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悲怆(1 / 1)
从两军第一次交锋,陆陆续续大小战役已经打了五次。整个冬日都叫人不得安生似的。
“怎么能打这么久?他们未必与哀家说句真话,诺依,你说,到底是怎么了?”太后接过新换的手炉,和颜与身旁的诺依说话。
杭城地处江南,四季分明之余,夏日酷暑冬日落雪,终年有不同景致。往年宫里过冬亦有活泼,搭个戏台叫来戏班都可。然而今年么,一来紧着银子,二来边关到底揪心。
“几次交锋,两军各有伤亡,都没有讨着便宜,双方不甘就此撤军……诺依也就是听说。”她把从蔡嬷嬷处得来的消息,挑了重点说。因为对着太后,她也是说得直白。他人面前,诺依一直三缄其口。吴皇后冷漠的客气着,绝口不提战事如何。自上回圣上大发雷霆后,再也不曾听到从正殿传出怒叱,圣上变回那个不怒自威、喜形不于色的帝王。
“祐霈人到中年,朝堂兴盛,后宫和睦,膝下儿女承欢,诸事逐渐顺手。守着先帝留下的基业,原本安安稳稳,偏那齐贼多事!”太后叹口气,转为沉默。
诺依心中一转,她似乎已站在了太后的对立面,祐霈的顺利,祐霆的委屈。圣上对于稳固政权、排除异己,没有丝毫手软,即使是面对手足,或许其实更甚,因着他们是皇子皇孙。
仍然没有祐霆传回来的只字片语,前线到底是如何呢?那个齐国太子齐绵玦果真厉害吗?祐霆这是棋逢对手吗?不由想起从前的一个冬日,美瑛为她指点江山……想起祐霆怨尤他的孤煞之命……
“诺依你且不用多想,”太后瞧她默不作声,以为她忧心忡忡,遂安慰道:“我大陈正值鼎盛,祐霆有于、夏两位将军辅佐,又有圣上倾力后方协助,定能得胜回朝的。”太后语意温柔慈祥。
诺依听罢点头,心中亦是在盘算。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却是被祐霆拖入持久鏖战,眼看就要百日,可千万不能再拖,尤其是防备秦军突矢冷箭。一句句圣上倾力支持又是举国之力云云,再不胜……诺依只觉冬日寒气逼人。
从太后宫里出来,诺依径直回到自己的住处,瞧着婉仪带着妹妹玩耍。怡然过来传话,说是皇后召见。
时不时,诺依带着姐妹花去同皇后做伴。闲得慌啊,瑜妃一走,竟是无人敢在皇后面前造次,皇后在闲暇之余,大约也是无事可做。果然,进殿时候诺依发现,八皇子已然是午睡了。与婉莹同一天出生的八皇子,除了肤色白皙像瑜妃之外,眉眼五官都承自圣上,且这小皇子十分好带,吃得不少,每日定时入睡,甚少哭闹。想来皇后日子本是舒心,脸庞都日渐圆润,她见奶娘将八皇子抱入内室,便招呼诺依走近,让婉仪过去挑点心吃。
皇后的五公主也在,她模样上像皇后多些,已经九岁可是十分胆小,或许识的字还不如婉仪多。听说早年,皇后一心都在皇长子身上,对这公主并不上心,偏心如此,怨不得公主不够出色。诺依瞧瞧自家的姐妹花,倒不是此番婉仪改口叫她娘亲,她是始终对婉仪和婉莹一视同仁。婉仪这孩子多么不易,出生后母妃得病,父王甚少关爱,之后跟着母妃一会儿杭城一会儿洛城,如今又是延陵又是皇宫的。婉仪不止有小郡主风范,居然小小年纪已懂得藏慧于心,与五公主一同念书时候,不骄不躁,毫不显摆。如此早慧懂事,模样又是极好,诺依暗自想,什么样的夫婿才能配得上婉仪?将来有的祐霆苦恼!
皇后同诺依只有面上的客气,为了打发日子与诺依闲话家常:“本宫瞧着,婉仪和婉莹都是美人胚子,你不爱打扮,也得时常为姐妹花打扮啊。”虽然初战不是大捷,但之后几次战事瑞王都部署得当,陈国上下仍是一片乐观。
“婉仪端庄大方,婉莹倒有些调皮。”诺依有一搭没一搭。
“时光总是飞逝,孩子长大不过一转眼。前几日,圣上居然问本宫,打算给八皇子找什么样的师父?这才多大孩子啊?国学应当找谁,礼仪谁来教才好?”言语间,是皇后的骄傲。至少在这后宫,瑜妃的痕迹已被彻底抹掉,将来八皇子的外戚只有吴家,如果吴家已经足够,自然既不要王家的帮衬也不让王家来分一杯羹。
“有一件本宫倒是想好了,骑射兵法一定让瑞王来教。”皇后带着全然的肯定。
诺依立即谦逊答谢云云,心里却是有个念头浮现,此战之后,祐霆何去何从?再去守皇陵?如此大功一件的,言官也不会答应。入兵部留任杭城?这一官半职不见得多有意思,朝堂之事祐霆从未有经营。请旨回去洛城?边关虽然清苦些,到底山高皇帝远。
唉,她想来又想去,却是不知祐霆内心所想。于是,想到最后,不过是祐霆想如何便如何,只要他称心如意。
“娘娘,瑞王战功卓越,连奴婢都听说齐国此番占不到便宜。齐国在北方与秦国多年你来我往,总以为陈国地处南方是个软柿子呢。”悦然在一旁插嘴。
“当年□□亦是马上挣来的家业,陈国向来征战有勇有谋,何尝贸然出兵?瑞王善战,圣上知人善任。”皇后今日兴致不错。
“是啊,到时候打得齐国送公主和亲来讨饶……”怡然的话本意凑趣,可这和亲公主入宫,犯了皇后的忌讳,她赶紧改口说:“瑞王威名远播,齐国公主要争做瑞王妃了!”她这话头一转,避过了皇后,却是在诺依胸口重重一记。
诺依有一阵气闷,本想着今日难得皇后提起战事,她可以借机打听,没想到却是句句废话。
正烦恼着,梁公公入内禀告:“圣上口谕,皇后娘娘今晚不用等圣上晚膳。据说边关有紧急军务,须圣上亲自过问。”
这下,皇后没了兴致,诺依即刻告退。
翌日,诺依终于得了消息,原来陈齐大军终于在洛城三十里外展开大战。虽然军务传递快马加鞭,可这也至少是三日前的事了。此刻,不知是大战已然结束,还是双方激战正酣。只盼祐霆大获全胜,他武艺高强,何况他是挂帅不是先锋,不用身先士卒,总是少些危险。或许除夕前祐霆已经回转,一家团聚安心过年。可恨他们不得通信,多日不见祐霆是胖了瘦了还是胡子拉渣?没有家书,要不入梦中来?从前读到的话本子似乎有托梦一说。转念一想,似乎托梦不吉。诺依惊讶于自己零零总总的古怪想法。她唯有忙碌起来,不再胡思乱想。
天晓得,这些天她是怎么过来的。总算在第十天的时候,战报来了。她本是在偏殿来回踱步,只恨不能立时得到消息。忽然太后身边的公公来请她,说是太后懿旨准她到前殿。
诺依留下鸿雁照顾婉仪和婉莹,她独自快步去前殿。
“侧妃娘娘不要着急,小心脚下。您放心,陈国大捷,此刻齐国已经退军。”公公在前面引路。
诺依定定心,对,一定是打胜仗,不然怎可能恩典她去前殿!
待她赶到,兵部尚书对于此战的正式陈述已然开始。太后和皇后都是安排在前殿屏风之后安坐,太后召唤诺依过去站在一旁。透过屏风,并不能将朝堂看得真切,隐约见一人立在御前。
“……此战一举将齐军赶出陈齐边境,我军大胜告捷!”兵部尚书声音朗朗。
朝堂上此刻文臣武将喜形于色,纷纷给圣上恭贺道喜!
“齐国以为派了他们太子齐绵玦就了不得了吗?”圣上在大笑后说。
诸位大臣免不得又一阵马屁恭维,只听兵部尚书又说:“齐绵玦退兵之前已是深受重伤,瑞王射中他肩膀。”
“好!不愧是七皇弟!瑞王名不虚传!”圣上击掌叫好,接着又问:“将士状况?”
“启禀陛下,战况十分激烈。此战俘虏敌军一万,敌军损失五万余人,我军亦是折损三万。于老将军负伤几处,索性没有性命之虞,而夏将军,不幸损失一臂。”
“两位将军居功至伟,朕一定论功行赏!主帅如何?祐霆呢?”祐霈焦急起来。
兵部尚书语气一窒,他额上已经冒汗,仿佛这段文字他看了上千遍,却仍是不能轻易诵读:“瑞王此战先是担当先锋,突袭齐国太子得手。而后因齐军猛攻,防御工事部分坍塌,瑞王赶回解救将士。两军陷入胶着,为打开左翼,瑞王再度身先士卒……我军最终获胜,瑞王……”
“如何!”祐霈站起来吼道。
情急下,兵部尚书似乎终于有勇气:“瑞王身中三箭落马,陷入齐军包围,最终力战而竭……身故……”
身故……诺依觉得周围暗了下来,她既看不到也听不见。
“我从前带兵时候,虽然战场瞬息变幻,我却一心要赢得漂亮,不然比输了更难受。如今我已知进退,虽要尽一切可能,但若非穷途末路,我决不放弃。赢了就是赢了,活着即是活着。”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