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湖心亭下始放生(1 / 1)
这天鱼头提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锦鲤来厨房找我,我不禁笑出来道:“我倒想起一个上联‘李鱼头提着鲤鱼头’,可就是想不出下联来,鱼头哥你帮我想想。”
鱼头笑道:“你又取笑我。我今天去市场,见到有人卖它就买了下来,看着好看,吃起来一定也补。”说着便将锦鲤放到水盆里,锦鲤得了水,立刻欢快地游动起来。
“又要我做汤给倩娇补身子么?”我笑道,“你天天变着花样的送东西来,她的病不好也难了。”
鱼头笑了笑,半天不答,只问道:“倩娇姑娘身体好些了么?她才经历那么一场生死,又去醉仙楼唱了主角,肯定辛苦,所以我才多照顾她一些。”
“哦,那你为什么不亲自送去,每日只拜托我,倩娇怎么会知道你的一番心意呢?”我笑道。
鱼头腾地红了脸,道:“什么心意,你不要乱说。我根本没有非分之想,你不知道,倩娇姑娘是这玉梨院中身世最可怜的。”
我见鱼头面红耳赤,也不再打趣他,搬了个凳子两人坐下。我见这锦鲤只有女子巴掌大小,红白相间,虽然普通,却游动灵活,不由得看住了。
只听鱼头开口道:“这院里面好多女弟子都是好歹在爹娘身边呆了几年的,只有倩娇姑娘从襁褓之中便被人遗弃在这院外。那时朱娘娘还住在这里,她心生不忍,便亲自抚养,后来朱娘娘远走,便托付给她的两个徒弟,也就是咱们姑姑,后来张四妈便收她为干女儿。她从出生起便在这玉梨院中长大,两位姑姑和张四妈怜惜她,便多宠爱些,所以她脾气自然也骄纵些。”
我点头不语,倩娇自从那件事后和我及张四妈的关系亲近了好些,当然也包括小蛾子,虽然还未到交心的地步,可也算是朋友了。我听鱼头讲倩娇的身世,不由得也感慨叹息起来。
只见赛姑姑的丫鬟玉莺走过来向我道:“怡云,姑姑叫你去忘侬馆,你快些跟我来。”我见玉莺神色严肃,也来不及多问,连忙跟着她向忘侬馆走去。
刚进忘侬馆,就见馆里倩娇,小蛾子和周喜歌都跪在当中,我也连忙过去跪下。只见两位姑姑脸色严峻,欠二叔也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其他弟子们也屏声敛气地站在两边。
燕姑姑向我们斥责道:“我们如此放心你们,让你们去醉仙楼重演《救风尘》,你们倒好,擅自乱改院本,演的乱七八糟,将我们平日教导都抛到脑后了么?”
欠二叔连忙道:“不是的,咱们是事出有因,再说客人们还纷纷叫好呢……”
赛姑姑向欠二叔严厉地道:“你还敢说,第一个有责任的就是你,让你好好的带着她们,你倒好,也跟着她们乱演!”
我连忙向赛姑姑道:“真的不是欠二叔的责任,是我先开的头,但是……”
周喜歌忙道:“不错,就是这个丫头,她自己想出风头,故意上台捣乱。”
小蛾子指着周喜歌道:“明明是你自己演出前大吃大喝,闹得坏了肚子,才害的我们不得不这样。”
周喜歌连忙向两位姑姑道:“师父明鉴,是有人要害我,往我饭菜里放了泻药,才害得我肚子疼。”小蛾子和她争辩起来,两人互不相让。
赛姑姑用力一拍太师椅的扶手,喝道:“你们还不快给我闭嘴!”她向周喜歌道:“你明知有演出,却只逞口腹之欲。”向倩娇和小蛾子道:“你们擅自换人也就罢了,居然连重要的道具都忘了放。”向欠二叔道:‘你更是糊涂,居然放任这帮丫头胡闹。”她虽然看不见,却清楚每个人的位置所在,掷地有声,说的大家都垂头不语。
只有周喜歌不服气地道:“师父,我只吃了一点饭菜,一定是有人害我,请师父一定要明察。”
燕姑姑道:“你说有人害你,可有证据?当日饭菜是谁准备的?”
欠二叔急忙道:“平日都是云丫头,可是因为当日是在醉仙楼演出,由张老板管饭。”
燕姑姑向周喜歌笑道:“难道醉仙楼老板要与你为难不成?他这不是砸了自己的生意么?”
周喜歌忙道:“那,那就是沁棠院素来和醉仙楼老板交好,故意想整我们,好让我们出丑。”
赛姑姑冷笑道:“更是胡说,沁棠院纵然和我们不睦,也不至于和你们这一帮还未出师的徒弟为难,再说大家都吃了饭菜,怎么只有你一个有事呢?”
周喜歌着急起来,指着小蛾子道:“那就是她,她要害我。”
小蛾子怒道:“你就是想推卸责任罢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喜歌道:“当时我拿了放在她面前的饭菜,一定是她早在里面放了泻药。”
我连忙道:“你也说过饭菜放在她的面前,她怎么会知道你会不会去拿,还是她下了药准备自己吃呢?”
周喜歌无言以对,却还是向两位姑姑道:“师父明察,真的是有人下药,我……”
燕姑姑止住她,道:“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既然没有确凿证据,也不能证明你话的真假,你就不要到处宣扬生事,听见了没有?”
周喜歌跪在地上,一脸不甘怨忿,听师父这样说,只得答应了。
赛姑姑对我们几个人道:“既然如此,罚你们清扫园内各处五天。”
见这个惩罚不算重,我,小蛾子,倩娇都连忙答应了。只有周喜歌一个人仍旧不服的样子。
我和倩娇,小蛾子三人一起在湖边清扫着,其实园中十分净洁,如今又是百花齐放,地上只有好些落花零叶而已。我因不见周喜歌,便问她们道:“喜歌怎么没来?”
倩娇摇头道:“她说她是被人陷害,不肯来。”
小蛾子边扫地边道:“我看周喜歌真是疯了,要么就觉得自己太过出众了,人家不害别人,都要害她一个。”
我想起周喜歌言之凿凿的模样,问小蛾子道:“她说她拿了你面前的饭菜,那么你的饭菜是谁端来的呢?”
“我怎么记得,当时咱们不都跑到前面看沁棠院演戏了么?”小蛾子想了想道“回来时饭菜已经摆好了,谁知道是谁放的。我刚想吃,谁知道周喜歌一把抢了过去,真是活该。”
我不禁大吃一惊,如果真如周喜歌所说,菜里有泻药的话,那么如果她没有抢来吃,受害的岂不就是小蛾子?难道那人的目标是小蛾子么,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小蛾子得罪了院中的谁。
倩娇向我笑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她只是吃坏了肚子而已。我一向了解喜歌,她上次被我害的没演成,这次又突发状况,有些疑神疑鬼也再所难免。”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确实也有些紧张了,还好没闹出什么大事,只是以后要多加小心了。
我们一面扫地,一面谈笑着,小蛾子向湖上一指,笑道:“你们看,鱼头在湖心亭里呢。”
我们抬头一看,果然见鱼头蹲在湖心亭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小蛾子悄向我们道:“走,我们去吓唬一下他。”说着便扔下笤帚,猫着腰沿回廊向湖心亭走过去,我和倩娇只得跟在她身后。
只见鱼头蹲在湖心亭里,身旁放着盛着锦鲤的大盆,嘴里念念有词,小蛾子附在柱子后面,招手让我们躲在她后面,要听听鱼头说些什么。
只听鱼头对盆中锦鲤笑道:“我将你从别人手里买来,又给你找了这么好的地方住,你可要记得我的大恩大德。”
我们三人互相看看,都掩住嘴忍住不笑,看鱼头到底搞什么鬼。
鱼头又对锦鲤道:“我要你记得我的恩德,可是不要你报答我,你要报答,就报答倩娇姑娘罢。”我看向倩娇,倩娇显然吃了一惊。
“你若有灵性,以后要记得保佑倩娇姑娘从此事事顺心如意,日日平安喜乐,长命百岁,再不要受人欺负欺骗,听懂了么?”鱼头向盆中锦鲤诚挚地祝祷着,锦鲤似乎也通人性,连连摇头摆尾。
“既然如此我就将你放生了罢,你可要记得我说过的话,千万千万。”鱼头轻轻捉住了盆里的锦鲤,将它捧了起来。
小蛾子一步窜出去笑道:“好你个鱼头,在这里装神弄鬼。”鱼头吓得手一抖,锦鲤又掉回盆中。
我也走出来笑道:“这不是你要我给倩娇炖汤的鲤鱼么,怎么要把它放了?”
鱼头惊魂未定,道:“我觉得杀了它怪可怜的,倒不如放养在咱们院中湖里,也好……”鱼头一转头愣住了,只见倩娇扶着湖心亭的柱子看着这一切,眼中盈满珠泪。
鱼头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向我们道:“你们……”
“我们可都听见了。”小蛾子用手刮着脸颊笑道。
鱼头一跺脚,转身便走,“等等。”倩娇将他叫住,倩娇笑道:“那这条鱼呢,你不放了么?”
鱼头满脸通红,不敢直视倩娇面容,只得道:“既然姑娘来了,姑娘亲自放罢,说不定更灵验些。我先走了。”说着便一溜烟跑了。
我和小蛾子看着倩娇,只见她蹲下身来将盆端起,笑道:“我们也回去罢。”
“这鱼呢,你不放生了么?”我惊奇地道。
倩娇笑道:“既然鱼头说这鱼有灵性,白白放到湖里不就可惜了么,我要先带回去养着,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求什么,想好了再来。”
小蛾子拍掌大笑道:“不错,这个主意好。要是我呢,我要对鱼说,鱼儿啊,我这次放了你,你要给我送一大堆金银珠宝来,不对,我还要绫罗绸缎,不不不,还要一个大宅子,像玉梨院这么大就行。不,还是先来些好酒好肉让我吃饱了慢慢再想……”
我和倩娇都笑了,我向小蛾子笑道:“你呀,也太贪心了,小心最后什么也没捞到。”
说笑了一阵,小蛾子和倩娇因下午还有演习,便先回微云居休息去了,我也准备去厨房做饭。
我走到方才清扫的花树下,蹲下身将我们扔下的笤帚拾起来,却见面前多了一个人影,我抱着笤帚站起来,果然是赵松雪。其实那天吵架,我明知道是他的身份教育才导致了他对演剧和伶人及作家的歧视,也是时代的桎梏,怪不得他,可是一时竟不能释怀,也不能轻松地当做没事发生。
见我抱着笤帚想走,赵松雪柔声道:“妹妹且慢。”
我只得站住,赵松雪微微笑道:“看来妹妹还是在生我的气,我知道是我言语冒撞了,并非对玉梨院众人的不敬……”
“赵公子,我知道你和隐香姐姐一样,视这一行当为下等,这不是你们的错。”我开口道,“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小蛾子,看待张四妈,看待我的呢?还有两位姑姑,欠二叔,鱼头,还有玉梨院所有弟子们,如果你看不起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还要教小蛾子唱歌,还有……”我说不下去了,抬头只见赵松雪凝视着我,他眼眸总是深不见底,里面总是有深深的失意落寞与悲哀,可是说来奇怪,只要他用这样的眼光一瞧,我便生不起他的气来。
“怡云妹妹,你误会我了。难道你以为我平日待你们都是虚情假意?我从未瞧不起玉梨院中每一个人,就好比张四妈,她是前朝公主,我们也算宗亲,她虽然被迫当了伶人,可是忍辱负重,将妹妹你抚养长大,我感激她还来不及,怎么会瞧不起她?还有小蛾子,个性聪明伶俐,更是你的好姐妹,我为什么又瞧不起她?还有妹妹,当日在雪云柳前,我就告诉过妹妹,你是我的知音,难道妹妹竟全不相信?”我很少看见赵松雪情绪波动如此之大,便如深潭里投了一颗石子,激起了波澜。
听赵松雪这般恳切地解释,我觉得自己真是无理取闹,尤其他提到雪云柳,我更是觉得自己太患得患失了,不由得自责起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松雪见我不再生气了,笑道:“其实那天我对妹妹说,不要妹妹去做伶人,的确是有一番私心的。”
“什么私心?”我抬头望着他,不解地道。
“因为我不想妹妹逢迎人前,受人笑骂评议,我不想别人看见妹妹巧笑嫣然,不想别人听见妹妹才思敏捷,哪怕是潸然泪下,恼怒大骂也只朝着我一个人就好。”赵松雪语音轻柔却极其坚决,让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看了他好久,缓缓地点了下头,其实我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像小蛾子一样,赵松雪这番表白更是让我觉得幸福无比,还有什么他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