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配角（上）（1 / 1）
说是立即，可事实上，瑞王王妃直到洛城完全入夏，这才带着小郡主归来王府。
洛城的夏日是舒心的季节，气候适宜，繁花似锦，市集繁荣。尤其去年，诺依由祐霆陪伴度过了个难忘的七夕，她对夏日有莫名的期待。而王妃人先未到，家书先到，特意注明了归来的具体日子。诺依这才从祐霆的暖阁搬回六如小筑，说没有眷念一定是假的。两人为此的对话，几乎就是她说了句，那我搬回去了，而他说，知道了。多说无益，确实也无法多言语。
确然是分开了几日，除了一日三餐时候，以及定好的一个时辰，诺依学习骑马的时候，两人像是公事公办的各自安生了。诺依在藏书阁里一顿好找，翻出好多她印象里翻过几页就扔下的书。当然是些话本子，书里描述的主题是宠妾灭妻。大约这般的故事里呢，所谓的美妾妖艳惑主诡计多端固然是，但这书里的男主人公必然是个浑人，而这妻多半是贤惠坚毅又十分无辜的。故事结局秀才写成悲剧的居多。诺依觉得这和陈国士大夫起家分不开，讲究孔孟之道，要求女子恪守三从四德，与伦理道德接近，但到底和现实有几多相近，还不得而知。她与王妃的角色与寻常话本子不太吻合，虽然王妃侧妃名分已定，但过往爱争宠的是婷婷，许诺依形同个无害的摆设。可就这样，她都被王妃气头上的台风扫到尾，如今么，可要好好学点本事，不为害人，只为防身。还有，她内心小小声音，她与祐霆不是从前了，感情不是三天两天来的，要她就此放弃回到当初，那自然是万般做不到。公平来说，婷婷心智都属单纯，有些小孩子心性，为人也不算苛刻。可她在杭城住了有段日子，而且混迹在后宫妃嫔中，学到什么本事，或者被人唆摆。诺依打定主意，防人之心那还得有。
连着几日，书房里，祐霆把要交接的军务细细理好，并且书写归档。诺依磨好墨，在一旁读着话本子。瞧她不言不语，神情严肃，往时读个话本子她一脸轻松，如今似乎是在私塾读书。
祐霆轻轻说：“我自然会护着你，对你们不偏不倚。”
“王爷说得轻松，清官难断家务事。”诺依不以为然，不打算在这上头多言语。何为不偏不倚？这话一听就是偏的，妻与妾并不是平起平坐。
他想也对，他确实没法让她完全释怀，以前诺依在王妃手上吃过闷亏，而后宫妃嫔争斗的戏码她又见过许多。
“晚膳我们在六如小筑吃吧？摆在院子的小桌，天气晴好，你院子里的桔梗开得不错，月下赏花、嗅嗅花香也不错。”祐霆握她的手，委婉建议，总要让她舒心些。
“好啊，”诺依利索收了书，又道：“我去预备几样小菜可好？”
厨房里正好有现成新鲜食材，诺依和厨娘一一交待，又从帮协助，做出几样江南小菜来。晚膳时候，诺依特为拿出些自己酿的果酒。
“这顿饭，有菜有酒，有滋有味又有景，更重要，是有你相伴。”祐霆赞许道。
“王爷欢喜就好。酒不要多喝了，我陪你小酌几杯就好。”
“果酒微甜，你酿的不错。不过，对我来说，口感实在清淡。”
“王爷酒量酒品都是很好。”诺依知道，每回瑞王觐见，圣上都会摆上家宴，群臣和诸王均会上前敬酒，恭喜他又打了什么胜仗，从未听说他有推辞，也从未听说他有酒醉后乱糟糟的事。
“这个自然。我十五岁时候，跟着师傅去远征，本想绕开齐国，找到个直通西域的门路，越往西北越是寒冷，冻得不行，师傅就教我喝酒。一壶酒灌下去，夜里睡得着也不怕冷了。”
难得他能吃苦，先帝先皇后，该是欣慰。不过，即便他如此会喝酒，倒不见得他就有多爱喝酒，平时他都不怎么喝，或许他就是这般，不轻易对任何事物上瘾。
夜里，祐霆宿在了六如小筑。大概以后，他们就是如此生活。至多，他一半的时光能在这里，能与她一处。交谈或者安静，都是陪伴细水长流。他执著于带给她愉悦，每一个呼吸，每一个热吻，就算只有一半的真心在，她已知足，定不会负他情深。
算算日子，王妃的马车至多三日就能到洛城，祐霆却先接到了朝廷的公函。接替瑞王镇守在边境的是夏明清将军。兵部直接命令瑞王即刻回军营，等待夏将军到来，交接军务不得懈怠。公函不是圣旨，圣上并没有直接下令给瑞王。这其中的隐喻令人不安。不过，祐霆倒是坦荡荡地预备出发了，只是关照了管家，更是嘱咐了诺依，迎接王妃的归来务必尽力。
这一日，管家说午时前，王妃的马车一定到了。诺依早早起床，挑了件颜色料子都平常的常服，妆容打扮得规规矩矩，发饰发簪都选了普通式样。
巳时就候在了门房，诺依由鸿雁伴着，随时准备出门迎接王妃。
该来的总要来的，马车到了，王妃矜持地由彩云搀扶着下了车。诺依做足架势行礼，心想，魏婷婷不止气色好了许多，这身量似乎还长高了。
“哎呦，许侧妃这样客气呀，快快起来，咱们姐妹许久不见了。”王妃说话委婉但却带着当家主母的气势。
“请王妃见谅，王爷……”
“我知道，七郎早已托人知会我。”
七郎？她几时起，开始这么称呼他的？诺依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此时，却有团粉红奔出马车，撒欢了跑来：“我父王到哪儿去了？婉仪回家来，父王不在家吗？”两岁的小女孩，口齿十分伶俐，模样娇俏可爱，奔上来也不认生，拉着诺依袖角问。
“哎，这孩子，来，快到母妃这儿来。”婷婷一把将婉仪抱起来，由管家带着要往里走。
她一路走到琅华阁，一路抱着婉仪，丝毫没有让彩云或者乳母代劳的意思。几乎一年的时间里，魏婷婷长大了不少。可诺依瞧着她们娘俩，似还是个孩子抱着个孩子。
婷婷走进内室前，正好瞧见诺依低头跟在后面，她说：“哟，侧妃候了很久吧，也怪累的，赶紧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我们晚膳时候聊聊。”说罢，笑吟吟抱着婉仪进去。
琅华阁里一切都是去年的样子，前几日诺依安排着又都清扫了一遍，可算是纤尘不染。想着这其中绝不会有任何岔子，诺依行了礼，乖乖回去六如小筑。
她与她各自不相干才好，晚膳还要一同？诺依希望是王妃客气随口说了一句而已。不想午后，彩云就来了。
“许侧妃吉祥啊，喏，这个单子您且瞧一下。”彩云明显的敛容正色，没有出格的言辞和眼神，居然也还礼数周到。
诺依接过来一看，类似个菜单。
“王妃娘娘一路风尘仆仆，车马劳顿，就念想着侧妃做的几个点心和菜式。有劳了，晚膳时候，王妃还想与您小聚一番。”
这一招，足见魏婷婷精进了不少啊。选的几样点心哪个不要花一番心思？而且只有这半天时间。更为至关紧要的是，王妃一回来就告诉她，尊卑是如何区分的。她再不是个慌了神的小女孩，再也不需要诺依像个长姐那般照顾她。
诺依得令，几乎一路小跑到厨房。幸亏之前和厨娘多有合作，几样小菜倒不麻烦。至于点心，她丝毫不懈怠，这才在晚膳前做好了。
“玫瑰糖芋泥和茉莉花茶冻，诺依，亏你有一双巧手啊。”婷婷说罢，还拍拍她的手。
按照宫里的规矩，这两道点心并不会在晚膳时候出现，可王妃的念想，她诺依不好有所评论。
“诺依，你说，玫瑰和茉莉，王爷更喜欢哪个？”
哎呦，原来埋伏在这里！刮目相看啊，可是魏婷婷怎么就知道，她诺依与王爷如今已不同往时？
“玫瑰和茉莉吗？王爷的喜好，诺依并不知道。”倒不是非要隐瞒什么，诺依只觉少惹麻烦才好，这才第一日重逢呢。
“你不知吗？我也不知，有时候想想，王爷不过是个陌生人。”
这话锋转得也太快，诺依都快跟不上，赶紧说道：“王妃在杭城时候，王爷很是挂念吧？我瞧着，书信往来甚多的。”
“这倒是，王爷真是爱写信，信里也时常提到婉仪。不过……菜都凉了，我们先起筷吧，府里王爷不在，也就我们二人一起，你可忙乎了一下午。”婷婷拿起筷子，还给诺依夹了菜。
诺依想，赶紧用了晚膳，她倒不是有多饿，只是她未曾想到王妃的言辞和话锋这般厉害了。
“谢过王妃。王妃在杭城过得惯吗？”
“惯啊，杭城四季都有景致，吃穿用度都好过洛城。我又承欢在父母膝下，我母亲十分钟爱婉仪。我病好得也快，后来皇后经常招我进宫陪伴。诺依，你不知道，瑞王的名号在都城亦是响亮，连许多平民百姓都敬重他。瑞王妃沾了不少光呢。”说到此间，婷婷满面容光。
终于两人吃到甜食，这两道点心是诺依的擅长。
“玫瑰还是茉莉？或许他都不喜欢……”说这句，婷婷却是莞尔，她又说：“瑜妃，我见到了。”
诺依想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突然她说不出口。
“王爷在府里总是很温和对吗？有天瑜妃同我说起，王爷与诚王对峙的事。王爷带去的一百骑，都是他的亲信，几乎是朝夕相处的部下。据说遇了埋伏，一下折损一半，那些军士死状惨烈，可王爷照样追击诚王，向前推进。没有人能阻拦他，亦是没有人能拖住他半分。我不免要想，王爷的心肠到底有多硬？他毫不犹豫地拿下城池，逼死了诚王。”
“并不是王爷逼死诚王？是军令如山，何况是圣上的旨意。王爷不过是忠君爱国。”诺依觉得这间中肯定有所误会，不觉脱口而出。
“他都同你说了吗？”王妃的声音陡然森冷起来。
入夏后气温一直在攀升，可此时，诺依却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