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诞(1 / 1)
小庄村村东有一株桃树,四月清明的时候,桃花们不遗余力地盛开。一篱笆玫瑰簇拥着桃树,如王子守护着公主。绯红与殷红交缠着散落一地,姹紫嫣红里,还有一道独特的风景。
文怡是大城市里的孩子,比辰景大四个月。清明好不容易放个假,却被父母勒令回老家闭关。因临近中考的缘故,她不得不随身驮负一箩筐试卷。
不知道老祖宗们一次收到这么多卷子会有多开心?她捧着一束玫瑰,狡黠地抿住嘴唇,东风如汐,桃花瓣们扑上了她的肩头。
辰景在一旁看她细细的眉弯,东风一吹,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上山捕鸟,下河摸虾。后来山上的鸟和河里的虾几乎绝了,辰景也为此深深自责过,虽然究其原因与他无关。
傍晚时分,吃过晚饭的文怡趴在窗口等待发霉,笔头嚼烂了,有一道数学题仍无头绪。书上说,只用一把没有刻度的直尺和圆规,将一个任意角三等分。她现在能做到的,仅是将一个直角分成三个三十度罢了。
正当她聚精会神地发呆,辰景冷不丁从窗口生长出来,神秘兮兮地说道:“还在写作业啊,你看这是什么?”
他手里握着一支金属杆,金属杆前端一截是圆环。
“金属探测器?”文怡在城里的军事博物馆见过类似的工具,心里好奇,“哪来的?”
“我爷爷以前是做什么的,你不会忘了吧?”
文怡愕然,辰景时不时地就把他爷爷挂在嘴边,很是低调地吹嘘他爷爷过去盗墓是如何如何。
辰景今日也是在家里闲的发慌,翻箱倒柜不小心翻出了这一“历史性物件”。
趁大人们外出散步,两人蒙着脑袋一路溜到村东。在那株桃树的旁边,还有一座小山包,上面落满了桃花与玫瑰的残瓣。风一直吹,辰景一路也在吹。
听说这里过去是一户大家宅院,居住这里的人老后,院子随着便废置了。年复一年,由于各种因素,大宅院的青砖黑瓦被拆迁一空,只剩下一株孤伶伶的老树作为见证。
两人兴致勃勃地决定先拿桃树旁的小山包开刀,探测器放上去不久,便有了反应。两人惊喜,辰景赶紧回家拿锄头。
“拿锄头干嘛?”辰老爷子端坐在门口的太师椅上,不苟言笑。
辰景小心翼翼地回道:“在山上发现一株鸡冠花,怡姐姐说挖回来做盆栽。”
辰老爷子的下肢害过顽疾,常常坐在家门口养神,一坐就是一天。他板着黑脸嘱咐,别到处乱挖!
辰景高兴地应了一声,扛着锄头蹦了出去。
这小兔崽子,老爷子低骂了一句。
话说辰景转回村东,在大姐大文怡的统筹指挥下,奋力刨坑。
此刻夕阳沉迹,夜风紧了又紧,满树桃花哪禁得起凶猛的吹拂,枝叶战栗如鼓。
少女却不以为然,瞧着花陨似雨,浓香四沁,心里感伤的同时竟还有几分欢喜。
“铿!”铁锄撞到什么东西,反震之力让辰景险些脱手。
“小心点!”文怡埋怨,乡下长大的小伙子,就是不懂得温柔。
辰景嘟嚷着放下锄头,委身用手去刨。一只灰不溜秋的石碗被他拾了出来,文怡抢过来端视,狐疑道:“难道是钢化玻璃做的?喏,还有奇怪的花纹,像是文字,歪歪曲曲的不会是你写的吧?”
一只锄头也敲不碎的石碗!
阴风怒号,晚霞躲得不知去处。只看到钴蓝色的天空如同凝铁,周围的草木簌簌凋敝。
文怡将石碗塞给了辰景,只觉得飘飘忽忽:“有点困呢?你保管,我回去休息会儿!”
辰景见她一脸倦意,一股倦怠的感觉亦涌上心口。他用事先准备好的黄布袋子封好石碗,拖着千斤重的身体往回走。
再抬头看时,阴霾已笼罩了天际,乌云压的很低,翻滚着就是不下雨。辰景回到家,太师椅摆在门口,却不知他爷爷哪去了。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也没注意这一路人烟全无。
回到床前,辰景再也坚持不住,抱着黄布袋子一头栽在床上,不醒人事。
时间安静地淌过,感觉有一只轻柔的手触摸他熟睡的脸庞。一阵呢喃的轻语传入耳际,似告慰,似低诉,宛若天籁。辰景霍然睁开眼睛,那迷幻的声音立即不知所踪。
起床,入厨,脑袋微胀。辰景看到砧板上有一个西瓜,拿刀切了,然而怎么吃也吃不饱。他咂了咂嘴皮,抄起最后一块,想去看看文怡如何了。
文怡家就在隔壁不远,一条石子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平房。深夜的天空灰蒙蒙,看不到尽头的平房,整齐地延伸向无际的黑暗。巷弄的两头黑洞洞的,像被漆封过,令人恐惧。
辰景蹒跚着脚步,整个世界出奇的安静,远处大雾茫茫,没有一星光子。约走二十步,便是文怡的家。
敲门,无人回应。用脚轻轻地一踹,门开了,没锁!
辰景大喊了两声,没人应答,这时他才注意到似乎有哪里不对。穿过厨房,辰景低头看手里的西瓜,东倒西歪像果冻一样立不起来。他赶紧放下西瓜,直奔文怡闺寝。
他从来没有敲门的习惯,除非门是锁住的。
文怡恬静地躺在床头,或许在等待一个人将她唤醒,譬如她妈。然而床的一侧,却立着一个黑衣甲胄的男子,这人听见踹门的声音,先是一愣,随后迅速地化成一团墨色的尘埃,飘散在空中。
辰景目瞪口呆地捕捉到最后一瞬,他赶忙来到文怡床头。王子唤醒公主只需一个吻,其实还可以来一巴掌,当然辰景是舍不得的。
他使劲地摇晃她的脑袋。
屋外风声紧凑,一阵妖冶的声音在长空里回荡。它飘渺而乖戾,忽尔又急促起来,飞过小巷,穿向大门,冲进厨房,直奔卧室!
突然间,文怡蓬头垢面地坐起并沉闷地低吟了一声。
嗒,嗒,嗒……
辰景吓得说不出话,房间内只有时钟秒针走动的诡异声响。
文怡伸出手,轻抚他稚嫩的脸庞。她的眼中晶莹闪烁,似乎有太多的情愫不能宣泄。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文怡压着嗓子说道:“在子时之前,务必将沉雪送回去!”
她又低头,自嘲自语,“得把那块石碗送回去!”
辰景呆立不动,辰老爷子曾告诫过他,子时,也就是半夜十二点,阴盛阳衰最厉害的时候,千万不要出门!
她见辰景不动,叹息道:“你也注意到了,这里本不是人类世界。”
“动物世界?”
她瞪了他一眼,好气又好笑,但依然保持着耐心,“按我说的做,很快的,我们就能回去了。”
“很快是多快?”辰景吓出一身冷汗。
“当!”在这寂静的时空里,房间内的挂钟敲得十分响亮。他抬头去看时间,时针正从八点的位置,猛地跳到九点。分针和秒针在疯狂地转动!
“当!”又是一声,十点!
“当!”十一点!
辰景撒腿就跑,彤云如浓密的虬髯扎根八荒,压在头顶仿佛触手能及。有白色的闪电撕裂苍穹,将奔腾的云霭绞碎!
他很快取回了石碗,狂奔至村东,她已在那儿等候。
“快,赶在子时之前!”浩淼的声音在空中不断跌荡。
石碗被放回了原处,霎时之间,石碗迸发出一股流光,溅出一大片琉璃色的光彩,紫青之气交织着喷涌而出!
她眼中有一片紫青霞光,她看着傻乎乎的辰景,不禁笑道:“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三思而行。有个人就是自作聪明,结果白白被关押了数百年!”
辰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正待发问,那黑甲人忽然出现在他背后,那人讪笑道:“能活上数百年的,还是人么?”
她一怔,好像从未预料到他会出现,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你怎么也在!”
“见见故人而已。”
黑甲人又散作尘埃,辰景回过头时,真正的文怡转醒过来,她扶着昏昏沉沉的额头,蹙眉道:“老弟,这是怎么了?”
辰景无从解释,只觉得那桃花飘零得越来越快,如血滴一样触土消融,地面殷红一片。
头越来越大,那无限迸溅琉璃光彩的石碗也越来越大,一阵妖冶的念唱声铺天盖地而来,天仿佛要塌了!
最终,两人跌落碗底,不省人事。
四周又变得很安静,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两人几乎同时醒来并撑起身子对望。这一切来得如此古怪,他们似乎是在一座道院内,发黄的竹席上还残存着两人的体温。
简陋的道院正堂烟雾迷绕,缕缕青烟自里往外蔓延。顺着那个方向,两人起身望了过去。一个道家装束的人站立堂中,道堂之上,却是一尊衔花微笑的女神像。
文怡小心地开口问道:“道长,请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三清圣地!”道士淡淡地答道,继续对神像出神。
“请问小庄村怎么去?”
道士回头,深沉地叹道:“从未离开,何来过去?”
喝!这道士一脸苍青树皮,空洞洞的眼睛吓得两人战战兢兢,这道士竟然是妖怪!
辰景和文怡大吼大叫地跳到中庭,眼前赫然是一株繁花锦簇的桃树,一座小山包安静地趴在一旁。
这景致,与村东的情形如出一辙!只是原来种植玫瑰的地方,被一块斑驳的石碑替代了。
这里的天空,清澈得如同一汪泉水,祥和,安宁,没有世俗的污浊。
辰景脑海中迅速地重现昏迷前的经过,诧异道:“道长,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好像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道士看着院内的桃花,眼光深邃,“只是这里的世界管人叫妖。这里的世界,已经很多年不见人族了!”
两人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没有人?
道士乐呵呵地说道:“自从妖族祖帝一统三界,将所谓的神、仙灭尽之后,这个世界便只剩下妖魔了。”
辰景双眼蓄水,这也太危言耸听了。道士把自己标致的脸凑近,阴森森地说道:“小伙子,你明日将有一劫!”
辰景抽泣起来,哭道:“您一看就像好人,我拜您为徒,这劫咱不过了,行吗?”
道士当时也没反应过来,犹自沉浸在幸灾乐祸当中,“我不是好人,我是好妖。你的劫数你要自己渡,顺便透露下天机,你的劫数不止明日,而是从明日开始!”
文怡点点头,喜笑颜开,中间好像没她什么事,遂幸灾乐祸:“道长,他要过什么劫啊?”
道士轻挑眉毛,单指戳在辰景的T恤上,一朵粉白色的花在他衣肩上浸开。
道士诡笑:“桃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