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梦（1 / 1）
“我去上班了，午饭做好了放在冰箱里，你起来了记得把饭菜拿出来热一热再吃。”
睡得迷迷糊糊，一只冰凉的手覆上我的脸，接着我听见那人软糯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跟往日一样的嘱咐。
我仍闭着眼，轻轻点头，她发出温柔的一声笑，温热的嘴唇在我额头蹭了蹭。
“毓凡，要记得按时吃药，等我回家。”
接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我听出她已经离开了卧室，于是睁开眼，一动不动地对着头顶空白的天花板出神。
夏晴，是个好到让人羡慕的女友，她不仅很会照顾人，还有着精致的外表。当我在医院里清醒过来，看见这个守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有一种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的感想。
她说我出了意外，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可对于我再也记不起我们在一起时的幸福点滴，她并不感到失落，相反她会耐心跟我讲述我们之前的事，从相遇到相爱。
我很感激上天，能让自己遇见这样一个完美的恋人，但对于夏晴，我却始终觉得我和她之间缺了些什么，那是一种我觉得古怪，她却不以为意的感觉。
伸手往身边的位置探了探，床单上还有她的余温，因为温度就快褪去，给我的感觉有些不真切。
完全没了睡意，我掀开被子起身，面对着这间四壁被刷成纯白色的房间，我总觉得夏晴对白色有种偏执的喜爱，不然不会连摆置的家具都选了白色的欧式款式，整间卧室除了白色再无其它颜色，看着总归是不协调的。
从医院回来后我跟她提过一次，但对于这个问题，夏晴似乎并不愿意多做解释。
我走到洗手间的洗漱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有着极深的黑眼圈。和夏晴精致的外表完全不同，我有的，只是一张放在人群堆里都不会被发现的脸。
我爱夏晴，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如此平凡的我。
腰间被一股力量箍住，我对着镜子，看到一双纤细的手臂缠上我的腰，那双手的皮肤呈渗人的淡青色，下面的紫色血管清晰可见。
“毓凡。”身后的人开口唤我，她的气息喷在我耳边，刺骨的凉。
是她，那个我从昨晚就开始期待出现的人，或者不该把她称为一个人，按照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已经死了很久，只是缕孤魂罢了。
我该害怕不是么？可是她却让我感到亲切，从昨天第一次见到她出现在这个家里，就有一种来之不明的悸动，那是我从夏晴身上不曾体会过的感觉。
“早。”我对着镜子扯出一个浅浅的笑。
“你怎么又起这么早？”她也笑，牵起了破损的嘴角，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
“夏晴走了，我睡不着。”
我回过身，第一次仔仔细细看她，她的脸上有许多的细小伤痕，只是看着都觉得疼，我抬手轻轻触碰她嘴角的伤口，指尖如同触到冰块似的感觉，那股寒气让我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
“疼吗？”我皱着眉问她。
她仍是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将手□□浓密的长发间，掀起，那里有块明显的凹痕，红黑色的血凝在上面，形成了厚厚的痂。
“这里比较疼。”
我下意识摸了摸我的额角，印象中那里也有个伤口，只是远远没有她那般严重。
“现在还疼吗？”
“不了，”她放下了头发，伤口随之被覆盖上，“做鬼的好处之一呢，就是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我听见她轻快的语气，想了想，有些犹豫：“可是夏晴说，能活着总是好的。”
“夏晴夏晴……”她的笑容变得古怪，语气中带着些嘲讽的情绪，“她本事可真大，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让你对她言听计从。”
不知怎的，听她这么说，我竟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没来由的愧疚：“我……我没有。”
“没有？从你回来后，我可是有一直关注你们的一举一动呢。”
“可是我没有看见你啊。”
“除非我愿意让人看见，不然谁都看不见我。”她说得得意。
我紧张地回想这段时间做过什么事，同时有着得知被人监视后的羞赧感。
“毓凡，你很爱夏晴？”她忽然问道。
爱，怎么不爱，我理所当然地点头。
她眼里立即涌现出让我诧异的失落，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鬼魂也会有这般丰富的情绪。
“你是真不记得我了？”
心里有种想法，我看着她，说得一字一顿：“我觉得，你是我应该记得的人。”
她听了，垂下脸不言不语，顾自走出了洗手间，觉得她有什么话想说，我静静跟在她后头，回到卧室里，在床边坐下。
她在床边伫立着，那个身穿白色睡裙的背影让我似曾相识，加上她给我的亲切感觉，我思忖着也许我们以前就认识，或许关系还很好。
“曾岚，”她回过头，看我，“我叫曾岚。”
“岚……”我喃喃开口。
“对，你以前就这么叫我。”她笑了笑，表现出一丝苦涩。
“以前？”我试着回忆，但对于面前这个人的记忆，只有一片空白。
除了昨天在客厅看电视时，偏头间在我身边的沙发座上看见她，那一瞬间还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我们以前是恋人。”曾岚用了无比笃定的语气，像是想让我确信她说的是一个事实。
“可是夏晴说……”我立即要反驳。
“夏晴说，又是夏晴说。”她不耐烦地来回走动，却没有任何脚步声。
我看着她怒气未消地在我跟前蹲下，怕自己再说什么只会让她更为动怒，于是咬着下唇，不知所措。
“毓凡，夏晴骗了你。”
这一次，我从曾岚的话里听出了让我不敢确定的语气，那是只有情人间才有的心疼。
我有些微怔，我无法立即反驳她的话，可是我更不明白，我这样一个普通的人，值得夏晴骗吗？况且她把我照顾得很好，对我的态度也是常人没有的温柔。
“可她对我很好啊……为什么要骗我？”我不禁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来缓解我此刻的茫然情绪。
曾岚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我忍着寒意，不让自己抽回手。
“我和你，从高中就在一起了。”她发现我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歉意地笑笑，收回手坐到了我的身边。
“高中？”这两个字对失去记忆的我而言只是一个空洞的名词。
“嗯，你是班里的尖子生，又是班长，老师都很喜欢你。”曾岚抬起脸，自嘲地笑，“我跟你比就差远了，成绩全班倒数第一，老师恨不得把我踢到别的班里，省得给班级拖后腿。”
原来自己还是个优等生，我等着她说下去：“后来呢？”
“后来学校搞什么互助小组，班里成绩最好的你自然就跟最差的我结对了。那时候你一下课就来给我讲题，不管生理化的题有多难，到你手里都是分分钟解开的事。”说到这里，曾岚停顿了下，看我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笑意，“那时候，我很崇拜你。”
虽然是自己的往事，可在我听来仍是像在听她讲别人的故事。
“再后来，我就喜欢上了你，有一次你给我讲题，离我很近很近，我忍不住亲了你的脸。”
我看着离我越来越近的曾岚，身子似乎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脸颊感受到了一瞬的凉意，然而下一秒我却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你被我亲了以后就是这个表情，红着脸，呆愣愣的。”曾岚捂着嘴笑，身为一个孤魂，完全没有该有的寒意。
“我……”我结结巴巴地说不上来话，竟想起了正在上班的夏晴。
“你别扭了好一阵子才答应和我在一起，为了和我上一所大学，放弃了自己喜欢的重点学校。”
曾岚和我说了从前的许多事，那些年少轻狂时才会做的事，大学时候和她一起在校外租了房子同居，之后父母发现，被逼分手，但彼此放不下对方，索性和家里断了关系。
为了她，我甚至放弃了出国读研的机会，通过校招进了一家外企，因为出色的工作能力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升上了部门主管。而曾岚一直在一家私企做企划，直到她离世，她说若是自己还活着，这个月本该要升职了。
“我喜欢白色，所以我们布置屋子的时候，选了白色的家具。”她的指缝间带着斑斑血迹，滑过被夏晴擦得一成不染写字台，喃喃自语。
我感到困乏，出院以后每天都是这样，醒了没多久，又会想睡觉。意识跟着慢慢模糊，我看着曾岚倚在床边低头凝视我，她的瞳仁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我看不清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眼睛会说话，或许，这句话对鬼而言是个例外。
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我梳着利落的马尾辫，被人牵着进了一家快捷酒店。
“毓凡，身份证呢？”那人转过头，是曾岚的脸，透露着青春期才有的稚气和不拘。
我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找出身份证递给她，曾岚嚼着泡泡糖，淡然地把我们俩的身份证交给前台。
“要一间钟点房。”
她带我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一起进了房间，房间里的大床铺着纯白色的床单。
“毓凡，你真的准备好了？”
慌乱的情绪贯穿整个梦境，有很长一段时间梦里除了黑暗再也看不到其他。
忽然，曾岚青涩的脸出现在我的上方，她抚摸着我的脸，小心翼翼地试探：“毓凡，我进去了？”
“岚……会不会很疼？”我听见自己颤巍巍地询问。
“不会的。”曾岚的手慢慢下滑，她的手心有着灼人的温度，和我如今遇到的她完全不同。
酥麻的触感让人欲罢不能，就要沉醉过去，却在下一瞬被痛感贯穿了身体。
“不要！”
我连忙从床上坐起，重重喘着粗气，浑身都是汗，好像刚从水中捞起来一般，连睡衣都湿透了。
“曾岚？”我环视这间白色的屋子。
无人回应。
梦醒了，没有曾岚，没有夏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