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林以嘉独自一人回到出租屋，陆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倒是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叠了被子，扫了地，甚至把自己的脏衣服脏裤子洗了挂在了阳台上，然后拉开窗帘让室内有点光亮，不那么昏暗。走近书桌，居然发现了一盆仙人掌。看来，陆阳是想让自己的屋子有所改变。
忽然就有种莫名的触动，一丝很久未有的暖流慢慢地涌上心头，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熟悉是因为曾经有过这样充满生气的温暖，而陌生则是，现在的温暖来自陆阳。林以嘉知道，对自己来说，这两个多月，似乎已经完全忽视了外界，不知冷暖，不知饱饿，而更不用说去关心自己住的地方温馨与否，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失去了所有：恋人，工作，那个城市……
走到床边，又愣愣地站了几分钟，周围安静得可怕，映衬出自己内心巨大的空白，和不断扩散的无以名状的恐惧。林以嘉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难道是害怕新的温暖？不由得想起网上那句很煽情的话：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也许，不敢接受温暖是因为害怕又是一场无疾而终的伤痛。而且，自己知道，越是这种脆弱的时候，越是要冷静理性，不能不假思索地去陷入不同性质的温暖，尤其来自陆阳的，绝对不行，以后一定会后悔。
望了望四周，最终默默地钻进被窝，闭上眼睛让思维不再乱飞。分手后到现在的两个多月，没了工作后基本是在家闷头睡觉，越来越不跟人接触，失去了面对外面那么多面孔的勇气，走到哪里都觉得全世界在看自己的笑话。颜面？颜面已经被损害殆尽，现在的自己完全就像一只缩在壳子里的蜗牛……又一个镜头闪过，林以嘉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一只手紧紧抓住被子一角，另一只手一遍遍轻抚胸口，让呼吸平稳下来。慢慢地，注意力被分散了，精神也放松下来，沉沉地入睡了。
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林以嘉感觉到黑暗的屋子里有一个正在移动的物体，大脑瞬间清醒：小偷？刚意识到这一点，“小偷”开口了：“你醒了？”
林以嘉舒了口气：“你怎么没回上海？”
陆阳把屋里的灯打开，一下子灯火通明，林以嘉皱着眉头遮住双眼。
“没车开怎么回，”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回答， “不愿意去挤火车汽车。” 陆阳懒洋洋地开了电视，一个个调台，同时抱怨：“这什么年代的电视机了，可以当古董收藏了。”
林以嘉被某个频道在播放的电影吸引住了，老电影，《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正放到结尾，听到那句话：“他看起来好像条狗啊。”不禁哑然。
林以嘉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大话西游》是在2001年暑假，全市中学生影评夏令营，放的就是这部《大圣娶亲》。那时候的自己，别说理解里面的感情了，就算简单的故事内容也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看懂。现在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要给还是初中生时的他们放这么一部电影。后来想，也许是放错了，也许本该播放第一部的。那次夏令营结束回家后，林以嘉租了碟看第一部，那时候还是VCD机子，画质不怎么样，老卡，老态龙钟得仿佛一个快要仙去的老人。看完第一部，不仅第二部带给他的困惑没有释然，甚至疑惑更多了。那个暑假，就在这般的蒙昧不清和浑浑噩噩中度过了。而现在，已经是2011年了，快十年了。
他看起来好像条狗啊……
当《一生所爱》的旋律响起的时候，林以嘉忍了又忍，强制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首歌，是他的死穴。不论前一刻笑成什么样，当熟悉的旋律出来的时候，还是心如刀割。
林以嘉掀开被子冲进卫生间，干呕了一阵子，然后脸色苍白地出来，他很难受，头晕晕乎乎的，不是这两天才不舒服的，已经持续一个多月都是这样了。胸口那里也总是一阵阵地痛。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这就是所谓的“内伤”吧，分手的痛、生活的各种失败让他本来就不坚强的心更加脆弱了，加上他对这些事情的态度一直都是沉默不说，便导致抑郁情绪越积越多，终于开始集中爆发了。
他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终究跪坐在地上，依旧是大口大口地喘气，看起来痛苦异常。
陆阳带林以嘉去了医院。
“心悸，胸闷，头晕，恶心。”医生给林以嘉做了基本的检查，然后开了一系列化验单子，包括验血，验尿，心电图等等。林以嘉抗拒地说：“医生，我不需要做这些，我大概需要去看神经科。”
陆阳一脸无语地看向神情一直恍惚的林以嘉，医生淡淡地说：“我们首先要排除器质性的问题，然后才考虑神经方面的心理方面的问题。”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让林以嘉他们出去的时候加了一句：“自己给自己的心理判断生病，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
医院晚上病人依然很多，陆阳让林以嘉先找个地方坐下，然后自己跑上跑下地去交费。林以嘉木木地看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他们脸上各种表情，开心的，痛苦的，纠结的……莫名地羡慕他们。这些陌生人，也许贫穷，也许普通，但是他们的喜怒哀乐都那么明显而直白。回看自己，回看这段时间，似乎已经对情绪失去了基本的感知能力，无法对发生的什么事情立刻进行反应，似乎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远远地看到陆阳在对自己招手，顿了顿，提起脚就往那边小跑，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把那个人手上拿着的药瓶给打翻在地，碎得彻底。
林以嘉赶紧道歉，下意识地蹲下去试图捡那些碎玻璃渣，但是立刻被那个人拉起来，抬头便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别伤着手，不用捡。”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好看的男生，挺拔的鼻子，精致的五官，长相是江南人典型的白净，却一点也不显得娘气，因为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深邃眼神，像永不见底的黑洞，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毅，更有澄澈，整个人英气勃勃，别说女生了，作为男生都十分欣赏这样的长相。
发愣间，陆阳已经奔过来，看着一地的药水和碎片，立刻代替林以嘉道歉：“不好意思，这个我们赔给你。”林以嘉回过神来，也马上说：“对不起对不起，这……”
那个男生微微笑着，“没关系”他用装药水瓶的塑料袋轻轻把那些碎片尽量拢到一起，然后站起身说：“没关系，不用赔，我拿着医生开的单子重新去药房买一回药好了。”
“这怎么行？”陆阳和林以嘉异口同声。
男生依然还是微笑，他看到陆阳手中几张单子，对俩人说：“你们还要去做检查吧，赶紧去吧，我这边是小事，不用管了。”
“你留个号码给我。”陆阳想着应该先带林以嘉去检查，但是这边撞翻了陌生人的药而一走了之也不太好，哪怕先留个联系方式，等之后请他吃饭也行。
陌生男生无奈地说：“好吧。”报了自己的手机号。
“名字？”陆阳问。
“汤彻，彻底的彻。”男生说完这几个字，扬了扬手，走了。
头部CT扫描正常，心电图正常，尿检正常，血检除了白细胞偏高有感染迹象之外，其他也都很正常，而那个白细胞偏高其实直接可以忽视。
拿着这些单子，林以嘉的内心并未有任何释然的轻松感，事实上，他来医院之前，更希望能查出导致头晕恶心、心悸胸闷的器质性原因，而不是得到现在这些毫无问题的化验单，因为这就把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摆了出来：他的心理出现了问题。
陆阳似乎没注意到林以嘉面上的表情，他只是拿着医生的处方笺去了药房取药，而等在输液室的林以嘉则莫名地陷入了又一次的头晕，他找了一张输液椅坐着，左手抓着把手，右手撑着额头，心跳越来越快，似乎都要蹦出胸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这种感觉像极了脑震荡。他站起来，然后又不由自主地蹲到地上，慢慢地差点要跪坐在地上，周围人已经开始发现他有异常。
左手一紧，一股温暖传来，等回过神来已经再次被人拉起来，林以嘉迷迷糊糊地看过去，“汤彻。”对短时间内两次碰见这个男生，他不知道该惊讶还是什么像女生一样感叹一下“缘分”。
“去我病床上躺着吧，你这样坐着很难受的。”温和平静的声音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刚才就发现你神情恍惚了。”
“是因为我打翻了你的药吗？”林以嘉想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汤彻用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林以嘉，微微笑，不再说什么，搀着他走去了一间单人病房，安排他在床上躺好后，又去输液室找回了拿药回来的陆阳。
过了很久，林以嘉想起自己和汤彻相识的整个过程时，想起他当时第二次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时的那个眼神，才知道，其实，那是一种疼惜小孩的眼神。。
汤彻并未与两人有多少交流，他实在是个太“安静”的人，眼神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干扰到他；无论外界如何，一旦触碰到他的世界，所有的时间似乎都停止了，最起码是减速了，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更有一种跟着他一起沉寂下去的“魅惑”。他还是那样微微笑了笑，然后拎着一袋子新拿的药走了。他走后，连陆阳都感叹了一下：“我一看到他的眼神，我就只想安静坐在图书馆里看书，一点都不浮躁了。”
林以嘉默默地看着输液瓶，看着输液管里的水滴，他想找点什么事情还填充一下内心的空白，但是也深深知道这段时间很难有什么事情可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自己只是在一天天的空白中绝望。
陆阳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护着林以嘉，这两天见到的是一个特别陌生的人：和林以嘉认识几年，却从未见过如此的他，跨年夜接到他的电话，从话语中听出了满满的失魂落魄，因为太担心所以觉得必须连夜赶来苏州，不然实在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出什么事情。而在苏州的这几个小时，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真的无法相信病床上这个虚弱的人是曾经被自己认为无比阳光健气的小太阳。
“以嘉，我之前一直想见见你女朋友，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吸引住了你，她身上有什么特质。”自己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是想知道，这个女孩子用什么办法“摧毁”了他，摧毁了这个曾经充满活力的男孩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
“陆阳……”
陆阳一下子从沉思中惊醒，看向床上，只见到林以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陆阳站起身，看看输液管的滴速及瓶内剩余量，乐呵呵地说：“没结束呢，你不要着急，滴速要不要调慢点？快了人不舒服。”
林以嘉脸红了一下，说：“我想上厕所。”
陆阳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这不是林以嘉告诉他要上厕所，而是说，我一只手输液，你得陪我去上厕所，帮我脱和穿裤子。这么一想，脸也热了。而下一秒又立刻骂自己想多了。
陆阳一手抬高着输液瓶，一手搀扶着林以嘉向厕所方向走去，边走边问是否还头晕，林以嘉只是虚弱地摇摇头。上个厕所其实比想象中简单多了，而帮对方解裤子时也没有什么窘迫感，因为早就紧张得忘了窘迫，陆阳心说这再次证明了我陆某人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而是正人君子。
只是在回到病房重新躺回床上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手背上的输液针，林以嘉低声痛叫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来，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倒是陆阳，急出了一头汗，又是喊护士又是调整被子覆盖的面积，折腾了好一会儿病房才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以嘉看着陆阳，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看到一个生气勃勃的人，这个人是自己熟悉的，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有点嚣张，有点骄傲。自己其实很少见到他温柔的一面，也知道他平和的态度只在冯念如面前显现，所以，那时的他大概才是一个真实的他。
“陆阳，”林以嘉轻声问，“几点了？”
陆阳抬头看了看手表：“才晚上九点，”说着像是安慰他，“不用着急，先挂水，然后等确认人舒服了再走，我们谁都不赶时间。”
“陆阳，为什么你分手了能这么平静？”
陆阳笑起来：“谁告诉你我平静，我心里不知道多痛苦多难受，好想跳楼！哎呀，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林以嘉翻了个白眼，这个陆阳，又是一副没有正形的表现，也难怪，自己只是他的一个朋友，他那种把各种情绪都藏得好好的人，怎么会轻易跟人说什么。也或者，他是真的不在乎，分手了会有小姑娘排着队等着做他女朋友。
同是男人，怎么命运就这么天差地别，一个是屌丝，一个是高富帅。
“陆阳，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陆阳定定地看着林以嘉，“反正不该是这两天表现出来的这样，”叹口气，“不过，我也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失恋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多痛都不好说，我也真的爱过别人，能体会失去一个人的感受。”顿了顿，说，“你这人，太真实，任何人跟你交流过，都知道你的真诚是绝对的真诚，你似乎都没有去保护自己，所以，其实，这样很容易受伤害。”
林以嘉鼻子有些发酸，然后想起自己是男人，不能这么脆弱矫情。他把脑袋撇向床的另一边，淡淡地说：“我的痛苦，与其说是失去了一个人，还不如说是失去了尊严，我的尊严被践踏了……我只是，不甘心。”
“如果不想说，就不要说，用你自己觉得能够缓解痛苦的方式。”
“我想做的事情，只有报复，”林以嘉终于把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了，“但是我又告诉自己，不能报复。我甚至不想和前任联系，不让他知道我现在所有的一切，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因为他没有资格，他如果还在我生活中，那就是对我的极大羞辱。”
“那个女孩子……”
陆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林以嘉打断了。林以嘉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师沉，他叫师沉，他是我的前男友。”
陆阳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林以嘉的头又开始眩晕，呼吸也再次急促，一想到跟师沉有关的种种，便痛得无法呼吸，不能原谅的是欺骗，不能原谅的是被利用，而最最不能原谅的是师沉的软弱，因为软弱，所以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他林以嘉身上，然后不管不顾自己的妈妈带着亲戚闹去林以嘉供职的公司，散播各种谣言说林以嘉勾引他儿子师沉，她那些夸张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肢体动作和不堪入耳的语言描述成为当天公司内容最香艳的脱口秀现场。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被大家围观的情形，众人的表情有错愕，有不解，有惋惜，也有厌恶。然后师沉的妈妈带着亲戚助威团趾高气昂气势汹汹地离去，自己旋即被领导单独召见，委婉地被告知公司不适合自己的发展。自己能说什么，只有回去主动写了封辞职信。而领导在接过辞职信的时候刻意与自己保持了距离，甚至有些畏惧。自己心里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亲爱的领导，您也是五十多岁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子了，难道还怕我骚扰你不成。
林以嘉平静地说着这些，仿佛只是诉说与自己无关的别人的事情，陆阳听得愣愣的。
“他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但是没有跟我说分手，他却为了对家里有个交代，谎骗他爸妈说他和我谈恋爱只是一时糊涂被勾引了，说我不同意分手所以他也没办法。他妈妈闹来我单位的时候我真的是措手不及，我想，我只是太信任他了所以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林以嘉心中的委屈快决堤了：师沉，离开北京那天，我只是给你发了条短信，我甚至没有提你妈妈来我公司、现在的前公司闹事的事情，我只是发给你“越长大，越知道做事不容易，越知道每个人都有难处，也就越不敢随随便便地否定谁，也不会轻易地因为失望或伤心的事情而责难谁，以免不小心伤害了谁。这不是粉饰，更不是虚伪，而是懂得了体谅和温柔，温柔地和这个世界相处，”你却给我回了一句：“以嘉，我代我妈妈向你道个歉，请你不要伤害我妈妈。”自己愣了一下，下一秒钟，那一瞬间，自己居然对着手机屏幕哈哈大笑起来，直至笑出了眼泪。也就是那时候，彻底死了心。
你有没有很信任过一个人，友情也好爱情也罢，却反手被现实狠狠打了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