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梦醒（1 / 1）
照片上站在中间的女人身着得体的黑色西装，长发被利索地盘在脑后，对着镜头露出浅浅的笑。她身边站了四五个人，胸前挂着和她一样的胸牌，不同的是，这几人笑得更加张扬。
照片的背景上有一条红色横幅，上面写着“XX公司201X年年会”的字样。
我指着其中的一个人，偏过脸问夏晴：“这是你？”
“嗯。”夏晴正在削苹果，看了一眼相片，“去年公司年会和几个新入职的同事一起拍的，他们叫你过去的时候你还不太乐意呢。”
我想起她说过我不爱拍照，看来确实如此，我对着中间那个意气风发的女人看了许久，还是反应不过来她就是从前的自己。
“好了。”夏晴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我去接时，她的目光定在我缠了纱布的手腕上。
“谢谢。”我连忙将手移开。
“毓凡……”夏晴咬了咬唇，又改口，“呃，苏主管。”
我拿着苹果，默不作声地看她。
“之前医生说你车祸时大脑受到了撞击，恢复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曾岚的事……你别胡思乱想。”夏晴的声音很轻，怯生生的，许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立场说这些话。
“夏晴。”我抬头仔细凝视她，“你以前对我说的话全是用来骗我的吗？”
若要绝望，也得绝望到底才能彻底死心。
她愣了几秒，脸上因为某些不知名的情绪染上了几分绯红：“不是。”
我等着她说下去。
“我是真的喜欢你，从进公司到现在，都算不清多少天了，一直……喜欢着你。”她低着头说完，停顿了会儿，才鼓足勇气似的抬起脸看我。
我被这忽如其来的表白怔住，咬了口苹果来掩饰内心的尴尬，可很快又想到了曾岚。
“曾岚她，是被我害死的。”所以曾岚会回来找我，怕是不愿留我在这世上安逸地活下去，当时夏晴没及时赶到倒也好，我就不用怀着罪恶感苟且过活下去。
“你别这么说……”夏晴从包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是我的那台，她按下开机键，目光扑朔地看我，“之前不让你用电脑，是怕你在里面看到你不想看见的东西。我好几次想删掉，可你设置过，我删不掉。”
我将电脑放在病床旁的小桌上，电脑桌面干净整洁，开机自动弹出了聊天软件的登录窗口，我想了想，凭潜意识输了一串字符进去，显示登录成功。
我加的好友并不多，多是用了真名备注的同事朋友，曾岚用自己的照片作为头像，离线状态下像是一幅黑白遗像。
打开和她的聊天记录，并没有什么内容，偶尔有几句，也只是我催她早些回家，最后一句的发送时间是两个月前。
“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从你电脑里拷贝了一份。”
曾岚回：“苏毓凡你就是个混蛋。”
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打开电脑D盘，将文件夹按个打开，其中有一个里面全是用日期命名的视频文件，我打开一个播放，血液瞬时凝固住。
那个被男人压在身下，还娇喘连连的女人……真的是曾岚？她无所不能地讨好身上的男人，摆出各种羞耻的姿势，镜头是固定的，毫无保留地拍到她最隐私的部位，男人用各种下三滥的词羞辱她，她却笑得花枝乱颤。
我合上电脑，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毓凡，你还好吗？”夏晴担忧地问。
我摇摇头，深呼吸。
“我不该给你看的，”夏晴很是自责，“你不能受刺激，还给你看这个……我真是……”
“我没事。”我牵强地笑笑，只觉得悲哀。
“我只是想让你别自责，曾岚会出事也不能全怪你，你和她在两个月前就出现了问题。”夏晴接下来的解释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在公司基层工作了太久的曾岚，不惜用出卖身体的方式来换晋升的机会，甚至拍下视频以此要挟。她确实成功了，曾岚跟我说过，若是她还活着这个月也该升职了，她说得没错，是我毁了她的一切。
我意外发现了她电脑里的视频，得知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友上了别人的床，自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而那天会出车祸，是在车上再次因为这件事发生了争执……
“你和我的关系很好，你说过，把我当做最亲近的……妹妹。”夏晴苦笑了下，“你那么聪明，怎么就看不出我喜欢你呢？”
我没能从曾岚的事上缓过神来，一时无言以对。
“怕只是装傻罢了，你以前那么爱曾岚，怎么可能接受我。你知道吗？你发现曾岚和她上司的事情后，有找我谈过心，我劝你和曾岚分手，可你却说还想再给她回头的机会。”
夏晴说得很平静：“我是自私，我想把你占为己有，所以我趁你失忆说了谎，说自己是你相处多年的女友，还掩盖掉了曾岚和你的过去。”她笑了笑，“我倒希望自己是曾岚，能和你有个过去。”
我想说什么，夏晴似乎明白了我的心理，继续说下去：“我不让你出门，不让你回公司，是因为医生嘱咐过，复查前最好在家里安心休养，你不可以太劳累。”
“我还可以回到公司？”
“当然，”夏晴点头，“你的职位一直空着，工作内容暂时由我负责，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我想起了曾岚那时用来蛊惑我的话，后背升起了密密麻麻的凉意。
在医院的第三天，夏晴来接我回家，车子刚停到楼下，她拿出一串黑曜石手链让我戴上。
“做什么？”我不解，戴上以后她又拿了个护身符挂在我的脖子上。
“辟邪，我找师傅开过光，很灵的。”夏晴拿出另外一个，给自己戴上，随后下车直勾勾地望着某个方向。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正好是我家的窗户。
“那天你说你要去问曾岚，我就想到了，”她回过头来，微微皱眉，“她没有走。”
“你不觉得那只是我的幻觉？”
“其实我经常觉得家里有另外一双眼睛注视着我，虽然我看不见。”她顿了顿，“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太多不能解释的东西，但并不意味着没有，我们也总得去面对。”
她说着，向楼道走了几步。
“夏晴。”我不禁出声叫她。
“什么？”她转过身，逆着阳光面向我微笑。
我怕曾岚会伤害她，我觉得自己生怕会失去夏晴这个人。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我说。
“我陪着你吧，怕你再出什么事。”夏晴温和地笑，“你们该谈谈。”
曾岚说过，只有她愿意出现的情况下，我才能看见她。所以当我打开门的一刹那，看见她以慵懒的姿态倚在沙发上望向我，下意识觉得她已经在这里等了我很久。
曾岚的眼神在我身上打转，随即瞥了眼夏晴，不屑地轻笑：“你以为戴上这些玩意就能对付我？愚蠢。”
“不是为了对付你。”夏晴缓缓说道，语气中丝毫没有畏惧之情。
我侧目看她，原来能看见曾岚的人不止我一人。
“哦？”曾岚调高了眉，示意愿闻其详。
“你把毓凡害成那样，防人之心不可无。”
曾岚爆发出一阵笑声，我和夏晴正感到莫名，她又敛了笑换上一副咬牙切齿的面孔：“毓凡？你叫的还真是亲热……”
夏晴红了脸，瞪着眼睛看她。
曾岚倏地起身指向我：“苏毓凡，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你恨你，死的人明明应该是你！”
我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身边的夏晴当即拉住我。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推开夏晴的手，她忧心忡忡地看我一眼。
曾岚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好像下一刻就会有血水淌下，她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不以为然地问：“然后呢？你还想和之前那样毁了我？”
“我没有！”我想辩解，可大脑里一片空白。
“苏毓凡，你从来都比我能干，念书那会儿是，现在也是，你总是一副所有事都很容易的样子，我讨厌你的自以为是。”曾岚不用再装作对我依依不舍的模样，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厌恶的情绪，“凭什么我永远都不如你，我要比你混得更好。可都是因为你，看见了我用来威胁那老家伙的视频，那天你在车上逼我去公司辞职，可我怎么可能放弃就要到手的一切呢？”
“曾岚，你这样是不对的。”我有些词穷，看着她的同时发觉胸口愈发酸涩。
“我对不对，还用不到你来说教。”曾岚轻笑了声，露出邪魅的笑，“苏毓凡，是你杀了我，你该为此付出代价。”
“你的死只是个意外啊！”夏晴不禁出声。
“你闭嘴！”曾岚怒喝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苏毓凡的那点破事，从你进公司开始你们俩就眉来眼去的。”
“是，我是喜欢她，可她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曾岚笑得痴狂：“是吗？可我倒觉得她如今只喜欢你。”
“我……”夏晴紧张地看我，像是希望我能解释些什么好让曾岚的情绪平和下来。
“我的确喜欢夏晴。”我看着曾岚，镇定地说道，“因为如今我的记忆里，只有她一个人告诉了我感情的意义。但是……曾岚，我想我以前一定爱极了你，我偶尔会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关于我们很久以前的事，第一次瞒着父母去酒店开房，躺在学校的草坪上晒太阳……”
“苏毓凡！”曾岚大吼，粗暴地打断我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房间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片死寂，半晌后曾岚终于开口：“今天，是我尾七的最后一天，我死后就回到了这间房子里，等着你从医院回来。苏毓凡，我是真的恨你，恨你永远都有比我好的运气，连出事的时候，都可以侥幸活下来。”
“所以我想带你走，说了很多骗你的话。”曾岚自嘲地大笑，“我就要走了，你要是惦记旧情，会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夏晴使劲地攥着我的手，我感受到她的手心全是汗，而我却泰然如常：“你还爱我吗？”
“我早被你和我之前的差距折磨得连爱是什么都记不得了。”曾岚漠然地回答。
“所以我不会跟你走，你要带走一个不爱的人，没有任何意义。”
曾岚像是早就知道了结局，回头面朝着窗外的阳光牵起嘴角，露出其意不明的笑：“你只是怕死罢了，就不需要那么多的解释了。”
“我喜欢的曾岚，应该是简单干净又无忧无虑的，我会因为她更努力地工作，尽自己所能给她最好的生活条件，真的不需要她再去争些什么。”我摇头，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曾岚能不能明白我的话，我看着她的身体在阳光下渐渐变得虚幻朦胧，她忽然回头凝视着我，那个浅浅的微笑，仿佛终于释然。
我再也没见过曾岚，之后又很长一段时间，也不见了夏晴的身影，她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而我自己，似乎也没有做好真正接受她的准备。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回到了公司上班，傍晚下班前几分钟，夏晴敲门进了我的办公室。
她勾起耳边的碎发，目光有些不自然地看我：“下班后有事吗？部门的几个同事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今天有人要来看房，所以去不成了。”
“看房？”夏晴愣了下，“你要卖房子？”
“嗯，既然再也想不起来以前的事，就让它都过去吧。换个房子，开始新的生活可能更好些。”
夏晴赞同地点点头，犹豫几秒才说：“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
“谢谢。”我说。
夏晴笑了笑，有些尴尬：“那我先出去了。”
“夏晴。”我立即叫住她。
“啊？”她连忙回头。
“周末有空吗？”
“你……是在约我？”夏晴指了指自己，很惊讶。
我因为她的反应不自禁地笑道：“新家的家具还不全，想和你一起去宜家逛逛，再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的家具，还是你自己去选比较好。”
我正说着，夏晴意识到了什么，重重点头：“当然有空！”
“那我周六早上十点开车过去接你？”
“嗯！”夏晴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脚步轻快着出了门。
心情会被另一个人牵动，因为她的愉悦而变得轻快起来。
我想，能遇上这样一个人，哪怕过去有多可怖也只不过是过往云烟，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理由辜负她呢？
我能做的，就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因对方而成为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