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大雅扶轮(上)(1 / 1)
海边小镇的一座古朴庭院中,树木苍翠,后院中开垦出了一小片花圃,紫色的兰花,火红的杜鹃,黄色的迎春,正竞相怒放,姹紫嫣红,好不漂亮。忙碌的蜜蜂正在嗡嗡采蜜,几只漂亮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一阵温暖的风儿吹来,花朵们和蝴蝶蜜蜂一起轻轻摇摆,空气中瞬间充满了各种花的馥郁香气。
正对着院子的正门大开,架着单片眼镜的化野医生靠坐在自家门框上,手中捧着一本线装的古书,一杯刚刚沏好的青茶放在身旁,里面的几颗茶叶宛如细针一般悬浮在茶水的正中央。
突然,化野停止了阅读,轻轻地合上了书本,叹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后脑勺轻轻倚靠着古朴的木质门框。明明是这么温暖舒适的春日,也鲜有病人来访,本是自己求之不得的清闲日子,但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却总有种焦躁和慌乱的情愫蠢蠢欲动,到处乱窜,令人心神不宁。
他往房间中望了一眼,桌子上有一个竖放着的小小木盒,里面塞满了松软的碎木屑,那颗用来跟银古联系的虚茧正完好无损地塞在里面。
化野目不转睛地盯着虚茧,但它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来信的迹象。
自那以后,他曾向银古写过不少封信,但无一例外的,均没有收到回信。
“那家伙在搞什么鬼啊……再怎么无视人家也要有个限度吧?嘛,一想到那家伙的脸就莫名火大……至少让我知道你是否平安无事啊……”化野不住地絮絮叨叨着,内心却愈加烦乱了。
“算了,我去做点酱牛肉犒劳下自己吧……哼,谁让那个混蛋不回来的,这下子他可没口福了。”化野的嘴角别扭地微微撇着,站起身来,拍拍衣服裤子上的尘屑,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
阳光很好,风儿也很温暖,所以街上的人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些。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温暖而明媚的笑容,三三两两的孩子们呼喊着顽皮地嬉闹着,“啊,真真是一年之计在于春啊!”看到这一派平和的景象,化野不由得感慨道。
牛肉铺子离自己的宅院并不是很近,一路上碰到镇子上的很多熟人跟自己打招呼,化野也微笑着回应了。但不知为何,明明是礼貌而温暖的问候,但他的内心,却油然生出一丝略微违和的孤独感。
他走到那家卖生牛肉的店铺前,屠夫热情地向他打着招呼,“化野三三呀!看这块肉不错呢!我给你打九折!”
“谢谢!”化野用他那一贯的微笑来回应,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栗色小袋子,准备付钱。
突然,他发觉街上有一些骚动,然后就看到自己的爱徒野原正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三三!三三!您怎么在这里啊?害我一顿好找!”
“啊,野原,你怎么跑得这么慌张?出什么事情了?”化野看到野原的脖子上都沾满了津津汗液,在春日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谜之微光,衣服上也沾着一块块的灰土,心想待会儿一定要好好地批评下他。
“三三!出事了!就在镇子前面的山脚下,有人坠崖了!”野原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大声向化野汇报着。
“野原,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作为一个医生,碰到再危难的病情也不要慌张!你要慌了,那病人和亲属怎么办?他们该依靠谁啊?!”化野板起脸,像往常一样训诫着自己的徒弟。
这次野原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语速和语调保持在平时的水平,“是这样的,三三,我已经初步检查过了,虽然伤者身上有很多血,但四肢的骨骼均未受伤,目前尚不清楚他的脊椎及其神经是否受损,所以不敢擅自搬运,想请示下您再说。而且……”
“嗯,你的处理方式是正确的。然后呢,而且什么?”化野一只手摸着下巴,微微颔首,似乎对野原的应对措施比较满意。
“那人的头发是银色的,很像之前来拜访过您的那个朋友……”野原依旧尽量平静地回答道。
“?!”听到野原的话,化野一下子就呆住了,双眼大睁,目光呆滞,嘴巴大张,他突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脏也瞬间停止了跳动,呼吸貌似也停止了,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银古!!”过了好一会儿,化野突然大喊一声,拔腿就向前方跑去,但由于跑得太快,不小心绊倒了,摔了个狗啃泥。“魂淡!”只听到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便迅速爬起身,来不及拍掉身上的灰土,继续快速向前跑去。
“三三!您的牛肉!”屠夫已经称量好了牛肉,他将脑袋探出窗口,却发现化野早已经绝尘而去。
“三三……您刚刚不是说……作为一个医生,碰到再危难的病情也不要慌张么……”野原盯着化野夸张的飞奔而去的背影,一脸委屈,轻轻地撅着嘴,然后追着化野的背影,也大步走了过去。
化野一边快速奔跑,脑海中一边浮现出了各种各样恐怖而血腥的画面,他终于明白了今天在家里时心中的那股焦躁感是怎么回事了。
“银古,你千万不要出事啊!”他一边在心里面默默地祈祷着,一边尽全力继续加快脚底的速度。
很快,他跑到了山脚下,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后背的衣衫已全然汗湿。他看到前方有好几个人围成一圈,正对着地上的某个不明物体在窃窃私语。
化野跑过去,一把拨开人群,“三三您终于来了!”不知道谁的声音在喊,化野也无暇分辨。
只见前方的碎石路上趴着一个高大的银发男子,深蓝色的风衣上沾满了草木灰尘,苍白的脸侧向一边,趴着的身下一滩已然干涸的血迹,鞋子掉了一只,离他大约五米远,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柜门被摔破了,里面的东西都撒了出来,散落一地。
“银古!”化野大喊一声,连他都能够听到自己声音里面那恐惧的颤抖。然而那个人并没有回应。他上前蹲下身去,轻轻地将银古的身体翻转了过来。
那张脸是异常苍白的,银色的短发凌乱地垂在两边,露出来一半光洁的额头,双目紧闭,脸颊有几处碰撞的淤青,嘴角一丝干涸的血迹。胸前的白衫斑斑驳驳全是红色而干涸的血,衣服和裤子被带刺的灌木划破了一道道口子,里面白色的肌肤露了出来。
化野仰头望了一下那个山崖,心中渐渐泛起一丝疑惑,虽说这座山的确不太好走,但稍微小心点也不至于坠落下来啊,更何况是经常漂泊四方的银古,那家伙平时走的路,可比这个崎岖百倍啊!
化野将目光收了回来,右手的中间三根手指轻轻地并到一起,摸了摸银古的颈动脉,虽然很微弱,但依然不紧不慢地跳动着,他不由得轻嘘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了。
然后他将银古的四肢放平,将他的上衣用力撩了起来,发现银古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圆圆的石头。他盯着那具高大的身体,惊讶地发觉才一阵子不见,银古竟然瘦了那么多!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见,突兀地显示着胸腔的轮廓,而往常平坦的腹部却变成了一个微微塌陷的凹坑。
化野的眉毛皱得紧紧的,眼神中闪烁着夹杂心疼与悲愤的微光,他颤抖着双手,从脖颈往下,或叩,或按,或拍,一路游移下去,依次检查着银古的骨骼和内脏。右腹部有个一寸宽的伤口,估计是利石所伤,但所幸伤口并不是很深,看来未伤及内腑。
检查所有脏器之后,化野又细细查看了银古的四肢,果然如野原所说,四肢未发生骨折。化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银古的衣服重新整理好,抬眼望向众人,“他只是失血过多而已。啊,哪位乡亲,帮忙把他背到我家?”
“三三!我来吧!”人群中一个黝黑壮实的大汉瓮声瓮气地主动提出帮忙。
“大岛啊!那麻烦你了!”化野望向那个壮汉,不由得想起上次银古和他之间的小小纠葛,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哪里啊三三!您太客气了!再说,上次,我还欠银古桑一个人情呢!现在轮到我来报恩了呢!”大岛憨厚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咧嘴笑了。
没过一会儿,大岛背着人事不省的银古,化野将散落在地的东西全部捡了回来,右肩背着银古的木箱,左手拎着他掉落在地的那只鞋子,跟在大岛后面,心事踌躇地往回走。
将银古顺利送到家后,化野安排大岛将其放置在自己的寝室,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之后,便让大岛回去了。
他望着躺在褥子上仍然昏迷的人儿,不由得再次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喊野原去烧水。
很快,野原便端着一大盆热水走了进来。
“野原,今天你的活就干完了,早点回家吧。”化野将一块白色的毛巾泡进热水中。
“可是,三三,银古桑的伤……”野原望着银古那苍白的脸,犹豫不决。
“没关系,我来处理就好,辛苦了。”化野将毛巾轻轻拧干,搭在木盆的一侧。
“好的,那我就先回去了。三三再见。”野原向化野微微鞠了一躬,便轻轻离去了。
然后,化野将银古那沾满血迹、灰土、草木的衣服尽数脱掉,用热毛巾认真地帮他擦拭着身体,擦到最严重的腹部伤口时,他听到银古因疼痛而发出了低沉呓语,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眉头再次锁紧在一起。
好容易擦拭完毕,木盆里的水已然变成了刺目的红色。化野取出了自家的医药箱,开始认真地帮银古处理着伤口,包扎完毕之后,又将事先熬好的一小碗汤缓缓喂下。
他盯着那张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你是不是好久没能睡个好觉了?放心,这药,可以让你不再做梦,好好休息吧。”
躺着的那个人当然无法回应他,但脸上坚忍痛楚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不少,貌似药物正在奏效。
化野伸手摸了摸银古的额头,自言自语,“嗯,有一点发烧。看来,坠崖应该是在日出前发生的,现在已经到了炎症期。”
他起身换了一盆冷水,将那块毛巾浸冷水后拧干,轻轻地搭在银古的额头上。然后认真地盯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你这家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把取来那只柜门损毁的木箱,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取了出来。跟自己之前见到的差不多,那几个玻璃瓶子,虽然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也明白里面或许装着很可怕的虫,便轻轻地把它们整齐地码在地上。
最下方是个比较大的抽屉,他抽出来之后,发现里面有好多封信,其中就有自己发出去的那几封。
但奇怪的是,那几封信看起来都皱巴巴的,尤其是自己的那几封,他将其对着阳光看,发觉墨迹都氤氲了,除此之后,还有很多手印。
“?好奇怪……”化野一边咕哝着,一边查看着其他信件。
有几封信看起来很怪,上面一个字也没有。“谁这么恶作剧,发空信给银古啊。”化野顺手将那几封空白信纸放到一边,然后他又看到了两张更加奇怪的信。
这两封信似乎都没写完,字迹歪斜拙劣,很难辨认,他用力眯着眼睛,使劲盯着信的内容,轻轻地读了出来,“化里……予……啊?化……野……这是我的名字!”
“我……好……盼……”化野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心跳也越来越快,脸颊开始有大颗的紧张汗珠滚落,拿着信纸的手也开始颤抖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