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校长(1 / 1)
香炉里的烟越来越浓,遮天蔽日,辰景狼狈地咳嗽两声。
未酥放下唢呐,揉了揉雪质的鼻子,“最近感冒了,鼻子塞得慌。咦,你今天看起来怎么不高兴?”
辰景艰难地睁开红肿的眼睛,指了指香炉。
未酥捡起石桌上的一本书卷,一本严肃地说道:“你们人族奏乐时不是要点熏香么?”
辰景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揭开香炉,眼睛里喷出一片红光。只见偌大的一樽香炉里塞满了沉香木,往炉底拨弄两下,炉火顿时兴旺地燃烧起来。
熏香不是烧柴!辰景流着泪,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已是寒冬季节,虽然这里没有下雪,但也格外的阴冷。两人就着熏炉烤火,对于未酥时不时将沉香当作柴伙添进去,他已麻木了。
别致的庭院四周,一片森绿,浓浓的馨香飘散不去。久别重逢,两人安静地坐在亭中,就这样任时光流转,也毋须回首。
她身上套着件鹅黄色绡縠,看起来特别冷。辰景身上倒是裹着五斤重的棉衣,眼泪鼻涕有一把没一把地掉。
看她温柔地抱着毛绒绒的小小,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感。
小小一边仇视他,一边用翅膀捂着未酥的手。而她本人却痴痴地凝望天际,那里有一场绚烂的战斗。
上古异兽崛夷大闹上幽城,七天七夜布阵召唤玄天关。万顷饶有兴趣,魔族也在暗中观望,不少两族高手的身影在城内鬼魅般地游荡。
场面曾一度因天空中浮现出一座若隐若现的城关而混乱。许多妖魔欲一窥究竟,有妖魔说玄天关的另一端是一处世外仙境,那里充满自由,平等,公正,一切井然有序,不用因为道行低而被妖怪瞧不起。
一条金色的巨龙在云端游荡,未酥望着那俊逸的身形,不禁向往,她问辰景:“宫里有好多人族的经卷,你不学点?”
辰景苦笑,妖世不是人世,除了亲朋好友,如果你道行低微,做什么事都会遭到别人冷眼。要是让那群妖怪知道他并不是深藏不露……
他躲在五斤重的棉衣内打了个冷颤,哈哈笑道:“我这辈子只修炼一种神术。凭借本人的聪明机智,再通过后天的不懈努力,终有一日,我会练到炉火纯青,成为一代宗师!”
“什么神术?”
“睡觉!”
未酥白了他一眼,小小也白了他一眼。
在崛夷闯入上幽城的第七日,僵持不下的局面陡然出现变化。崛夷布置的阵点豪光冲天,招来千里风云聚汇。重叠的云层缓缓地相互推动,一阵神秘的气息铺天盖地散落下来。
上幽城上空出现了一方浩荡的裂缝,暴怒的雷电撕碎云霭。短暂的雷光照亮了苍穹,一座气势恢宏的城关惊世而出!
崛夷此刻浑身浴血冲了上去,后面跟着一群凑热闹的妖魔。漫天雷霆忽然缠绕成一团,化作一把锋利的霹雳巨斧,无情地从天劈落!
“天阵!”命司卜先生欣喜在记录这一切,天阵乃是上天的造化,端倪莫测,其中蕴藏有不可抗拒的创世之力!
巨大的雷斧轰然劈中崛夷,强大的雷霆漫过它的身躯,瞬间将其血肉劈成劫灰!紧接着,一副巨大的骨架从雷海中突围出来,崛夷的血肉之身被毁,依然逆天而上!
后面的妖魔望而却步,强大如万顷这样的高手也不敢贸然跟进,要接近玄天关,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不可想象的。
可怕的天地异象再次迸发,天阵轰动,数不清的雷兽幻影逡巡其中。崛夷虽只剩一副骨架,仍以一往无畏的姿态前进!
天阵仿佛愤怒了,一连从雷海里放出七十二尊雷形兽影,以万古神通将崛夷的最后一点骨架强行磨灭!
那一刻,几乎所有的妖魔都在摇头,无数的叹息自大地深处响起,一世的道果,就这么于刹那间花落成泥了?
古老的灵魂咆哮着,夹杂着腥味的冷雨落满大地,昏黄的苍穹没有一丝人性。要么毁灭,要么被毁灭。
战魂不死,逆天不止!苍老的巨兽不甘地爆发出最后一声惊世长啸,它毅然舍弃骨身,化作一团永恒的魂魄圣光,冲向玄天关!
玄天关近在咫尺,天际传来轰鸣的雷声,那魂魄的最后一缕光辉最终被玄天关的八相圣光湮没!
天地极静。
又过了两刻钟,雷声渐息,遥不可及的玄天关渐渐消失在碧落里,似一座梦一般不可触及的海市蜃楼。
“成功了?”许多妖怪面面相觑,他们更想知道,故老相传的玄天关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死了?”连万顷也犯起了嘀咕,天阵之内,天机不可窥视!
玄天关,承载了一个很绮丽的梦,相传妖皇便是自那玄天关外而来。
玄天关让辰景生出了说不出的乏力感,人与天斗,何如蚍蜉撼树。修行吧,他又是一个极度倔强的人,为了回到自己的世界,他宁愿遭受白眼。
为什么妖怪的世界注重个体的修为而往往忽视他的处事能力呢?而且很多地方,都与人世的规矩截然不同。
崛夷一事过去数月,又到了春暖大地的季节。桃花眼瞅着要开了,辰景掐指一算,是时候上长生家蹭饭了。
未酥自崛夷一乱之后也不再修养,常常跑到辰景府上以观摩的名义顺便蹭饭,这使得辰景的生活越来越拮据。他没有俸禄,平常靠豹王府的接济过日子。
为了躲那只邋遢的狐狸,他只走长生家的后门。就在这几个月里,辰景消瘦了,未酥再一次吃成了胖子,名副其实的胖子!这也使得辰景心里生出不少失望。
今天豹王府开宴,欢庆长生凯旋,是故不能走后门了。
木槿花开了,好漂亮!未酥对豹王府门前的那株木槿这样赞美。
辰景抬头去望,话说木槿的花期不是夏天么?于万千翠绿之中,俨然有一抹旧棉花似的灰白色。
那团灰白色见有人看来,抬起倦怠的目光迎去。四目相对,这棉花比去年瘦了,皮包骨。一身脏兮兮打结的皮毛,谁还能认出它曾是魔族禁地里的小玉狐呢?
棉花见到辰景那刻欣喜若狂,不过它似乎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撑起身子却没站稳,径直从两米多高的树上坠了下来。
“嘤!”棉花吃力地重新站起,一瘸一拐地朝辰景奔去。
未酥怀里的小小发出警惕的低呜声,棉花仍欢喜地蹒跚而来,它在这里等了辰景一个冬天!
“有点脏!”未酥嘟嘴。
今天有很多妖族的大妖来为长生接风洗尘,豹王府门庭若市。妖怪们轮流用嘲讽的目光看向这里,辰景皱起眉头。
棉花终于蹭到他的脚边,有气无力地挠他的裤脚,水灵灵的眼睛笑成了两线月牙。
豹王府的侍卫注意到了这里,这团肮脏棉花的出现显然破坏了今日隆重的气氛。沐庭自门里握着竹笛出来迎接,看到呆立在门口的辰景,不耐烦地呵斥侍卫:“把那畜生弄走,虽然算得上一只灵兽,你们也想办法别让它再出现了!”
侍卫刚迈出一步,辰景忽然猫腰,伸手,将脏兮兮的棉花抱在怀中。妖怪们投来匪夷所思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冲散围观的妖众,步入豹王府内。背后爆发出一片唏嘘,未酥赶紧抱着小小逃了进去。
豹王府开宴,辰景赚尽了风头,趁着酒兴,他提议创办一座以讲解人族经典为宗旨的学校,让妖族的子弟学得更多,振兴妖族。
提议顺利通过,第一堂课安排在城外的军营。听课者云集,讲课者沐庭,由他来讲解人体的构造。
他说人族奔跑的时候,四肢着地,并让校长辰景演示。沐庭被校长解雇了,而一票妖众还是未能知道人族奔跑时是不是四肢着地。
不一会儿,沐庭又奔上点将台,他还有教习声乐的任务。笛子一吹,很有节日欢乐的气氛。辰景暗自思索,谁家要是娶媳妇儿,找他带头吹准没错。他的笛声能让群众热血沸腾,底下的琼京就差点没忍住上去把他轰下来。
一年年漫长的成长,纵使岁月长逝,也丝毫没有消磨掉那份念想。思念窖藏的酒,甘甜醇厚,只有经年了方能有所觉悟。
五年倥偬的时光从指缝间滑落,覆没在尘埃里的心,在渴望中淡淡地跳动。
辰景这年二十二岁,对魔族的承诺尚未实现。
在这短短的五年里,妖怪们几乎都学会了化人之术。辰景走在街上,已不是那么显眼。
“王二蛋,站住,今天为什么不去上课!”辰景在街上溜达时逮着个逃课的学生,一脸铁青地质问。他现在最大的好爱,就是教育,制定各种规章制度,虽然他本人以及其他妖怪都不按规矩办事。
他喜欢逮那些明目张胆在课堂上睡觉的学生,一如当年他的班主任幽幽地飘荡在窗外逮他一样乐此不疲。妖怪们习惯朝九晚五的生活,于是他制定了朝五晚九的作息时间。看到学生们埋头苦干,他心里说不出的激动,他为教育事业投入的心血终将有所回报。
王二蛋看到校长也不跑,反而理直气壮地指着辰景的鼻子道:“我不想上课,你非逼我上,这就是**!”
有些时候,辰景会后悔,还是传统教育好,开放式教育把学生教育成什么德性了!
他于生计方面,着实过得惨淡。妖怪们对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不感兴趣,他们整天唯一的兴趣就是修炼。谁让妖怪的世界不缺吃穿呢?
学生们的家长想起了就施舍一点给这位寒酸的校长,没想起时连学费都懒得交。
今年西南地区发生干旱,赤地千里,传言又是几头百海沉渊放出来的异兽闹的。十三个州内有三个州受灾,十州捐粮献力,长生又出去镇妖了。
辰景府上困难到揭不开锅,锅刚一揭开,一双手和一双爪子立刻不顾死活地伸进去。锅里还有两筒竹米,那还是前些天从豹王府顺回来的。
老是去别家府上顺也不是长久之计,辰景叹着气,竹米吃不到一半,却瞥见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棉花,这家伙饿极了把竹筒都给吃了!
辰景哪里经受得了这样的眼神!他不忍直视地背过身去,继续吃。棉花的气色好多了,深夜的时候皮毛还会泛出暖和的玉光,起夜时随手拎着它探路特别方便。
棉花一跃跳到辰景肩头,可怜巴巴地叫唤着,用小爪子不停地挠他脖子。
“拿你没办法!”辰景最终妥协了,把空空如也的竹筒递给它,棉花栽倒。
又过了不多时,亲爱的沐庭带着酒水来接济他了。辰景掐指算了算,今儿个好像不过节。沐庭紧锁眉头,把棉花赶下桌,沉默着摊开酒水。
“今天来有两件事。”沐庭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辰景从未见过他这般。
不过辰景没空理他,让他发愣去吧,吃饭的时候不说话是个好习惯!
沐庭自斟自酌了一杯,“我要南下一段时间,押送粮草。”
辰景扯下一节骨头,肉量多,就是不好下口。他干脆扔给棉花,棉花兴奋地一跃而起,娴熟地接住,高兴地汪了两声。
沐庭愕然:“好端端一只灵狐,怎么被你养成了土狗?”
辰景贱笑:“我只养过狗,没养过狐狸。你还别说,我真有点怀念我那只狗了,哎,红烧出来,那味道,啧啧!”
棉花冷颤,衔着骨头躲进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