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诵读(1 / 1)
这座岛确实很小,没过多时,前后四人便到了南向某处屋外,屋外有一片小石坪,坪外围着一圈简陋的篱笆,秋、欧阳和下人站在篱笆外向里望去。
小侍女把有她半个身子高的水桶艰难挪到水缸旁,然后站上缸旁的板凳,拼尽全身气力异常艰难地将水倒入缸中,紧接着,她开始淘米洗菜,趁着蒸饭的空当,又拿了抹布开始擦拭桌椅门窗,不多时便有水雾升腾,将她瘦小的身子笼罩在其中。
虽说凌晨下了一场雨,但雨水不够大,门窗上积着的叶子没有被冲涮干净,反而粘到了上面,这些叶子在小侍女的抹布下迅速被清除,屋宅小院顿时变得干净明亮起来。
很明显这些家务活儿她天天都在做,显得非常熟练快速,还是孩童的小黑侍女像蚂蚁般辛勤忙碌,像仆妇般东奔西走,累得满头大汗脸蛋通红,看上去有些滑稽,又有些令人心生同情……
那个叫薇儿的家伙很明显缺乏这两种情绪,她安静或者可以说是安逸地躺在一张竹躺椅上,左手拿着卷有些旧的书不停翻看,右手拿着根硬树枝在湿泥地上不停划动,偶尔沉思入神时,她便随意将手中树枝一扔,掌心向上伸向空中,片刻后便有一壶温度将将好的热茶放到掌上。
岛上所有的人早已习惯这间小院里的日常生活画面,所以并不觉得奇怪,站在篱笆外的秋和欧阳目光则是逐渐冰冷,尤其是看到那个小侍女忙着做饭打扫的过程中,还不敢忘了留意观察少女要求,随时准备沏茶倒水捶背捏腿时,欧阳和秋的脸上霜色愈发重了,仿佛要凝结了一般。
或许是引发了童年时的不好回忆,或许是心中对某些美好情感的想象被某个家伙破坏的太过彻底,秋迳直推开篱笆走了进去,目光落在竹躺椅上,落在那名少女一直认真读的旧书上,淡淡嘲讽说道:“以为看的是什么圣贤大作,能让你忘记身边发生的一切动静,没想到居然只是市面上随处可买的丹经,莫非像你这种人也奢望能踏进修行之道?”
薇儿坐起身来,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衣着华贵似乎永远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小娘子,又看了眼表情尴尬的下人哥哥,停顿片刻后解释道:“只能买到这本,所以也只好将就着看,也就是好奇,哪里有什么奢望。”
秋明显没有想到这女孩竟会回答的如此自然随意,弄得自己反而不由一窒,旋即望向门旁正在倒灶灰的婉儿,不悦说道:“这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长辈。”
薇儿疑惑皱了皱眉头,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向正拿着抹布呆站在窗边的婉儿,明白了对方言辞间的锋利由何而来,左脸颊里酒窝隐现,笑着说道:“看你应该比我大,要不然……你就当我不是长辈,是个小孩儿吧。”
秋这一生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赖皮之人,袖中的拳头缓缓攥紧,神色冰冷正欲发作之时,目光却落在竹躺椅旁那片泥地上,落在那些树枝画出来的字迹上,心思不由微微一动,眸中隐现异色,让她浑然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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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条件最好的营房内,那几个小姑娘正在嬉闹,戀则是半躬着身子和帐内的贵人对话,谦卑的态度里,有着隐藏不住的惊讶神情。
“您对那名向导不满意?”他疑惑问道:“为什么?”
秋的声音极其不满,训斥道:“我要的是精明能干的向导,而不是一个满脑子全是修行美梦,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提烧鸡的惫懒女孩。”
戀轻轻咳了两声,低声解释道:“以我所知,婉儿虽然年岁尚浅,但这两年来在海上也捕过好多鱼,若……只是带路我想应该问题不大。”
这座岛历来以武立家,首重军功,虽然那人与他女儿有很大的关联,但既然触及这座岛最看重的荣耀,戀毫不犹豫选择了反击,似是解释其实却有些嘲讽反驳的意味。
屋里那道冷冽的声音稍一停滞,不悦道:“能捕鱼便能做一个好向导?”
戀回答得愈发谦卑:“岛上有三百部属,婉儿肯定不是其中捕鱼最多之人,但末将敢以人头作保,无论是何等样恶劣的环境,最后活下来的人里……肯定有这女孩。”
然后他抬起头来,微笑说道:“因功绩累加,他已经得到了晋升长老的资格,这孩子也确实争气,半年前便通过了初核,而且还没有染病,如果他愿意,他就可以离开了。”
听到染病二字,帐后忽然沉默下来,秋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戀离开后,欧阳平静的眼眸间流露出一丝兴趣,他望着帷帐温和笑着说道:“在这里这么久了,居然还能洁身不染,实在是令人意外,既然如此,那这孩子想必无论品行还是能力都是上上之选,让他做向导倒也不差。”
“离岛不过一载,没想到长老这等神圣的职业居然也开始招收这等女痞子了。”
语调依然清冷不屑,但实际态度却已经有了变化,秋至少不再反对婉儿做为自己队伍的向导——只需要一个名词便能够让她改变主意,因为这本就极不简单。
欧阳说起另外一件事情,神情显得有些疑惑:“先前我去看过他写在泥地上的那些字,抄的是丹经第三节,字体线条简练,却又极为生动,明明只是用了一根树枝,落于湿地之上却有刀锋加诸泥范之感,这名叫婉儿的女孩书法已然入了正途……真不知他是怎样练出来的,师承又是何方。”
“我觉得只不过空有笔触罢了,先前偶尔一观之,新鲜之余难免震撼,此时细细想来,也不过是些奇技陡笔的路数,谈何正途!。”
秋冷淡应道。
欧阳摇了摇头,说道:“你所说新鲜二字便是关键。我不懂书法,但看那女孩枝梢落处,竟真的隐隐能见金石之意,这等字中风骨极少见,真有些像丹师的手段。”
“你是说丹药宝鉴?”
秋一怔,旋即嘲讽道:“世上亿万人众,丹师大家却不过十数人而已。像你这样的本就是极少的。那少女身上也无气息波动,就是一普通人,就算再看五十年丹经只怕连初境都无法踏入,哪里敢和那些大家并列讨论?”
欧阳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虽说他而今已经变得非同反响,可心境却愈发平和起来。
当然他并不赞同秋的话,关于那名叫婉儿的女孩,秋有自己的判断:俗世之中皆凡人,能够体悟到天地气息从而踏入修真的人真可以说是万中无一,起始感应一关最是艰难,绝非易事,然而那婉儿若真能走上那条路,万一哪日因缘际会定会对自己大有助益。
就算那厮始终无法开窍,单凭那手字就能让那些名家们另眼相看,至不济也能震一震那些文士书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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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放下手中的书籍,摇了摇头向门外走去,脸上尤自挂着淡淡的失落与不甘。
这本小时候跟船队去赶集买的丹经,正如那个女人所说,是随处可见的大路货色。他很清楚这一点,却依然时刻不忘诵读学习,仿佛这本书就是天地奥义一般。
书籍早已翻的页角发卷,显得破旧不堪,若不是被婉儿用棉线密密缝住书脊,只怕偶一翻动就会化做几蓬纸钱迎风而去祭穷酸的先贤。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书页已翻烂,上面的字句深刻于脑中早已熟烂,她却依然不得其门而入,不要说什么丹境,就连书中所言最简单的感应都无法做到。
曾经失望甚至绝望过,后来知晓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正常人都无法体悟以天地之气,她的心情才变得平静了很多——是的,那些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们都不是正常人,都是变态人士,因为只有极罕见的变态者方能感悟天地之息,不然那么多丹经在世上流传,怎么没听说过外面的世界有人练出什么丹药,有什么惊天异景。
而他和婉儿很正常,或者说很普通。只是,忽然发现眼前有一座奇妙的宝山,你却只能空着手回去,忽然发现天地间充斥着那种叫做元气的像看不见的白云一般的奇妙东西,你却抓不到一片云彩,终究还是会有些不甘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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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岛这么穷,海上的鱼早就让人打怕了,好些年都不见过来,所以功绩也没办法积的太快,能去外面当然是好的,我哪里会有什么不甘心的地方。”
灯光昏暗的房间内,婉儿向身前的族长恭敬行礼,言辞恳切解释道:“我想着没必要这么早离开。这些年在族长身边虽谈不上突飞猛进,但总被您教诲的像了个人样儿,不然我也不会如此命好活下来了。我是真想在岛上在您身边多呆几天,能多听听您的教诲……哪怕就是这么多做会儿,多说说闲话也是好的。”
戀看着面前的少年,下颌的胡须微微拂动,不知是被夜风吹拂还是非常生气的结果,没好气说道:“婉儿啊婉儿,曾几何时你也变成这么不要脸的家伙了?”
婉儿认真回答道:“只要将军您需要,我随时可以不要这张脸。”
“说真话吧。”戀的神情冷淡下来,表情严肃问道:“为什么你不肯当这个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