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逢(1 / 1)
只是仿佛一转眼,秋风乍起,秋叶飘落,天就此凉了。
秋叶能否铺就金色小路,秋风是否带来肃杀萧条,不过一景一人一心。
四季轮回,斗转星移,唯她心如止水,最爱寂寞度日。
她手中针线不停,渐渐觉得身上微凉,许是坐得久了吧。如此,边关该是更冷些了,不知他添了衣裳没有?
突来的思绪,许诺依赶紧打住。这含情脉脉与她毫无关系。在这偌大的宅院里,她是一个旁的人。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走到窗边将窗户关小些,她虽想着“春捂秋冻”的常理,但于生长在江南的她,那委实冻不起。窗外并没有可以一观的景,这院落也并没有悉心打理过,这些小事主子夫妇自然不搭理,而诺依也无此蕙质兰心。她唯有一颗波澜不惊的心,不在意讨谁欢心,不用沉沦,无需想念。她这一生也许一眼就望到底,不管身处如何局促,只愿心自在。
犹记得那日他说,既然如此,我定会护你一生。
如今看来,他无心的诺言还在,而他郑重的“一爱、一生、一世”却是转眼成空。
“在瞧什么?”鸿雁大大咧咧走进来,站到诺依身旁顺着她的目光向窗口缝隙望去。
“哪有什么好瞧的?”诺依平日里很少记起他来,这当口似乎被鸿雁窥探了心事,有些许羞恼。
“那怎么脸上一股子呆呆愣愣?姑娘还是少看些诗啊文啊话本子啊之类的,那些不过是给心上添堵的玩意儿。”鸿雁与诺依一样是中等个子,两人年纪也相仿,鸿雁年长一岁,她边说着边走过去收拾桌子,该是张罗晚膳的时候。
“添堵?不知谁昨晚听我说故事听得入迷呢!”于理,她不该叫她姑娘了,不过诺依不会计较,她们有时候还同塌而眠,这院落里相依为命的姐妹似的。
“今日厨房大概炖了肉汤,我一会儿多盛点来。这天气姑娘该是要补补的。”
“鸿雁姐姐最贴心,快去快回啊。”
“自然我脚程快,不会让姑娘吃冷食。哦,对了,今儿个管家说了,王爷明晚就要回来的。王妃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管家意思姑娘得多担待些。”
鸿雁说完转身出门,并没有听见诺依怅怅的叹息。瑞王贤伉俪重聚,与她何干啊?
“你且说吧,要诺依姑姑干什么活儿呀?”喝下一大碗暖暖的肉汤,诺依问着同桌用膳的鸿雁。
“姑娘爱用宫里的派头啊,没甚么,”鸿雁端的一本正经,说:“不过是拟定个接风家宴的菜单罢了。”
“呵,就是我不能上桌的家宴啊。很是伤脑筋啊,鸿雁,明日起每顿给本姑娘多添一碗白饭!”
“这。。。姑娘这半年本就有些圆润呢。”
“于鸿雁!”
“嗯?”
“我可是你正经主子!”说罢,两人笑作一团。
“对了,今早姑娘见着王妃主子吗?”
“见到了。”
“怎么样?”
“能怎么样?也就是皇家风范扑面而来,她歪在床边一样训我。她还不到二十岁,缘何病了这么久?算起来,从小郡主诞生,这都过了快一年了。”
“自古女子生育如险中求生。”
同坐的二人都不曾生养过,当下说起也是好一阵唏嘘。
“小郡主走路稳稳,本就粉嫩可爱,今儿个穿了一身的嫩黄色,我直想上去捏捏她的小脸。”诺依说得兴高采烈,鸿雁不好出声规劝。上次已惹了王爷好大不高兴。
撤下晚膳,收了碗筷,鸿雁寻思这话还得要说:“鸿雁还是要开这个口,姑娘多花点心思不好吗?姑娘知书达理的,王爷只是不曾发现而已。趁此机会多走动一下,有什么不好呢?”鸿雁劝道。
是他不愿见我,诺依暗自腹诽。这一层要如何与鸿雁说明呢?
“是,是,鸿雁姐姐说得极是。唯有你帮我,王爷的喜好我一无所知,请姐姐明示。”转过脸来,诺依讨好地说道。这还是宫里学到的本事,隐藏心事、不见悲喜。
“只要姑娘有心!”鸿雁的脸色诉说着“你终于开窍”。说到底,人相信的都是自己愿意相信的。
诺依笑嘻嘻听着,摆出纸笔,一笔一划记下。如果鸿雁能高兴些,她视作姐妹、相依为命的鸿雁,对诺依来说,比起王爷的宠幸,还是鸿雁的笑容重要些。
是夜,诺依早早就寝。她一向早睡早起,夜深,她却辗转反侧。借着月光,她隐约瞥到衣架上的衣服,那是鸿雁为她准备的,浅浅的橘粉,不太适合秋日,也不太适合她的心境。然而明日要盛装迎接王爷归来。统共她也就那么几件衣裳,王府里勤俭,这又是个边陲小城物资匮乏。
他明晚就要抵达府邸,特遣了朱副将来知会。边境大营距离王府,如果快马加鞭大半日即到,可瑞王偏要拖拖拉拉用上两天。诺依觉着这一路也并无宜人的景致,只不过是不愿归来而已。他宁愿每日在军营里带领将士辛苦操练,宁愿每日巡视边疆的防守工事,或许也宁愿在山间肆意徘徊……对了,还宁愿戒色。想到此节,诺依轻轻笑起来,其实回府又如何,一个卧病在床的王妃,一个不愿相见的侧妃。
“没有本王的传唤,你不用出现在本王眼前。”
他的话有如刻在心间,诺依当时的又羞又恼亦不曾忘却。可诺依仍然记得他的好处,觉得他的心眼不坏,只是一开始就没有情愿这回事,没有好的开端,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三年前她得到多少艳羡,风光出嫁。只有她心里明白,明白眼前是她无法企及的背影,明白她脚下的路,明白她的结局。
她好端端被闲置三年,在他眼里,她该是什么人呢?有心无心,他都不会在意。因为他的漠视,她必须得装出一副清淡恭敬的模样来。按着话本子的套路,他是才子,她不是佳人,她出场不过是个铺垫,横竖总是她对不住他。
何不安排她出逃呢?逃出王府,逃到天涯海角,再无瓜葛,多好?
诺依又与谁有些许瓜葛呢?她少小离家,除了出宫的时候又给家里寄送了银两,她并不能再给许家做些什么,弟弟妹妹该是都已长成,各自平安随喜。若是要想起什么娘家人,她唯有记起娴太妃来。太妃幸好已经驾鹤西去,再不用理红尘俗世,不用知道她如今的不尴不尬。
胡思乱想耗时耗力,天要蒙蒙亮的时候,诺依才迷迷糊糊睡去。
“快醒醒!快醒醒了!姑娘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晚呢?王爷就快到门口了!”
“什么?你说什么?与我何干啊?”
“姑娘少说胡话,快些起来梳妆!”
诺依还在懵懂,任由鸿雁服侍起床、洗脸、穿衣。梳妆的时候,瞥到镜中的自己,涌起一番对自己的厌弃。
“姑娘平时的机灵呢?我们毫无消息,也不知边境如何,你再这样,万一惹到王爷……”
呵呵,主子回来了呢,好歹是她衣食父母。
诺依仍然不出声,只是微微一笑。她虽非是绝色,但此刻笑靥如花,使得鸿雁稍稍安心。
两人前半程几乎小跑,这才在王爷踏进门前,站到欢迎队伍的位置。王妃因着卧病在床,循例并不在队伍中。按说该是担着侧妃名号的诺依站在最前,可偏偏王妃的大丫鬟彩云立在了前头,此时还横了诺依一眼。诺依浑不在意,似乎彩云原本就是为了诟病她才来到王府的。彩云身后是抱在乳母怀里的小郡主,快一岁的小家伙雪□□嫩,诺依寻思着如何可以抱她来玩……
“王爷,路途可辛苦?”田管家将王爷迎进门。
“王爷万福!”王府人丁不算兴旺,阖府须得更卖力请安。
“都起来吧。”从头顶传来的声音浑厚有力。诺依很快站起来,稳稳当当,垂眼盯着地,目送王爷的军靴进入内堂,她好回去会周公。他着军装的时候居多,此时他脚下的军靴亦是将军规制,并非是皇家规格。只是看着他这样走过,仿佛就能猜到这是个英挺的年轻人。
怎知,那军靴却停在了她的眼前,在她不知就里的时候,王爷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发。
原来适才太过匆匆,秋日的一片小小落叶不知何时贴在的她的发梢。上一次接触那是多久以前?
他身形高大,她得仰头看他,这时候,他也看到了她,四目相对旋即错开。就是同一屋檐,也很久没见,久到快忘了对方容颜。他神采奕奕丰神俊朗,而她本就比他年长,又恰逢几乎一夜无眠,她的憔悴直入他眼底。也许他本想训斥她仪表有失,可此刻他只是任由落叶飘落,转身继续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