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皇陵（下）（1 / 1）
“你在想什么？”他走到她跟前，柔声问。
“我胡思乱想而已，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她仰视他，心中涌起感激，眼角竟有一些湿润。
“不然会在哪里？来，帮我一起瞧瞧，可是妥当了？”他指的是瑞王妃的最后归宿。
两人一同检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预备回去。先是一前一后走着，诺依在前，祐霆在后。诺依还没有显怀，只是步子显得有些重。祐霆忽又上前，一手与她十指紧扣。
走着走着，仿佛太阳像是在前方不远处，即将落下山去。他们驻足不前，欣赏完整个落日。暮色从四周涌来的时候，延陵里显现出独有的悲怆来。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祐霆叹口气，说：“我到底，要送走多少人？”
他像是问诺依，更像是问自己，又说：“诺依，有一天，我要是累了，就不走了。”
她从未见他一天之中，情绪如此多变，柔声安慰道：“那会是很久以后吧？不过，你要走到哪里，我都在。累了，我们就驻足，就像今日我陪你赏夕阳。”
他听完孩子气的笑了，握紧她手，一同向前走。
回去路上，婉仪已经睡着，不能再和父王一起骑马。诺依将小小女孩抱过来，让她尽量靠得舒服些。至于她自己，鸿雁给她准备了薄毯和大靠枕。
“累不累？”鸿雁压低声音问道。
“还好，你知道我，平时就爱走路的。小郡主这哭了大半天……终究是可怜，以后要怎么办呢？”诺依小声叹气。
“小郡主其实爱粘人，她不声不响这些日子，是很难熬。说起来，这么小就没了亲娘，可对咱们来说，年纪小，只要你真心对她，过一阵子自然就好了。你放宽心。”鸿雁说罢递上个橘子。
诺依最近胃口并不好，每顿吃不多，吐得不少，但一天却能饿很多回，她一把接过剥好的橘子，老实不客气吃起来。
本来做的打算是天黑前回来，却到夕阳西下才开始归途。一路上紧赶慢赶，回到了六如小筑。呵，是，王爷写了块匾额挂在这简陋的院子。
好在已经雇了厨子，一进院门，就能闻到饭菜香。厨子是对中年夫妇，陆文和陆婶。是由赵清帮忙介绍来。他们到来之前，可把鸿雁忙坏，除了主子三人，还有六个军士，做顿饭很不容易。但是王爷在雇人之事上，十分的谨慎小心，甚至有些犹豫，所以虽然他一赴任，就着手找，仍然寻觅了月余。陆夫妇并不是本地人，他们上一代原是从秦国来的难民，简朴老实，又会做些江南菜肴。本来是让他们试上一试，不想用了这几日阖府都觉得甚好，厨子夫妇手脚麻利，菜肴保质保量。于是，他们也就住下了。
祐霆让云天带领弟兄们赶紧用晚膳，安顿好了才进到客厅。诺依已坐到桌旁，而婉仪由鸿雁抱着仍然有些睡眼惺忪。一桌家常小菜冒着热气，色香味俱全。陆婶还特意给诺依炖了些鸡汤。
“都饿了吧？下次不用等我。”
“哦，好。”诺依一边答应着，一边盛了碗鸡汤先端给小婉仪，说：“这鸡汤闻着就好香，来，婉仪你先喝，并不烫了，刚刚好。”
婉仪嗅了嗅，一天没有好好吃东西，她确实饿了，小心接过来，小声说：“谢谢许侧妃。”乖巧，带着过分的小心。
祐霆是个对于饮食毫无要求之人，看菜吃饭，自己随意夹菜，倒是给诺依碗里添了不少，嘱咐说：“诺依，你把鸡汤都喝了，现时你该多吃些。”
“为什么呢？”诺依还没开口，婉仪却问。
“因为……有些事情要你再大些，你才能明白。不过，婉仪，再过大半年，你就能做老大了，会有个小娃娃给你管，会听你的话。”
“真的吗？”小孩子其实不懂，但婉仪对做老大这件事很是感兴趣，又问：“我会像父王这般神气，带一大队人马吗？”
“这个……”诺依有些语塞。
“从长计议，婉仪，你先管好一个吧。”祐霆笑着给诺依解围。
这屋子本来就只有一间卧房，祐霆在卧房和客厅之间隔出一个房间来，是鸿雁陪着婉仪住。
适才饭桌上的事让婉仪来了兴致，夜深了还不想睡，缠着诺依问东问西。
“到底要等多久啊？许侧妃能告诉婉仪吗？”
“说了还有半年多啊。你要是还不睡，一天就还没过去，你看，这又要多一天。”诺依摆出无奈的表情。
“我睡了，我睡了。”
祐霆站在门口，看诺依与婉仪对话，觉得十分有趣。两人似是熟络起来，他也就安心些，毕竟接下来，他在皇陵的时间会渐渐多起来。
夜深了，他们才并排躺下，因为屋子的窄小，他们并没有如惯例那般分房睡。诺依侧躺着，面朝着墙，祐霆从背后拥住她，轻轻一吻在她颈间，悄声说：“明日我要早起，你好好睡不用管我。”
“嗯，你路上小心，”她伸手握他手，感觉他暖暖的温度，说：“我贪睡得很，明早不送你了哦，你用了早膳再走，我已嘱咐陆婶，给你做些白粥和馒头。”
“好，这么惦记我很好，不过，你多吃些吧，我看你怎么没有胖反而瘦了呢？”
“我吃得不少，吐得更多吧。鸿雁说，再过一个月会好些。祐霆你真是识人善任，我看这陆氏夫妇厨艺好，人也勤快。不枉你选来选去，花了这么长时间。”
“找厨子不难，我没那么难伺候，只是查清他们背景须得一些时间。你知道，田管家这个耳目已经不在，我担忧圣上会派来什么人监视我，”他顿了顿，又说：“或者延陵守军都是圣上的眼目……”
“你这么说的话……能够信任的确实不多。不过，我多嘴问一句，田管家到底叫什么？得让我知道仇人名字，阖府都没人知道吗？”
“他跳崖之前竟也在纠结此事，话语间很是愤愤，说我不记得他名字……其实我记得，可他单名一个‘舒服’的舒字。我只是不想别人误会，以为他是我叔叔。我与几位皇叔都有些交情……”
诺依闷声笑着，这个祐霆，总是不经意流露出孩子气来。困意袭来，好像祐霆还在絮絮叨叨，她却沉沉睡去。
连着几日，祐霆都没有回来。不过院子里倒很热闹，他只带走两人，剩下的在云天指挥下，继续扩院子的工程。以前总觉得田管家管事井井有条，却不想祐霆更胜一筹。院子的外墙不拆，却另外砌了墙围出一大块地。其中一块，用来种地，土已经翻好，南方天气很适宜播种。祐霆特意请教了当地附近的农民，该如何翻土，该种些什么，哪里的种子好，何时播种……零零总总，诺依瞧他写下来密密麻麻。
“你真会种地啊？”
“不会。不过我跟着做过些农活。我曾推行屯田制，驻守边境的军队，闲时就帮忙农活，部分粮草可以自给自足。你知道，我并不能一辈子都打仗吧，终有一日要解甲归田。我原就想做个好地主来着，把夫人孩子都养的白白胖胖。诺依，你应当对我有信心，边境上的土质十分一般，我尚且有办法，这里地处南方，岂不是更容易？”
“我当然对你信心满满啊，不过，我就问了一句啊。”诺依虽然埋汰他，但心里觉得这才是长久之计。如今，成天买个菜都不容易，还得派一个军士骑马去五里地外找。
除了田地，祐霆还打算翻修一下附近水利，迁几家农户过来，附近再若有人养鸡养鸭，这小天地就渐渐像样了。
这日子十分有盼头，诺依仿佛眼见自己就快成个富足的地主婆。她回头再去拜祭娴太妃时候，一定再禀报一遍自己嫁得好，虽然做了小，虽然他是个王爷，可她过得很是舒心。
十天过去，今日祐霆该回来了，就是守个皇陵，他也是恪尽职守。大概估摸着天黑前能到，诺依很早就开始等，如今她有条小尾巴，婉仪自从那天起总有很多问题来问她，小小女孩也就伴着她一起在院子里等。
“父王！”小孩子眼尖得很，甩开小胖腿就冲上前。
祐霆一把将她抱起来举高，然后抱着她缓步向诺依走来。
用了晚膳，两人回到卧房，祐霆说连着几日他不用再去当值。他抽空画了些图纸，正好给诺依看。
“我打算连着建一座厢房，两间卧房分别给婉仪和小婴儿，多出一间是我们书房。银子的话……”祐霆正说得起劲，突然传来敲门声。
“王爷，是我鸿雁，外面云天说，有朝廷的人来。”
祐霆披上外衣出来，却听云天说，来得不是圣旨，是给诺依的懿旨。
“皇后？吴皇后几时能想起我来？”诺依听了十分不解，但只得由鸿雁帮忙，赶紧穿戴整齐。
只能在客厅里接旨，皇后的懿旨来得突然。
“……瑞王侧妃，贤良淑德，特恩准进宫……”来的确实是皇后身边的红人，曹公公。
这懿旨内容蹊跷，没头没脑，总之就是诺依有孕，而延陵地界潮湿，特准她回皇宫待产。
接完旨，诺依已经颓然没有主意，她盼望的平静生活，就此如黄粱一梦吗？
“诺依你先坐下。”祐霆让云天安排曹公公今晚住下，他回转身，过来紧握她双手，他压抑着心绪说：“你先别多想……”
无可奈何。诺依直视他双眼，又是一桩让他无可奈何吗？她立即收敛忧心，说：“我没事，皇宫倒真是很久没去过了。”
祐霆将她手放在自己脸颊，说：“你且安心去住一阵子，很快就要秋觐，届时我们再……”
“好，我就当故地重游吧。在杭城等你来，我们再一起去游西湖。西湖这么有名，我还从没去过呢。”
“嗯，你把鸿雁和婉仪都带上吧。我去皇陵的话，婉仪没有人照顾。”
“好，婉仪可以陪我。”
也许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可是皇后下旨预备的马车在第三日就来了。
“殿下，您看，皇后想得十分周到，且不说这马车内布置豪华舒适，还有百人的禁卫军一路护送呢。”曹公公笑得谄媚，令祐霆觉得皇后至少摆出一副盛情邀请的姿态，可他仍然不放心，让云天一同护卫，一直送到皇宫外。
“诺依，我们很快就能见到的。不过你要记得给我写信。”祐霆边说着，边将左手放在马车窗框。马车颇高，祐霆须得仰视车里的诺依。
诺依忍住不舍，忍住不哭，她伸出双手握他手，说：“我一到杭城就给王爷写信……”
话没有说完，马车已经动了。她怕落下眼泪，叫他瞧见，立时松了双手。殊不知，他竟也是怕红了眼圈，让她瞧见。于是两人就这么同时松开了手。
她不停回望，看他怔怔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