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这日严家设宴还礼,严夫人盘算了一下午,生怕落下哪家没下帖子。下午时,几位姨娘也在那里,女人多的地方永远话多,严延在一旁抄名单,直想把耳朵堵上。那边几个深闺妇人已从宴会成功跑题。有几人见严延一直不言语,忽而插了一句嘴道;“大姑娘今年也十三了,太太请几位才俊来亦是好的。”
严延被点到名,只得抬起头来,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有些失敬。严夫人一皱眉,大打量着严延道:“是我疏忽了……豫州可有合适的人家?我还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母亲”严延道“那就先缓缓。”
姨娘道:“姑娘别害臊,我们不过先打算着。”
严延放下名单道:“我离及笄还两年呢,也不用这会打算,且我多在家几年,也可以帮帮母亲。”那姨娘笑道:“姑娘在家这些年,家里的事可管过一点?你不想嫁,别是心里有人了?”
严延脸一红,站起身道:“您别这么取笑我,没有的事!”
严夫人道:“行了。”抬手让严延坐下,“长辈也是为你好,好端端的恼什么?”严延不语。
姨娘自嘲地笑笑:“太太说的是。我图个什么呢?只是谁没年轻过?没嫁人时喜欢个公子少爷的……”
严夫人咳嗽了两声,问姨娘:“那你看有什么人合适?我们这样的家世虽攀不上什么高门显贵,但总要是世宦人家,读书的子弟。”
姨娘闻言有些尴尬:“我也不知道什么,只是听人家说,最近毅王军中出了一位梓耘公子。才学,样貌都是极好的。”
“谁家的公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姨娘忽而压低了嗓子:“听说就是原来郁家那位疯了的公子,前两年给放出来了,应该都是之前都是装的。”一屋子的人都唏嘘起来,仿佛恨不得早生十年,也见见这位“仙”。
严延在一旁腹诽:“风姿卓然?那人是没见过他赤脚油头的样子。”这样想着,手里泛着奶油色的杏仁露也难以下咽起来。
严延回到房中,将门摔上,一屁股坐在床上。半天才骂了句:“长舌妇!”思前想后总有些气不过,不由狠狠地捶了两下床,还没顾上手疼,就听底下“嗷呜”一声。
严延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下来,一脚向床下蹬去,却被人扯住了鞋子,整个人向后倒去,跌在了地上。“来人——”
“别!别喊!是我,我!”
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伸了回去,有些像缩回棺中的骨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却立刻让严延想到了一个人。
这时,外面小丫鬟叩门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严延笑道:“没事,我歇下了,你们下去睡吧,今儿别上夜了。”
床下的声音低声道:“小狐狸……”
严延听得那丫头的脚步远了,将搭在床边的床单一掀,屋里没点灯,床底黑洞洞的看不清楚,严延轻声道:“喂,你倒是出来啊,准备今晚在下面过夜啊!”
“这床太低了,你拉我一把。”那只手又伸了出来严延握住那手掌,骨节十分硌人,他还是这么瘦。两个人都趴在地上,严延总算把里面那位扯出了大半个身子。
郁荺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掸了掸身上的土直起身来道:“本来想着今日见你能一鸣惊人呢,谁想还是弄得这样。”
严延笑道:“……目的达到啦。”
郁荺见她难得没反驳,不由眼前一亮道:“诶,刚刚你声音都抖了,是太紧张我,还是太激动了,啊?”
严延长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喜悦出口讽刺道:“难得你做床下之臣还这么不安分!你到这来干嘛?”
“找你啊。”
“呵,前线都打成一片了,你既然是毅王的人,怎会莫名其妙地到敌后来?”
郁荺笑道:“还是这样,我们一见面说这些不扫兴吗?”
严延撇撇嘴:“那你倒是说啊。”
“我来劝彭老起兵。”
“他……有点困难。”
郁荺毫不见外地坐下来,自己倒了些水抿着道:“这事,文的不行就武的呗。”
严延咋舌,想了想问:“武,是晏祁安?”
郁荺笑得高深莫测。严延心中一凉,原来晏祁安之所以会在此处是为郁荺作保的,一但郁荺劝降失败,晏家军便会动手。可叹彭老与晏家这样深的交情,到头来还是要翻脸:“权势真是好东西,人情被比得一钱不值。”
郁荺道:“政治,怎么可能干净。”
“笃,笃,笃”严延猛得一回头,窗沿被人轻敲了三下,她望望郁荺,那人笑道:“有人等不及了——你走吗?”
严延有些反应不过来:“走?”
郁荺道:“我明天就回去复命了,待你去我那看看?”见严延不语,又道:“你平日也不睡这么早吧?”
严延问:“我没有黑衣服啊,没有夜行衣怎么飞檐走壁?”
“……你平时都瞎看了些什么书,哪来的那么多飞来飞去的。”
“那你们怎么进来的?”
郁荺将头巾一甩:“翻墙!”
两人到了院墙边,见一团黑影缩在树后,严延以为是郁荺带来的狗,才要伸手摸,那黑影立起了身,嘟囔了一声:“真能磨蹭。”严延眨了眨眼:“这是……”
郁荺没心思回答,指了指树说:“快上快上,出去说。”
上了马车,黑影君总算有了名字——庾绍庭。与郁荺同是扬州人,据说是从小玩到大的,严延这时才细细打量起了他:一张脸上,鼻子格外大,周围有些小小的雀斑,让这个有些莽气的男子有了些孩气。
郁荺不满的将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哎哎哎,有那么好看?”
严延:“比你当初好看。”
对面庾绍庭大笑道:“郁怀之,你真是自取其辱!”
到了地方,郁荺拉起严延进了屋,庾绍庭自觉地往前厅去看门。
“他为何叫你怀之?字怀之?”
“嗯。”
严延忽然有些受骗之感,一把揪住郁荺问道:“那你名字呢?不会也是编的吧?”
“不全是……我原名郁容钧,字怀之。”
“哦……感情这么多年,起了假名糊弄我。”
“姑奶奶,当时你小,知道我真名说漏了嘴没好处……再说,‘荺’字也不算全改。”
严延想,‘荺’有草根之意,也有落难的意味:“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郁荺笑道:“当然是郁叔叔。”
“那还不如叫疯子。”
郁荺走到桌前,无奈道:“赌什么气呢,给你看样好东西。”说话间打开了桌上的一个精致的妆奁盒,盒盖另一面是一面镜子,盒中眉粉、胭脂、水粉一应俱全。比她母亲房中的样数还多些。
严延奇怪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就见郁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撩袍坐在镜前,拈出小镜子,一下一下地抿着头发。
他从镜中看到严延长开的面孔,慢条斯理地开口:“丫头,你也该到了打扮的年纪,怎么连个眉毛也不修呢?”
严延扬了扬下巴,道:“此言差矣,我十三岁的人怎好跟您二十五的高龄比?”
郁荺转过身捏住了她下巴,忽的往前一凑,严延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吞了吞口水道:“你鼻孔的形状真奇怪。”
郁荺道:“你有点对眼。”
“废话!”严延一巴掌拍掉他的手道:“盯着你鼻子看能不对吗?”
郁荺叹了一口气:“皮肤还好,就是鼻翼有点小黑点,洗面时要注意。发梢也毛躁了,有空让人剪剪……哎哎哎,你拿剑干嘛!”
“帮你修修发发梢啊。”
“我前日才剪过……”
严延“哗”地一声拔出剑来,郁荺立刻阖上梳妆镜义正言辞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轻易损毁呢!实乃不孝!”
严延笑着将那沉沉的剑在虚空中划拉了两下,道:“是啊,想来郁家先祖在天之灵也必不会瞑目吧。”
郁荺痛心疾首:“可不是,那真是不肖子孙!”
严延满意地将剑一收,听到那边一声长长的出气声,她正与出口嘲讽,却听房外一阵大喊:“怀之,怀之,你猜我遇到谁了——”房门“嘭”一声被推开了。
屋内,严延拿着一把为出鞘的剑,而不远处的郁荺则一脸余惊未去,庾绍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向郁荺喝到:“怀之,你想对严小姐做什么!”
其余二人,一人黑脸,一人忍笑。庾绍庭仍在不平,却见严延将剑“咣当”一扔,以袖掩面哭道:“其实也无甚事,郁叔叔说他十二便可作赋,讽我年少无知,我一时气不过……”
郁荺刚听见宝剑落地已然心痛不已,这几句话一出,当即掳了袖子要冲上去,却被庾绍庭一把推开,道:“你还想动手?亏你也有脸……严小姐,你不晓得,他小时有一绰号…”
严延止住了哭声,两眼一亮。这边郁荺和庾绍庭已经快厮打在一起了,而郁荺明显不占便宜,但还不忘嚷嚷:“跟小孩子瞎讲什么!哎,松手,头发,头发乱了!”
庾绍庭松手,转头对严延笑道:“三句半!作绝句,三句,没词了!是吧,怀之,这‘雅号’还是当年容屿给你起的。”
严延忽而想起幼时在官学禁庭时,郁荺每每吹嘘:“想当年郁家家学中我的文章也就只有郁容屿比得上……”当即笑得一张脸全埋进袖子里。
郁荺一边整着冠边恨恨道:“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待严延觉得嗓子有些哑了,觉得再笑下去有些不厚道,便抬起头,清了清喉咙问庾绍庭:“您方才有什么事?”
庾绍庭一拍巴掌,道:“就是……我忘了!”
严延:“……”
郁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