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霁色(中)(1 / 1)
陈国建都在地杰人灵的杭城,依山傍水的城在几代君王的努力下,已然是当时四国中最大的城,而陈国皇宫亦是四国中最大的一座。皇宫的格局繁复,新晋的宫人总要前前后后花上月余的功夫,才能将各宫各殿弄个清楚明白。
仁裕宫,诺依努力回想,居然上次来,还是先皇后过世时候。故而,她不记得这宫殿是几进几间,被宣进宫来,只得跟在梁公公之后,生怕踏错。中规中矩的摆设和布局,仿佛女主人并没有花太多的心思。
到了主殿,低垂眼帘的诺依等着梁公公的言辞,至于鸿雁和婉仪,她路上已把礼仪教导。
“皇后娘娘,瑞王侧妃并小郡主殿下,前来拜见您。”梁公公的声音很平。
“诺依见过皇后陛下,娘娘吉祥。”诺依的功夫是多年的熏陶,仪表风度不在众妃嫔之下。然后似乎等得有点久,皇后很久没有声息。
“呦,瑞王侧妃快快起来,我们是妯娌,不必拘泥这些虚礼,”皇后的声音虚虚实实,简直是飘在殿中,她笑吟吟说:“还不快赐座!”
“谢娘娘恩典。”妯娌?吴皇后屹立中宫十年不倒,自然恩威并重,有的是本事。
不过,诺依老实坐下,瞧着鸿雁将婉仪抱到个稍小的椅子中,她也就转回头,稍稍抬高视线直视皇后。目光所及的皇后,雍容华贵,虽算不得绝色,但气度不凡,脸上带笑,似是有几分慈祥。
“诺依啊,我们许久不见了。”皇后所言似乎她与诺依是旧识一般。
“娘娘言重,得娘娘牵挂,已是诺依的福分。”诺依放柔声音说道。
“呵呵,要说宫里有谁配得上瑞王,你是个妥帖人,本宫一直这么说。”
皇后想要笑得自然,却叫诺依听出蹊跷来。当年要说这桩婚事的起因和始作俑者,清妃倒是可以担待,皇后最后不过是下了个懿旨,仅此而已。这会儿,明显的夸赞,倒叫人听了起疑。
“娘娘谬赞。”只能兵来将挡,诺依有点后悔,不如出发前借本祐霆的兵书来看。
“诺依不用自谦,本宫的娘家吴家,也算出过几个有名仕女,她们不过与你比肩。你有今日,多半是要感恩娴太妃的教导。”皇后说完,自顾自喝了一口茶。
“是,诺依时常记得太妃的恩典,之前到了延陵,诺依也时常去祭拜。”
“呦,这个使不得,你如今有了身子……延陵虽是皇家圣地,但山里头湿冷得很。本宫算是瞧着瑞王长大,他眼看已近而立之年,膝下子息如此稀薄。本宫这个做嫂嫂的,替他着急啊。瑞王妃刚过世,瑞王请旨三年服丧,他如此情意绵绵是好事,可是……好在,诺依你传来好消息。为了你安心养胎,本宫特意破格把你招进宫来。别无他意,希望你平安生产。”皇后说话慢悠悠,婉转动听。
居然真要住那么久。诺依听罢,赶紧再次行礼,说:“娘娘的恩典……”
“快别见外了,请起吧,你在这儿啊,一定住得安心,”皇后顿了顿,又端起茶杯喝了口,然后又说:“你把小郡主也带来了啊?”
“是,请娘娘赎罪,”诺依低垂眼帘,故作可怜状,说:“瑞王作为延陵守军,实在没有空闲照看小郡主……”
“可怜的孩子啊,”皇后打断她,说:“王妃去的这么早,你是该带在身边养育才好……等以后,瑞王续弦,你把小郡主交给正妃,也算功德一件。”
皇后说得如沐春风,诺依听得好似跌进冰窟。续弦吗,也就在三年后吗?
“本宫真是粗心,怡然,还不端茶来。”皇后却又话锋一转。
诺依默默接过茶盏,谢过。
“诺依,你带了几个婢女进宫啊?”
“我带了鸿雁。”
“瑞王对故去的瑞王妃情深意切,对你这个侧妃,怎么如此慢待呢?就一个婢女?”皇后边说边摇头,又说:“悦然,你且跟着侧妃,务必照顾周到啊。”
“得令。”一个有品阶的宫女出列。
“本宫身边最得力的也就这对姐妹花,悦然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她之前还帮着照顾本宫的公主,一举两得。”
是监视我吧,这才一举两得。诺依做足面子功夫,又深深行礼答谢。
“时光飞逝啊,本宫十五岁与圣上成婚,转眼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诺依,你多大了啊?”
“快三十二岁了。”
“这才头胎啊?本宫当年生长子的时候,才二十岁呢。诺依你可得小心才是,梁公公,一会儿就让太医院派个院判给诺依搭脉。看来,以后得每日搭脉才好。小心使得万年船,诺依你可别怪皇嫂管得多。”
“怎么会,诺依感激还来不及。”
“哟,你可别再行礼。时候也差不多了,梁公公,送瑞王侧妃去她的住处。本宫有点乏了,怡然,去把本宫的药端来吧。诺依,你跪安吧。”皇后说完竟然真的作势要休息。
诺依临出门,又悄悄瞥了一眼吴皇后,瞧见她一脸的倦意,仿佛之前强撑着母仪天下的凤仪。
鸿雁一出了大殿,就轻轻舒了口气,她几时见过这阵仗,倒是她怀里的婉仪,不哭不闹,很有郡主威仪。
“婉仪乖啊,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诺依忍不住夸赞。
却不想几乎只走出几步,诺依在皇宫的住处,居然是仁裕宫的偏殿,虽然只是小小一处,但是要她住在皇后眼皮底下……
抬头瞧一眼匾额,诺依不得不停住脚步,匾额上写的是“六如小筑”,虽不是祐霆的字体,但她看得分明。
此时,她忽然觉得背上凉凉,她原是出了点冷汗的。到底有多少耳目在瑞王身边?是谁将零零总总都汇报到这皇宫来?
这边厢,皇后忍住苦涩,喝下一大碗药。
“这刘院使开得药真是……”
“娘娘,良药苦口,给您预备了零嘴,您漱了口尝尝吧。”一旁怡然柔声说道。
皇后歇了会儿,说:“你倒是说说,这个诺依你瞧着如何?”
“娘娘,奴婢眼拙,这如何说啊?奴婢以前认得许姑姑,只知道她规规矩矩。”怡然姐妹是吴家的丫鬟,从小跟着吴皇后。
皇后听罢却是叹了口气,说:“当年本宫虽赐了懿旨,不过是一个将计就计。瑞王对诺依,那时很是嫌弃。瑞王如此一表人才,倒是不怎么风流,你看她身边三个女人,如今倒只剩诺依了。原以为三个女子共事一夫,最后胜出的是个厉害角色,没想到是平凡的诺依。”
“人会变的,以前老实是以前,在娘娘跟前,她不敢造次呢?”
“不会,本宫的眼光,这点自信总有。或许她只是运气好……”她说罢,似乎是在思索。
“娘娘,恕奴婢直言,娘娘这般大费周章,把瑞王侧妃请来,是为何啊?她又不是住在延陵里面,虽然山里湿冷些,她也可在别处安胎,不必来皇宫吧?”
“这真是为了皇家的子嗣啊,本宫没有别的意思。以后,你会明白的。”她得意地笑了。
怡然瞧着她,自然不会再问下去,皇后对自己姐妹十分好,但怡然更知道要有分寸。皇后不是个苛责的人,但后宫里怎能没有手腕和手段呢。
“怡然,前几天公主胃口不大好,你且去小厨房,嘱咐做些小孩子爱吃的。”
怡然赶紧答应,说:“那奴婢一会儿过去瞧瞧,先服侍娘娘歇着可好?”
吴皇后一直身体康健,但是怡然想,这次小产,可得好好进补调养,千万不能大意。
怡然想,自家主子是士族大家的千金小姐,担得起母仪天下的重任。她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圣上的长子,可是孩子长到九岁,生了一场大病就没了。圣上一直有立嫡的意思,皇后虽然又诞育了五公主,可那些年一副心思全然扑在了长子的教导上。回想不到而立之年的皇后,几乎一夜憔悴。今年皇后好不容易再次有孕,圣上还没欣喜多少天……可恨那个贱人!
怡然从前对皇后的谋划,多少能猜到几分,这次居然也被蒙在了鼓里。不过,她对皇后几近崇拜,皇后要的结果,就是她怡然想要的结果,她不会有任何的怀疑。至于那个许诺依,怡然本来以为皇后需要个帮手,可今日一照面,诺依还是原先宫里出去的许姑姑。
诺依走了以后,祐霆就一直在延陵。算算日子,她应该到杭城了。祐霆想,他与吴皇后几时这般亲厚,竟然要接了诺依去安胎待产。可他在都城和朝廷,根基实在太薄,没有经营,自然没有党羽。而且他结交的也大多是武将或者兵部的朋友。他不知该如何施以援手,但又觉得皇宫或许是诺依福地。除了写信给她,他似乎不能再做什么,思念她,又不能太过儿女情长。个中滋味,很是折磨。
于是,他到地宫去父皇母后陵前唠叨,又跑去娴太妃墓前祝祷。又一日夕阳落下,他心仪的女子,却不在身旁。他冷静,细细分析,他不是一个可以一再摆布的人。在他驻足的时候,却瞧见一个女子的背影在不远处。能进入皇家陵园的,都须得有皇家的令牌,而看这女子似乎是从地宫出来。这是谁?他的皇家姐妹都已出嫁,不大会孤身前来。
他迅速走了几步,赶上这女子脚步,风吹她的席帽,他只瞧见一个轮廓。这侧脸他似乎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皇姐?”他忽然灵光一闪,喊出声来:“皇姐祐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