呢?鲁直有心要问,却总觉得有些问不出口。
“愣着干什么?去钟离。”庾元尧没去理会踌躇万分的鲁直,直接对着车夫吆喝起来。虽然语气并不能算是客气,但这种草莽而真诚的直来直去却十分合车夫的心意。带着对这位陌生大人物的敬畏与亲近,在车夫的驾驭下,马车朝着钟离一路奔驰而去。
而车厢之内……
“鲁御史……”
“在!庾相有何吩咐!”
“放松,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庾元尧有些好笑地看着受惊之后有些讷讷的鲁直,在车上翻捡出一碟干果,随手拈了一颗,开口道,“只是有个问题让我困惑已久,我想听听看鲁御史的意见。”
鲁直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庾元尧身边,老老实实道:“晚生想,若是庾相也不知答案,便是问我也是无益的。”
“无所谓对错。是我偶然在一闲书中瞧见的,觉得很有些意思。”庾元尧吃着干果有些口渴,又鼓捣出一只小茶壶和两只小茶盅儿,倒了两杯,推了一杯给鲁直,“大意是这样的:如果一堵墙已经千疮百孔、老化非常,你以为,当尽力修补,还是当——”庾元尧伸平手掌做出一个推的动作,笑吟吟地看着他,“不破不立呢?”
鲁直看着庾元尧熟稔的动作原本有些狐疑,却又很快被这问题所吸引。他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犹疑地开口:“晚生以为,当先尽力补救之,如若不成,再……”
“那我再问你,若你这旧墙彻底灰飞烟灭、新墙又刚刚起步之时,墙外走来几个强盗,你又当如何是好?”庾元尧漫不经心地说着,留了三片干果给鲁直,然后利落地吃掉了剩下的所有。
鲁直机械地嚼着干果,有些食不知味:“晚生……晚生……”
“算一算距离,怕是到庐阳了罢。”庾元尧笑了笑,没有再谈论墙的命运,“鲁御史,你从这里下就好。我独身去钟离足矣。你去告诉庐阳守将韦智,令他火速前往钟离,并驻扎在城外,合围蛮军。若他不信是我,你就悄悄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份牡丹醉鱼。”
“庾相……”鲁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庾元尧,“你……真的要去会被贼兵包围的钟离吗?”
“你不是本来就这么打算么?”庾元尧哑然,看着鲁直有些发红的耳朵暗觉好笑。吩咐车夫把马车停下,庾元尧笑道:“你当你为何这么轻易便能将一朝之相庾某挟持出城?你可知为何我对这马车如此熟稔?”抓了一把干果放进鲁直手里,庾元尧拍拍他的肩膀,容色一整,难得有了些正形:“鲁御史,想要做好事情,一颗热心是远远不够的。你呀,还得多用用脑子。去庐阳城的路上好好想想,你本不是如此离经叛道之人,怎会起了挟持我的心思?好好干,倘若能解钟离城之围,方是真真切切的大好事一件。”
庾元尧若有深意的目光刺得鲁直有些发憷。鲁直拎着一袋干果沉默地离去,庾元尧也没再浪费时间:“老吴,快,去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