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情殇（上）（1 / 1）
年关将近，西北风劲吹，连日大雪，这一日是雪后的晴天。
诺依裹得严严实实，手里还不忘捧着个手炉。大冬天的，王妃好兴致，召集她和美瑛到琅华阁去赏梅。
是呢，西暖阁婷婷起名琅华阁，美瑛的主楼阁是如意楼。诺依出门前抬头望一眼，六如小筑。三处地方都挂上匾额，均是王爷的墨宝。原不知祐霆写得一手好字，对于他，她所知甚少，说他是陌生人也不过分。
积雪还不曾融化，诺依在雪地里慢慢腾腾不着急，待走到一瞧，婷婷和美瑛已经站在花丛中。美瑛怀孕的消息，像一帖强效的药，婷婷立即神速恢复。大半个月过去，她的精气神比生小郡主前还要更胜一筹。今日她一番打扮，穿着件大红冬裘，不惧寒风站得笔直，这风姿卓越生生压过美瑛一头。美瑛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子，裹着白色狐裘一点不显怀，习武的她比一般女子更为康健，但王爷足足在王府里住了一个月，静静陪着美瑛安胎。
诺依没有刻意打扮，和这两位比年轻貌美，实在太不知趣。
“诺依来晚了，我瞧着这梅花可比往年开得更热闹。”
“是吗？”婷婷有点不以为然，“王府的梅树栽得少了，都不算是连成一片林。”
“可这梅花开得十分努力，不然被两位红衣白裘的绝色佳人比下去了。”诺依说得讨巧，美瑛立时莞尔。
“诺依最会说话。”婷婷心想，这么个玲珑人却不得王爷一点欢心。
“娘亲！”一阵银铃般的孩童笑声，雪地里奔出个极可爱的小孩子。
“婉仪，别乱跑，这才学会走路几天啊！”婷婷虽然嘴里责怪着，但她已经弯下身去搂住小郡主。
小郡主差不多一岁时候，祐霆给起了名字。原先他似乎不甚喜欢这个长女，倒是这段日子时常见到他抱着婉仪逗玩儿。
说是赏梅，婉仪一来，婷婷也就只得围着孩子转。不一会儿，美瑛说有些乏了，王妃大方让诺依送她回如意楼。
内室早已生好炉火，美瑛正享受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除她自己带来的贴身丫鬟小荷，管家还遣了玉竹过来伺候。她的吃穿用度一时间已和王妃无二。
“前些日子嗜酸，居然给我找来一箩筐的新鲜山楂，诺依姐姐尝尝吗？”美瑛一进屋老实不客气就径直坐下。
“我可受不了这酸，让我蘸了白糖吃岂不浪费？”诺依知道她不是真的乏了，美瑛对着王妃总有几分戒心，双方都不怎么喜欢对方，合着现在她倒成中间人了，“美瑛，你真让人羡慕。”
“羡慕我？呵呵，原先啊，我最羡慕诺依姐姐。”美瑛本不想说这话，但既然已经说出，对着诺依，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羡慕我做什么？”诺依也是奇了。
“当年你有皇后的懿旨啊。”
原来是为这个，王爷名义上娶的第一个女子，美瑛心心念念却没轮到她。然而，美瑛亦是知道的，当年王爷几乎一年没有回去王府。总有什么心结，两人如此隔阂。不知这可会戳中诺依的痛处，美瑛抬眼一瞥，见她只是面上淡淡。
“姐姐如此豁达善良，就像你起得名字，‘六如小筑’，淡然透彻。王妃说太过寡淡，王爷却说很不错。”美瑛笑意款款，她如今有孕，略微丰满些，脸上亦是看着圆润。
诺依心想，并非她本意要如此淡然，可如今她真是与谁都不想深交，正预备告辞，美瑛却打开了话匣子。
“盼着王爷回来过年，不知他要忙碌多久。以前啊，他每逢过年时候都要给杭城写好多信。”
“皇亲国戚人多着呢。”诺依答话不免有些敷衍。
“他那时候顶要紧是给一位红颜知己写信。”美瑛朝她眨眨眼。
“哦，那位王小姐。”诺依会意，这番背后嚼舌根，她们起劲得很。
“他母后很看重那位，当年就想让他们定亲，可不多久遇上多事之秋，之后他母后也身故了，这事耽搁下来，王爷倒是用心，那位的信却是越回越少。”言下之意，她有几分看低丞相千金。
王若瑜和朱美瑛，这都是王爷的青梅竹马，若瑜更早相识但后来远隔千里，美瑛虽不是门当户对，但却始终陪伴左右，王爷喜欢谁多一点，那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不知道啊，那年王爷几乎要把那位娶回家，我伤心了很久，家里劝我赶紧在提亲人里选个合适的，可我心里存着的念头是，祐霆到底过得开心吗？”
当然不，因为来的是她诺依。后来王妃嫁到，王爷不见得眉头舒展多少。她们两人一个是随着懿旨、一个是奉着圣旨，都好像是强加给王爷的，只有痴情的美瑛等啊等，奋不顾身只为了他。两厢情愿自然相亲相爱。可倘若王府里原先真的琴瑟和谐，美瑛是否就能忘情呢？
“姐姐你可是见过王若瑜？我从没见过她，我却生她的气。根本是她日久情疏，何况有更好的前程。”
“有的选好过没得选，自己能做主，虽未必都好，只是少些悔意。”当真处处为王爷着想，有错都是别人错，可惜不是当事人，纠结错落，诺依只觉没有绝对。
“我如今没有别的念想，只盼一家人和和美美，我的孩儿能平安诞生。”
诺依对她的和盘而出，仍是有几分意外，难道连美瑛都看出来，她一早退出无意于争宠吗？美瑛的话也有几分在探询，似乎是在问，王妃是否算好人。
“你的愿望定能实现，你无须过分担忧。”诺依马上要三十整，而美瑛不过二十出头。年轻女孩子的纯真想法，她也不该有何建议。如果是宫里，她许姑姑训导新晋的宫女，倒是可以拿腔拿调，可这感情，尤其这府里的感情，她何尝明白过。
“王爷说不定过几日回府了。”为了岔开话题，诺依只得如此说。
“能回来过年已是不错，”美瑛突然压低声音，“备战呢，齐国或许要来了。”确实，整个冬日，瑞王很少回府，即便心挂美瑛，也只能频频派人送来家书。诺依当年在杭城时，丝毫感受不到江山并非一统的慌乱，而如今在这边陲小城，仍然觉得自己头顶一方天下太平，这全然因为瑞王的多年精心驻守。其实大周朝分崩离析后，几方诸侯先后称帝，建国最早是齐国，长年雄踞西北兵强马壮，又征服西域小国得到财力支持，齐武帝在时吞并了中原小国礼国，一时版图超过秦国变为最大。由此，齐国对邻国总是虎视眈眈，要么滋扰同在北方的秦国，要么就是长途奔袭到陈国。原先陈国率先利用公主和亲与齐国结盟，可在齐国攻打秦国时候，陈国又因国内不稳而迟迟不肯出兵，于是扛过齐国猛烈攻击后的秦国，也采用了和亲策略，当今秦明帝的两任皇后都从齐国而来。
“可我们也无需太过担忧，美瑛笃信王爷能得胜归来，”见诺依脸上神色戚戚，她转而安慰道，“在民间，平民百姓称王爷为战神。只是碍于圣上的情面，这名号从未在权贵中传开。”
眼前的美瑛几乎明媚起来，诺依心说，他的妻原该如此，与他相识相知，对他小小崇拜，相伴不离不弃。
除夕的午后，王爷终于回府。管家预备了晚上的团圆饭，王府的三位女子都要列席。阖府上下兴高采烈，诺依却在犹豫是否要去露面。
她在六如小筑的门口徘徊，甫一抬头，如意楼前一双璧人。
“有的选好过没得选，自己能做主，虽未必都好，只是少些悔意。”这自说自话，送给自己正好，后悔么，当年选择？
这时候，她亦不知这般景象以后再也见不到。
“鸿雁特来禀告，许侧妃今晚不能列席，侧妃偶染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府中各位，许侧妃恭祝王爷、王妃并朱侧妃新年吉祥。”鸿雁觉得可惜，诺依天一黑便早早就寝。
初一清晨，诺依在鸿雁起身前已经来到院中，她闭上双眼，合掌朝着东方深深一拜，虔诚祈求府中一切顺心如意、尤其是王爷能安康吉祥。她不知身后有人，这人倚着门站在自己书写的六如小筑下。
他脸上神色是一副了然，仿佛明知是如此，是诺依装病，但仍然在匆匆离开前，赶过来瞧上一眼。
待诺依转过身，他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仿佛从未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