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徘徊(1 / 1)
在酷暑的时候,山间连着几场雨,倒是一解暑气,可苦了送信的人,耽搁了数日,才把公函送到瑞王手上。
都道瑞王是个稳重且平易近人的,可这回儿他重重把公文掷还到了桌上,英俊的脸庞是一股肃杀的气息。诺依自己走过去拿起公文来瞧。
端王暴毙。
当日,皇上召重臣议事,端王和祥王都在列,在御书房君臣相谈据说甚欢。到夜里掌灯时分,圣上留两位亲王一起用了晚膳,出宫的时候还好好的,不曾想当夜端王生了急病居然一下咽了气。
端王是先皇长子,虽然年岁略长,但身体一向健朗,这场病来得太过离奇。可隔着迢迢山路,皇宫里到底发生何事,眼下并不能妄断。
虽然不甚亲厚,但到底是祐霆手足兄弟,已经没了个诚王,如今又是端王。
诺依打赏了信使,送他出了书房,折回来给祐霆沏了一壶茶。
“王爷,喝口茶,山间暑气重,切勿动怒。”诺依劝道,她瞧他的模样便知他恐怕生着闷气呢。
“大皇兄身体一向最为康健,虽说年岁渐长,可几乎每日都勤练骑射,上次秋觐还同他比试了一回,大哥射箭仍能百步穿杨……”祐霆的声音闷闷地,疑点太多,叫他不得不多想。
她径直过去,环抱靠坐着的他,轻拍他背,说:“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也不必妄自猜测。愿端王爷走得安详吧。”
他伸手搂紧她,说:“大皇兄很久以前到封地开府,安于做太平的闲散宗室,从未有任何僭越,端王世子倒是早已过了弱冠年纪,端王连孙子都抱了……诺依,是否这般也算了无遗憾?一生完完整整……”
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并没有什么合适的道理可说,似乎也没有典籍故事可以引用,另,她所读过的话本子大多是年轻人的情爱故事……她此刻心里想得却是,呆在延陵至少安全,冷落便冷落吧,千万别召瑞王进宫议事。
三日后,又来一道边疆军情,两军已经在陈国防线外发生零星战役,夏将军称齐军似乎在二十万上下,分成几路集结。
紧跟着圣旨来了,宣瑞王进宫议事,并且由于临近诸王秋觐,请瑞王携家眷一同入宫。
盛夏正在褪去,诺依的心却是烦躁异常。
“可会让你领兵去边关?”
“我已被闲置多日,如何能说带兵就带兵?陈国的兵马要凑齐个二十万也不是一夕之间。多半三皇兄是让我将边关情形交代清楚……”他的话,也不知是安慰诺依还是说服自己。
她听到他未说圣上而是称呼三皇兄,然而她并不觉得如今圣上会念旧日手足情意。
“虽说是可能去去就回,诺依你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带上两个孩子路上可有得忙。我算算日子,路上花不了这么多天,明日出发的话,陪我去延陵祭拜一下父皇母后可好?”
她点头,心想可不是,要去虔诚祝祷。
祐霆牵着诺依的手,只有他们两个缓步走在通往地宫路上。虽然走得不快,诺依仍然有些气喘,可祐霆仍然气息稳稳。
“走了这么许多时日,每段山路有多少台阶数得分外清楚,大约漆黑的夜里,我都可以不用点灯,一级一级走得从容。”
没来由,诺依听了心里一酸,想他一代名将的夙愿和从前边关的威仪,像是统统磨灭在了这一级又一级的台阶里。
这一回,他带着她在延陵里走得十分完整,祭拜先皇母后,又给先太子上了一炷香,连着娴太妃、祐霞和先王妃一一都见过了。诺依觉得有些奇怪,又在情理之中,恐怕他也疑心,他此次进皇宫并不是那么寻常。他不肯说出来,不过是怕她担心。诺依倒是坦然些,既然是一家子齐齐整整,去哪里她都不会太过担忧。
虽是一早就赶来,延陵里走这么大一圈,也是花了大半天。祐霆最后对着山峦像是极目眺望,他喃喃说道:“我从前多想行万里路,随后遇见你,我们一起慢慢地,把我之前去过的地方再去一遍。现在想来,至今我也没能去到许多地方。”
晴好的天气,他挺拔的身形在日光下仿佛也在发着光,他本该有的英雄气概突然化作柔情似水。他从前没有自由,因为有为陈国镇守边疆的愿望,那是甘愿,之后羁绊在这延陵,是他无法诉说的无奈。
“来日方长,只要你不嫌弃我走得慢,我定会陪你去到很多地方。”诺依扬起笑脸,温柔出声。
他低头亦是笑了,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拢了拢,说:“如此甚好,说不定我们一路走,有天能见到北国的风光。”一瞬间,他似又找到了些豪迈。
到了杭城,已经是临近黄昏,按例明日瑞王一家觐见圣上,可祐霆却被急急召进宫去,让留在临时居所里的诺依一阵慌乱。
瑞王整了整衣衫,缓步进到御书房。见到圣上,礼数周全单膝跪拜。
“臣弟拜见皇上……”他话音未落,忽然间觉得有一物朝他左眼飞驰而来,幸亏他反应极快,险些砸到眼睛。
是一支朱笔,滴溜溜掉到地上,他虽躲得快,但朱色却是飞溅到他脸上。居然是圣上将手中的朱笔朝他砸来。
“瑞王好本事!朕的圣旨明白写着,命你即刻进宫来!你倒好,守着延陵这么久,难道还没有看厌,没要浪费这半日光景!”
诚然,祐霆早就知道,他周围定然有圣上的耳目,然而今日听到他如此不耐,竟然脱口而出,他心道,到底何事让喜形不于色的三皇兄焦急如此。
“臣弟祭拜父皇母后,是为圣上祈福。臣弟路上已经快马加鞭,比圣上所限定的日子早了一日抵达,还请圣上宽恕臣弟。”他说来语气恳切。
祐霆从前也有几分傲气,势必会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可当下出言服了软,倒是教祐霈一愣。难道他太过出色的七弟终于被他掌控支配?如此,贬他去延陵,果然是做对了呀。
“起来说话!你与朕毕竟是兄弟,你莫怪朕焦急!你可知,齐国已经纠结了至少三十万大军!”祐霈唤人递上帕子让祐霆擦脸。
“三十万?臣弟收到的公函,夏将军称有二十万。”
“那是好几日前了!也不知齐贼如何想的,本来图的是称霸北方,这些年多数军队都派在秦齐边境,这与秦国交战正酣,怎么会忽然南下了?”祐霈把祐霆拉到一处展开的地图前,说:“看,大军正在往此处集结。”
祐霆一瞧,原来夏将军竟然把防线后撤了三十里。他多年经营的边防,有好几处工事已然是暴露在了齐军面前。
“你可知,你当年的边防大营,已经被偷袭了两次。”祐霈说来颇为扼腕。
祐霆计算着,这蜿蜒的山道里,可以布进多少齐军。齐军敢纠结大军攻击,自然是尝到了甜头。三十万吗?齐军如果调度有方,五十万大军集结不在话下。
“敢问皇上,如今齐军的主将是何人?”
“主要分了两路,一路是聂荣,一路是葛卫锋。这两人是何来头?”
“他们是齐国太子的属将,原先多在秦齐驻军。”祐霆心说,难道齐国那位善战的太子要亲征吗?
“齐绵玦?”
“臣弟只是依据猜测,之前齐国太子齐绵玦多爱滋扰秦国,而齐国的宁王齐绵玖才是镇守陈齐边境啊……”
祐霆低头思索,祐霈瞧着他的眼神却似乎稍稍暖了一些。他之前疑心,祐霆对夏将军接替他的征西将军不满,而将边境敌情有所隐瞒。
“朕打算调度全国军队,择一良将率领二十万大军,与齐国大军对抗!”
祐霈说完,等着祐霆接话,可会主动请命。
祐霆却是一番思索,说道:“恐怕至少得三十万大军,全国征调并非易事,如若圣上需要臣弟出力的,请尽管吩咐。”
只是在后方调兵吗?祐霈此时倒真有几分疑惑。他略一沉吟,说:“今日瑞王风尘仆仆,本该请瑞王喝酒洗尘。无奈军务繁忙,急召你进宫议事。此刻天色向晚,你且回去吧。明日,朕再召见你。祐霆,你可要好生休息。”
祐霆倒是老实不客气,立即拜别走出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