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扶摇(1 / 1)
百鬼巡夜。那一晚辰景做了很多梦,其中一个梦见一座灯火昏晦的宫殿,天顶雕绘云雷纹,因为光线的原因,使人越来越看不清楚。
可能睡久了,头疼。他在梦里这样想,然而他茫然地坐起身子,只听“哗~”的一声,他又跳入另一个梦里。反正不管梦什么,都十分头疼。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正侧身躺在一座香帷里,四周有草木的清香萦绕。翻身想躺正,可后脑不知什么时候叮起个大包,他闷哼几声,只得乖乖地侧身躺下。
“唇角的笑靥,会不会凋谢?桃花坞里雪,深掩了石阶的岁月。花打落蝴蝶,灯熬过一夜。清楚的音乐,在彼此的梦境倾斜。”清脆如天籁的歌声越来越近,卧榻的睡帐被人撩起,容颜似雪的之若眼冒青光,趴在辰景床头。
四目相对,那草木的清香更加贴近了,隐隐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之若眼波流转,一双灵巧的晶瞳兜兜转圈,不停地扫荡辰景的脸庞。半晌,辰景被看得毛骨悚然,一个转身正躺在床上。他的心还在跳,脑袋却停止了思考,呆呆地望着帐顶,也忘了后脑勺有伤。
之若咯咯地娇笑起来,一副志酬意满的样子。她得理不饶人,噌噌两下爬上床榻,上下与辰景对视!
近在眼前的鼻息,低眼可见的锁骨,还有两幕如瀑布倾垂的发丝。桃花,劫?在此之前,辰景除了文怡,从未考虑过和其她女孩子在一起。于情事种种,他尚且处于爱一个人就要爱一辈子的单纯观念中。
面对如此姣好的女子,辰景却皱起了鼻子,“你多久没洗头发了?生出的青苔都枯了!”
“洗头?”白菜之若嘟嘴坐了端正,让开要起床的辰景,叹息道:“自从娘亲把我封在圣婴宫,就再没人帮我洗头。那时战事吃紧,娘亲和父亲去的匆忙,也不知现今在何处。”
辰景也坐了起来,摸着后脑勺说道:“你父亲可是鬼殿之主?”
“鬼殿之主是我大伯,他,怎么了?”
“那我告诉你你别伤心啊!他变成了……”
之若撇嘴打断:“那你还是别说了,有七八千年了,怕是早不在人世了!”
“你不笨嘛!”辰景拖沓地穿好鞋袜,便听到外面文怡叫嚷着开饭了。
“有饭吃?”辰景瘦小的身体爆发出一股强盛的生命力,瞬间冲了出去。
吃食很丰盛,就是有些无从下手,嗯,下口。冥宫幽府周围,经过数千年积淀,天材地宝数之不尽。这些个灵芝瑞草,都是上了年头的珍品。
紫黑色的芝草灵气腾升,就是太硬,咬不动。
文怡也不知在哪摘来一些莲蓬,辰景试着剥下一枚莲子,然外壳十分坚固,砸坏了好几支鹿颈瓶也未能损其分毫。三个人眼巴巴地围着一堆灵气充裕的食物,却只能任由肚子咕咕怪叫。
白菜再也忍受不了饥饿,奈何她的身子还在恢复之中,虽然不至于饿死,但就这么干饿着谁受的了啊!
“拿上东西跟我走!”白菜玉臂一挥,老气横秋地指使两人。
鬼殿之中有三十六处幽府,幽府之下,镇封了许多凶兽。白菜大摇大摆地领着两“侍从”来到圣婴宫附属的“赤煊府”,这里封印着一头名为“扶摇”的上古凶禽。当年白菜的父亲试图收伏这头初初下山的幼禽,但扶摇桀骜难驯,不肯为人坐骑。
这天下还有我不能骑的!白菜的父亲一怒之下,将扶摇拖回了家。刚刚下山的扶摇便体会到了人世的凶险,悔不当初,落得被封印的下场。
岁月使人淡然,扶摇再不似当年见人就伤,只剩下一身颓唐的皮囊。
“也许它已经不在了!”白菜掌着幽暗的灯盏,走在暗道内。
暗道的尽头,三根赤金铜柱之间,牢牢地锁着一头羽毛焦黄,身姿佝偻的老鸟。
扶摇匀称地呼吸着,头是马驹的模样,顶上有两支卷角。
“你们离它远点,它可不是什么好鸟!”白菜熄了灯火,蹑手蹑脚地靠近扶摇。
扶摇听到响动,立即警觉地抬起眼睛,半晌,懒散地又趴了下去,悠悠说道:“我大限将至,麻烦我死后,将我的遗骸运回九折之泽!”
白菜努嘴笑道:“扶摇可有万岁之寿,你要是真的命不久矣,嘿,你说是红烧还是清蒸?”
扶摇缓缓地合上眼眸,一身苍白的羽绒微微颤动。
“瘦了!”白菜见扶摇经过这些年锐气全无,大着胆子走过去。她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尾巴,扶摇闭着眼,将尾巴甩到另一边。白菜趁势从肚囊一直摸到头鬃,娇笑不停:“乖了好多!”
扶摇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当白菜去摸它的耳朵时,它竟迎合似的耸了耸耳朵,弄得白菜手心发痒,她又阴阳怪气地笑了好一阵子。
“打个商量!”扶摇睁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低眉顺眼道:“我给你当坐骑,你把我放了吧!我讨厌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白菜眯着眼睛迅速地瞟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挺干净的,回过头,面露难色:“我爹恐怕已经不在世了!”
“那老不死的死了?”扶摇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欢欢喜喜地在原地踱步,时而笑得像个万恶不赦的老妖怪。
白菜不愉,冷笑道:“我爹不在,谁来给你解除封印?”
正在高兴的扶摇瞬间僵住,拉耸了耳朵,像霜打的茄子。遥想当年好端端的一位仙灵族少年,鲜衣怒马,正准备下山干一翻大事。谁料到,莫名其妙遇到一个人,觊觎自己的美色,硬是要自己当其坐骑。
从来就听说人族不讲道理,扶摇打心底又恼了一回。它板着脸,俯视三人,“说吧,你们来找我干嘛?”
辰景以为白菜和老鸟很熟,当下解开一个小包袱,摊开,恭谨地道:“麻烦您高抬贵手,帮我们砸几个坚果,感激不尽!”
扶摇一听,老泪纵横,一代灵兽,竟沦落到为人砸坚果!
被压弯了脊梁的巨禽猛然昂头,悲愤地吼啸。它眼中的卑微散尽,瞳孔如同两枚灼灼燃烧的太阳。
扶摇冷不丁发难,周身羽毛铮铮作响,暴怒地挣扎起来。霎时间天摇地晃,长嚎声响彻整座鬼殿,不多时,吼啸声此起彼伏,更有隔了数十里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背后一阵鬼风凉飕飕地吹着,白菜这才想起,方才没关地牢之门。被囚死在鬼殿中数千年不见天日的怨魂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前赴后继地涌向赤煊府的地牢。
暗道内一阵铁链拖动的声响,三个人吓得手足无措。扶摇烈性十足,龇牙咧嘴地瞪视暗道内的动静。
许多鬼魅闯了进来,几只泛着幽幽冥火的鬼怪迫不及待地扑向大块头扶摇。
扶摇盛怒,混身颤动的羽毛犹如一叶叶跳跃的圣火。那几只鬼怪尚未走近,便被一阵罡风扇成飞灰。
又过了多时,几只大鬼跳出来,它们生前无不是一方豪杰,即便是死后道力消散,这修炼过的魂魄,依然强大。
大鬼试探性地攻了两轮,发现扶摇被困,攻击受限。几只大鬼看准时机,趁扶摇刚发动完一波攻击,抓住它缩爪的瞬间,几双鬼手同时刺了过去。
鲜红的伤口出现在扶摇额头,它疼痛难忍,而一边的大鬼们,只是轻轻地将附着在鬼手上的烈火掸去,蓄备下一轮进攻。
“呜呜!”扶摇的咽喉里窝着一团火,它陷入了癫狂般的愤怒。整片地宫仿佛感受到了这滔天的怒意,作为非灵魅一族,其它被关押的异兽均爆发出强大的吼啸声援。
几只大鬼无动于衷,它们歪着脑袋打量着这头生气的大鸟。一伸手,又在扶摇头上留下几道可怖的伤口。
时间匆匆而过,扶摇连受打击,额头“皱纹”密布。
“不能换个地方吗?”扶摇老实多了,规规矩矩地小声呜咽。它这么一妥协,别处的灵兽不干了,认为太丢脸,于是吼啸外加嘲讽的声音更加宏大。
“哗啦~”出人意料的,堵在门口的众鬼魅被一束银色流带冲开,妖虫大肥携魔族之徒赶来!大肥不满地骂道:“万顷那贱斯,自己人找不到了也不心急,听到这么大动静还在那儿抄书!”
话音刚落,一道半指来宽的煞气击向大肥。万顷带长生等姗姗来迟,他铁青着脸道:“胖子,莫忘了在主殿之外,你被人扒得精光,你那条裤衩还是我借你的!现在还来!”
大肥贱笑道:“干嘛那么见外,等我回去洗干净了再还你!”
鬼魅们飘来荡去,大鬼们时不时冲向两群妖魔。万顷一边与大肥斗嘴,一边挥手将这些恼人的鬼魅拨开,它们生前可都是顶天立地的人物,现在却浑浑噩噩地存在着。
文怡搂着青衫人的手臂诉苦,不过青衫人好像并不太解风情,只是冷漠地拍了拍她肩膀。青衫人叫青征,辰景不小心把他们的谈话全听到了,并且臆想这“清蒸”还有一群叫“水煮”“闷炖”的兄弟。
辰景看了看万顷,又看了看畏首畏脚的扶摇,最后把目光落在之若身上。她一个人抱着肩膀一动不动,大概是法力没有恢复而又突然见到这么多妖怪心里害怕。
“我不在,你有没有不安啊?”文怡问青征。
“没有你的日子晴空万里!”辰景在一旁默默地诅咒。
文怡又道:“你说话啊,木脑袋,都不知道疼人!”
辰景哼哼:“给你一竹竿子看你疼不疼!”
之若在一旁看得仔细,贴近辰景说道:“这个男的好有味道!”
辰景冷笑:“不洗澡的人才有味道!”
辰景把头一偏,以示自己对他们的谈话毫不关心。
之若又挪到扶摇跟前,将手放在它血肉模糊的眉心,说道:“外面大概已不是你我的世界,但总算在那场浩劫中活了下来,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她的手心绽放出一朵淡黄的光辉,扶摇的伤口渐渐愈合,它低着头道:“你要我给你当坐骑?”
“我需要一个朋友!”之若笑的时候,特别像一朵忧忔的花,哪怕是白菜开的花。
大肥扫视过来,好奇道:“这女娃子哪来的?青征,拿来看看!”
青征“嗯”了一声,还没动手,便被文怡扯住了,她说:“她是我们的朋友,魔族的朋友!”
青征一愣,那边困缚扶摇的链子忽然断开!
“哈哈哈!”扶摇大笑,身上苍白的羽毛炙烈地燃烧起来,浴火重生,睥睨八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