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二十二章 秘密（上）（1 / 1）
秋伯父和阿姨吃过午饭就走了。
秋水收拾好了碗筷,笑道: “思津,后天你就可以拴住我一辈子了,你高兴吗？”
“你高兴让我拴住一辈子吗？”思津若有所思。
“当然!或者确切地说,是我终于要拴住你一辈子了。以后你想甩掉我都甩不掉!”
“秋水,我也不过一介普通人,你真的那么在乎我吗？”
“如果真爱只能在不平凡的人之间产生,那么她还值得世世代代的才子诗人赞美讴歌吗？”
思津轻轻拥住她。看着眼前她生动美丽的脸,手里感受着她温暖柔软的躯体,他却似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秋水和思津聊了一会儿,就回房间去午休了。思津在屋前走走看看,百无聊赖,于是就顺着屋前的小路走出去,一直走到公路边。
村庄并不大,顶多二三十户人家。也许是因为大部分劳力出外打工去了,路上以及田地间几乎看不见多少人。思津忽然觉得奇怪起来,他和秋水也已经回来四五天了,除了星期二那天去了一趟妹妹家,其它时间秋伯父和秋水从来没试图要带他到乡邻家里走动一下,而乡村里人也从没到秋伯父家里来串门过。难道他和秋水见不得人吗,还是秋伯父不愿他们见人？
他忽然记起那天在妹妹家秋水说的话: “可是爸爸,思津说得对,我回来连妹妹这边都不来一下,岂不太不通情理!”对了,秋伯父甚至反对他们去妹妹家,那么其他人自不必说了。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秋水在家乡声名狼藉,秋伯父怕他听到什么难听的传言,因此才这样遮遮掩掩的？ ——可是秋水明明又美丽又温柔,她怎么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正当思津胡思乱想之际,身后忽然走来一个人, “嗨”地一声叫了他一下。他连忙回过头来,却见是一个三十一二岁年纪的年轻女人。
这个女人头发很长,体型较胖,长相倒不算难看,只是她的神情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戾气。思津点点头,礼貌地道: “大姐你好,你是在叫我吗？”
“你是秋水带回来的男人吗？”那个女人的话却甚是无礼。
思津又点点头, “怎么,你是她朋友吗？”
“朋友？我怎么可能有像她那种不要脸的朋友!”那个女人脸带鄙夷,不屑地道, “也只有像你这种不知底细的男人才会被她迷得一愣一愣的!”
思津暗暗大怒,冷笑道: “你来就是要跟我说她有多不堪吗？那么对不起,我没这个兴趣!”
那个女人面不改色,也跟着冷笑道: “口说无凭,你看看这个吧,你就知道她是什么底细了!”她说完就上前塞给思津一张似乎是相片的纸张。
思津不由自主接了过来。只见那确实是一张相片,只是他接过来时是底面朝上。他顺手翻过来,相片的内容瞬间就展现在了眼前。
午后原本明亮的阳光忽然在此刻暗如黑夜,天地似乎也突然旋转起来!思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然后又一下子变得苍白。他的手激烈地颤抖着,那张捏在手里的照片就像寒风中的树叶抖动着,好像随时就要滑落。而他的心,在这一刻已碎成了千百片!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秋水的反常,秋伯父的遮掩,阿姨的暧昧……原因都在这里了!一张半张纸大小的相片,就足以说明一切!
那个女人满脸的讥诮与嘲弄, “怎么样,挺震撼的吧!你的最亲密的女人,原来是个……”
“你……你是她的什么人,干么要拿这个给我看……”思津颤声道。
“你回去自己问她吧,这个时候看她还能藏得住自己狐狸尾巴不!”那个女人讥笑着,转身就要离开。
“你等一下!”思津叫住她, “前面有个五十来岁的妇人,长得有点黑,神情有点妖异,她又是何人？”
“那是我婆婆!”那个女人冷冷地道, “她那一天在镇上碰见你们,就想告诉你关于你女人的事。但可惜她只会说方言你听不懂。第二天她又跑到这里来找你,为的就是想再确定一下你的身份。她看见你一直呆在你女人家里,就知道……”
“那前天晚上有个男人诱我出去,他又是什么来路？”
“那是我……公公。我公公和你也语言不通,于是想趁着晚上带你到我们家去看照片上的人。但没想到,走到半路因为天黑,他把你带丢了。所以今天就只能由我过来找你了。嘿,幸好在家里找到了这张照片,要不然你肯定以为我是不怀好意!”
那个女人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思津则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午后三点左右,秋水醒了过来。她一走出房间,就看见思津一脸阴郁地坐在堂前的椅子上。 “思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不舒服吗？”
思津从身上抽出一张相片,然后一言不发地递给她。
秋水接过一看,脸也一下变得煞白,手一抖,那张相片就从她手中滑落下来。她颓然瘫坐下来,只觉得天地间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这一次,她的世界是真的坍塌了!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片刻就吞噬了她!
是的,她爱了,她也得到了,可是所有的柔情蜜意,所有的欢声笑语,所有的美丽憧憬……就在这片刻全部化成了片片飞舞的落叶,一片一片正飘飞着远离她而去。她无力去追逐,无力去抓取,甚至无力嘶喊一声。泪水,只有苦涩的泪水,伴随着无助的悲泣声,一点一点地淹没她,淹没她……
“秋水,无论如何……”思津的叹息就像萧瑟的秋风, “你总该告诉我这一段往事了吧!”
“我……我……”秋水泣不成声, “你……你哪来的这张……相片! ”
“午后我出去外边公路站了一会儿,结果有一个三十一二的女人拿了这张相片给我。哦,她又是什么人呢？ ——我问她,她说我问你就知道了。 ”
泪眼模糊中,思津的脸一如既往地生动与吸引人,可是她知道,她再看这张脸的时间已在一点一点地流失,一点一点地消逝。心痛？ ——不,心痛的感觉早已变成了麻木,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痛到不知痛”吧!
“思津,你一向是那么冷静,那么精明,一些原本并不明显的事情,你也总能探究出背后的真相,不管是罗海天的卑鄙,还是何生波的无耻,无不在你眼前现出原形。你应该感觉得出,我根本就不想回来这一趟,因为我怕你在这里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然后对我心生嫌隙。而如果不幸被那家人知道我们回来,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来破坏,我也将更加无所遁形。可是正如你说,要是连我的父亲都没见一下面就结婚,那岂不是更离谱吗？所以我只能暗暗祈祷上天,我的命运不要一直如此坎坷与不幸,这次我能够顺顺利利地到达幸福的彼岸。
“只是上天根本就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回来第一天晚上,父亲就告诉我们不能马上办结婚证,而第二天我们一上街,就无巧不巧地碰到了那家人。当时我就知道不妙,这些天我也一直提心吊胆着。眼看着今天就是周六,明天一过,我们就将成为无法离弃的一对了,所以我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可是……可是要来的终究要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就是我的命……
“记得去年在公园我向你倾吐我的不幸往事时,你就很清醒地看出其中的破绽。你问我自高中辍学到三四年前去西北打工,这期间五六年时间我都是如何度过的,当时我正是隐瞒了最重要的一段往事,因为那时我已经爱上了你,我要是说了你肯定会对我敬而远之。事实上,即使我没爱上你,我也不会说出来,因为这段往事对我来说太沉重,太丑陋,太不堪回首……
“你知道我的母亲是如何去世的,也知道我的高中学业是如何中断的。在从学校回来后的两三年里,我在这里几乎抬不起头,村里人特别是那些有点年纪的妇女,经常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甚至吐口水。我的父亲当然是爱我的,可是他对此也无能为力,而阿姨则一直对我冷冷的爱理不理。那几年正是我最黑暗最难捱的日子。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转眼间,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于是我父亲就张罗着叫媒人为我介绍。你知道,我的外貌还算过得去,而读的书在农村来讲也不算少,光看自身条件应该是胜人一筹。可是正是由于我的名声坏了,邻近村里稍微出色和有为的青年无不对我退避三舍。愿意和我见面交往的,几乎都是歪瓜裂枣。我记得有一个是做木匠的,他就瘸了一条腿,还有一个是杀猪的,他又胖又矮还没到我下巴高,甚至还有一个是弱智的,看见我不停地淌着口水。
“是的,我早已对自己没了自信,可是我又如何甘心如此糟蹋自己呢,所以那些没个人样的一一被我拒之门外。这下村里那些恶毒的长舌妇就有的幸灾乐祸了,我成了她们眼中的笑柄,也成了她们茶余饭后最生动的谈资。我羞辱交加,无地自容,心里也明白了当年母亲为什么会以那种激进的方式,来和这个丑陋的世界做决裂。我只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20岁生日过完没多久,也是经媒人牵线,我终于见到了照片上这个男人。你也看到了,他看起来还算过得去。他当然也有听闻到我的不好名声,可是因为他家在离这里较远的很偏僻的山沟沟里,他们村里女青年只想外嫁,而男青年一向娶亲困难,所以他也就没办法挑三拣四。当时我们见了面,我对他谈不上什么喜欢,但总算也没那么讨厌。至于他们村偏僻条件差,我也没有过多往心里去,因为我一心就想逃离这里,越快越好。
“父亲见我没反对,大喜过望,因为我的终身大事早已成为他的心头大患。就这样,我们父女没经多少考虑,更没去作任何打听,几个月后我就草草嫁了过去。当时,我心里对以后的日子多少还有一点憧憬,可是……可是这段婚姻非但没有成为我新生活的起点,反而成为我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嫁过去一段时间后,我也慢慢了解了他们家的家庭情况以及我丈夫的为人。他们家在他们村里是被很多人所唾弃的,一个原因是我婆婆经常装神弄鬼,并且会弄一些所谓的道具来诅咒和她有口角的村民;另外一个原因就更不堪了,那就是我公公虽然已经四五十岁了,但特别肮脏龌龊,居然趁着大儿子不在,去骚扰自己的大媳妇;而那个大媳妇(也就是我的前妯娌)也绝非善茬,几乎和村里其他女人都有过争端。也许是村里人实在讨厌他们一家,于是关于公公扒灰儿媳妇的传言,被大家说得口沫横飞,精彩纷呈。
“那时我也意识到,他们小儿子会找上我,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们家实在臭名远扬,难以找到好人家姑娘。不过那些也就算了,因为那毕竟是他们的事。可是没多久,我也逐渐知道了我丈夫丑恶的一面。他小学都没毕业,学识浅薄言语乏味,而更糟糕的是他脾气特别暴躁,稍一不如他意就爆粗口骂我,骂的话经常让我感觉不堪入耳,比如‘贱货’、 ‘臭□□’ 、‘没人要的下三滥’等。我在还没尝到任何婚姻甜蜜的时候,就已心如死灰。可是我又能怎样呢,在那个闭塞落后的山沟沟,人们普遍的观念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我自己又是那么声名狼藉,所以我也只能忍气吞声苦挨时日。
“嫁过去没几个月,公公婆婆就责令我们独立成家。第二年我们的女儿就出生了,就是这张相片我手里抱的这个小婴儿。虽然家里多了个可爱的小宝贝,但是我丈夫非但没有因此对我变得温存一点,反而变本加厉开始动手打我。你知道,我一向不是那种手脚利落做事明快的人,没有孩子时家里大大小小的杂事就已经令我无所适从,现在突然又多了一个随时要照看的小婴儿,我就更手忙脚乱了。而我婆婆则很不喜欢我生了个女儿,几乎就没帮我带过小孩。那一天,我丈夫和几个前来帮忙的亲戚在田里忙了一天,晚上回来却看见家里灶头冷冷的,一下子就暴跳如雷起来,当着外人的面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中看不中用。我那天因为小孩一直哭个不停,正心烦意乱,现在又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于是也来了火气顶了他几句。他没料到一向柔弱如小羊羔的我居然会冲他发火,当即挥起巴掌,狠狠打了我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