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十五章 过年（下）（1 / 1）
初三这天就是年前和柱子约定做客的日子。这件事极具特殊意义,思津和秋水一吃完早饭,和父母打了招呼就过去了。
一进柱子家门,思津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一样问英婶柱子在不在家。这也是他们约好的策略,就是思津和秋水参与此事必须不着痕迹,以免英婶一开始就心存反感。英婶看他们过来了,特别高兴,道: “柱子早说今天中午要请你们吃饭,因此一早就向阿成家借了摩托车,到镇上去买菜了!”
“哎呀那么客气干什么,你们随便招待一下就好了。”思津礼貌地道。
英婶给他们泡好了茶,就陪着坐在桌子一边。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秋水,羡慕地道: “思津你真是命好,自己脱离了山沟沟,又在外面找了个这么般配的漂亮姑娘,看着都让人舒心。”
“英婶你太高看我了,”秋水谦逊道, “其实我和他可差远了!”
“怎么会!你看你人又好看,又一样是大学生坐办公室的,哪像我们乡下人每天风吹雨打土里刨食,又脏又累!”
“不不不!英婶你还真看错了。我高中都没毕业,在外面也只是工厂里最普通的车间工人!”秋水历来诚实,于是忙不及地澄清道。
“哦,是真的吗？”英婶将信将疑, “那三姑和三姑丈(指思津父母)知道吗？她们不会说什么呀!”
“不会啊!他们非但毫不介意,而且把我宠得像公主似的!”说起思津家人,秋水是真心感动, “还有哥哥嫂嫂以及姐姐姐夫,他们真是对我太好了,好像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出来招待我!”
“是啊英婶,他们还一个劲地说是我运气好才遇见了她!”思津附和道, “我们学历虽然有差距,可是学历只是一张纸而已。秋水虽然不是大学生,可是她的性情见识以及人品,丝毫不比读书多的大学生差!我爱的是她的人,而不是她的学历——还有,最重要的是我们真心相爱!你想想我要是只考虑学历而找一个不是那么情投意合的姑娘,那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话是没错。只是你不介意别人的看法吗？比如说背后难免有人不屑,说你好不容易读到大学,到头来却只找了个高中生!”
思津笑了, “英婶,我想我必须为自己活着,或者是为了爱我的人活着!至于别人吗,嘴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还真不放在心上!”
英婶默然。
秋水打量了一下她家的房子,于是问她房子的修建年份以及所用款项等问题。一说起这个英婶就自豪得很,详细地向他们做了介绍,但最后又不无遗憾地道: “房子是够大,但就是人丁少。你看空荡荡的毫无生气,不像思津家……”
他们正聊着,忽然屋外面路上传来了一阵“突突突!”的摩托车开动声。英婶说一句肯定是柱子回来了,就起身去迎接。
她刚一到院子,就看见了柱子后面的一个姑娘,那不就是她最不想见到的秀云嘛!她脸一沉,立马就跳了起来, “好啊柱子!你一早说是去买菜招待思津,没想到你居然骗人,原来又去拉这个二手货上门……”
秋水赶紧拉了拉英婶衣角,低声道: “英婶,那就是秀云啊!您先息怒……现在可是在过年呢!”
英婶一下子就意识到现在家里有客人,气哼哼地瞪着前面两个人,总算把一句刚到嘴边的骂人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这时柱子牵着秀云走上前来,道: “妈,我也是碰巧在菜市场遇见秀云才顺便带回来,你就看在思津和秋水面子上,不要骂了好不好!”
秀云怯生生地道: “伯母,柱子没说家里还有客人,要不然我……”
“哼!”英婶黑着脸转头就走。秋水这时才有时间仔细打量了一下秀云,只见她身材不高不矮,健康结实,脸上肤色虽然稍黑,但眉目分明颇为秀丽,正是典型的农家秀女模样。柱子见母亲走了,感激地看了一眼思津和秋水,就拉着秀云进了院子。
秋水待秀云走近身边,悄悄地道: “秀云你大胆一点!今天有我们在,英婶不会再骂了。”
秀云见她娇艳美丽,而且在一旁为她打气,一下子就起了亲近之心,于是鼓起勇气道: “啊,你们就是秋水和思津,我……我认识你们很高兴! ”
这时柱子爹刚好回来了。他看见秀云站在院子里,显然也甚感意外,点了点头却没说话。思津赶紧拉了秋水上前问候,两人寒暄了几句,柱子爹道: “到屋里坐吧,在这里讲话可不方便!”
几个人一起走进屋里。秀云显然心里没底,战战兢兢的,秋水悄悄握住她的手,然后两人肩并肩在刚才那张桌子坐下来。只见坐在桌子对面的英婶脸上阴云密布,甚是吓人,屋里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柱子爹平时就比较木讷,此时在这种尴尬情形下,为大家倒了茶水后就不知说什么才好了。秋水极力想打破沉寂,喝了一口茶道: “伯父,我虽然来这里没几天,但拜访的人家倒不少。我发现你家的茶叶味道好像特别清香,不知是何缘故？ ”
“哦,这是阿英制茶方法比较特殊,因此……”
“真的,原来英婶这么厉害啊!”秋水趁热打铁, “伯父你真是好福气!还有啊,这几天村里长一辈的阿姨婶婶我也见了不少,可是我看来看去,发现英婶是村里最好看的一个,我想英婶年轻时一定特别漂亮对不对!”
“秋水你真有眼光!”思津自然知道秋水的意图,附和道,“我经常听我妈说,当时英婶嫁过来时,全村人都轰动了!”
这的确是英婶最引以为豪的事。此时她虽已年近半百,但突然听两个年轻人提起自己当年的风光,女人心思忍不住就心花怒放起来。只见她脸上拨云见日,容光焕发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哎呀,看你们两个孩子说的!不过真要说漂亮,思津妈妈三姑那才是真漂亮,虽然她比我年长几岁,可我是真的自叹不如!”
秋水见终于逗引英婶开了口,赶紧抓住时机继续跟进, “不不不!你和思津妈妈应该是一时瑜亮,各有千秋!”
“说来还是三姑好啊,自己长得好看,两个女儿两个媳妇也是如花似玉……”
“英婶你太抬举我们了! ”秋水把话引到坐在一旁的秀云身上, “说实在的,我不过是皮肤白一点,但我宁愿像秀云这样,脸色看起来又红润又健康!”
秀云本是个聪慧姑娘,哪里看不出秋水有意相帮,于是马上接过了话: “秋水,其实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年伯……母不但人长得好看,而且手脚利索,在生产队里是出了名的能干,很多外村人都知道!”
“真的!哦,真是太奇妙了,我居然无意中认识了一个传奇人物!”秋水笑道。
“还有我听柱子说,伯母伯父这栋房子是村里最早翻新修建的一栋,前前后后所有的琐事都是由伯母主持。”秀云继续提英婶过去的骄人事迹, “房子建好后全村男女老少都过来喝喜酒,大家羡慕得不得了!”
“确实如此!”思津帮腔道, “我还记得那时我在上高中,每次回家时都听见妈妈在督促我爹和哥哥,说英婶一家三口人都建了新房子,而我们一家五六口人居然还住着旧房子。”
“是吗？三姑太瞧得起我了!”英婶如沐春风,刚才的满腔怒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真像做梦一样。那段时间我们天天起早摸黑,只为了提前几天把事情了结,这样也可省点支出。你们没经历过可能难以想象,那时手头紧张,真恨不得一分钱掰作两分用……”
英婶唏嘘不已。她年轻时长相姣好,做事干脆利落,慢慢的在家里成了当家作主的角色;也正因为如此,随着年龄渐长,她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强势,甚至刚愎自用。这次她对秀云一开始就心存偏见,到后来竟钻了牛角尖,所以才会和儿子越闹越僵。但此时听到秀云真心仰慕自己当年的风采,她的脸再也拉不下来了。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秀云胆子也慢慢大起来,不时发表自己的意见,而秋水和思津自然尽力帮衬她。不知不觉中,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已经十点多了。英婶见到了准备午饭的时间,于是对柱子道: “柱子你早上都买了什么菜啊,我得去准备午饭了。”
秋水心里一动,连忙抢着道: “英婶你等一下!你看平常你们家里都是你一个人操劳,今天难得秀云和我两个年轻人在这里,我看中午的饭就由我们来做好了!”
“哎呀你是客人,哪好意思劳烦你!”
“不客气不客气!你看思津和柱子情同手足,我可不当自己是客人!”
英婶犹豫了一下,秋水早已拉了秀云到院子里提了早上柱子买的菜进厨房了。思津见秋水机灵,特别高兴, “英婶你就让秀云和秋水去吧,到时也看看她们弄出来的是什么模样!”
秋水和秀云进了厨房,马上开始动手了。她其实并不擅长做饭,于是如实道: “秀云,我不大会做饭只能给你打下手,这顿饭可得由你来主厨!”
“谢谢你秋水!”秀云感激地道, “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
“别说别说,我们还是赶紧做正事要紧!”
秀云还真的能干,约莫半个小时就理顺了所有的菜,只差秋水手中正在切的瘦肉了。秋水边动手边揣摩着等一下要怎么说才突出秀云的功劳,没想到一分心,菜刀一偏居然割到了左手食指上,鲜红的血汩汩直冒!
“哎呦!”她忍不住痛得叫了起来。秀云吃了一惊,情急之下用手去捂,可是血还是流个不停,于是当机立断张嘴含住了秋水的手指,同时急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此时思津和柱子父子正在院子里讲话,而英婶刚好在厨房外面的餐厅,她听见厨房里传来异声,连忙冲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秀云流着泪用嘴含住秋水手指的一幕。她愣了一下,关心道: “秋水,你怎么啦？”
“不好意思英婶,我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你家里有没有创可贴？”
“有有有!”英婶说着几步跑到房间里拿了一片创可贴,马上又跑了回来。秀云接过创可贴才松了口,并小心地把那片创可贴贴在秋水的手指上。秋水看见她满脸泪水,安慰道: “秀云你别难过,现在我已经不痛了!”
秀云擦了擦眼泪,道: “可能你不太习惯用我们乡下这种比较重的菜刀,这样吧秋水,你去烧火好了,肉我来切。”
英婶看见厨房里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而且碗筷盘子盆子之类的餐具摆得井井有条,忍不住赞赏地点点头。她没再说什么就出去了,但当她走到厨房门口时,又情不自禁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十一点半左右,餐桌上就摆满了丰盛的饭菜。这时柱子隔壁家的阿成和他妻子过来拉摩托车,英婶自然而然盛情邀请他们一起吃午饭。于是七八个人围着桌子团团坐下来,显得热闹得很。
思津也不客气,一上来就夹菜吃,一入口只觉得味道鲜美异常,忍不住赞道: “天哪秋水!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会做菜,这些菜味道可美味得很啊!”
“思津你别乱戴高帽!刚才我不小心割了手指,这些菜都是秀云一个人整出来的!”秋水忙不及地抬出秀云来。
其他人跟着尝了一下桌上的菜,阿成和妻子也是赞不绝口。秋水更是连连大声叫好吃, “秀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烹饪高手,可惜时间紧迫,要不然我真想向你好好讨教一下!”
秀云脸红了一下,有点难为情, “你们太客气了,这都是些家常菜而已!”
“平淡之处方显真功夫!”秋水极尽溢美之词, “外面城市酒店里的大厨会做菜,多是因为他们调料齐全,要是让他们到这里来和你比一下,肯定得甘拜下风!”
好久没说话的英婶突然问道: “秋水你应该也挺会做饭的吧？”
“哪里哪里,这点思津最清楚了。这次回来前,有一天晚上我做了几道菜,又烧了一壶开水摆在桌上。思津回来后倒了杯开水喝,又吃了几口菜,于是我问他味道怎样,你们知道他怎么说吗,他居然说: ‘秋水啊,好像满桌的菜就这壶开水烧得不咸也不淡,味道恰到好处!’”
“哗!”地一声,全桌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英婶更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思津当然知道秋水是杜撰的,但此时气氛轻松愉快是最重要的,于是也跟着活灵活现地道: “我可没瞎吹,大家要是不信的话,现在就让她去烧一壶给大家尝尝!”
“思津,现在我可看出来了你和秋水为什么会如此要好,”英婶边笑边道, “你们两个都懂得让别人开心,同时也让自己高兴!”
“谢谢英婶! ”秋水道, “我们不过是凡事比较看得开,这样笑声自然就多了!”
本来像阿成夫妻以及秀云等人都知道英婶心有芥蒂,开始吃饭时都有点诚惶诚恐,此时被秋水和思津幽默了一下,大家一下子都变得欢快轻松起来。席间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再加上秀云做的菜的确美味可口,一顿饭下来可谓宾主尽欢两厢得宜。
饭后,秀云立马抢着收了碗筷去洗碗了。约半个小时后,她就把所有的善后工作收拾妥当,于是起身向大家告辞。秋水偷偷关注了一下英婶脸色,只见她虽然没表现出欢天喜地的样子,但总算也没有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这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了。她心里不由暗暗高兴。
温暖愉快的假期一晃而过。
今天是初六。思津和秋水提着大包小包一大早就来到镇上的车站等车。那些包包里装的都是吃的东西,更是思津家人满满的深情与关爱。秋水恋恋不舍地望着那个村庄的方向,道: “思津,谢谢你带我回来,我过了一个好温暖好温暖的年!你看你所有的家人对我都那么亲切热情,我感觉每天都像是泡在蜜罐里;而你还那么用心地带给我那么巨大的惊喜,我感觉初一晚上的烟花现在还留在我梦里! ”
“那你就嫁给我吧!这样以后年年都可以回来了。”思津笑道。
“年年？那不行!我已经几年没回去看我爸爸了。”
“那就今年吧,我们找个时间回你家乡。双方父母一见过我们就可以结婚了,是不是!”
秋水靠在他身上,只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
“秋水——,秋水——”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唤声。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个女孩手里提着一包东西朝他们跑过来,不正是秀云嘛!
“秀云,你怎么来了!”秋水讶异道, “你找我们有事吗？”
“哎呀太好了,总算我来得早见到了你们!”秀云气喘吁吁地道,然后把手里的包塞在秋水手里。 “来,这个是我送给你们吃的,同时也向你们表示我的谢意!”
“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呀,我们什么也没做!”秋水心里有点不安。
秀云紧紧握住秋水的手,神情激动地道: “秋水,思津,我一早赶过来主要是来告诉你们,柱子娘已经同意了我和柱子的婚事……”
“什么!”秋水和思津几乎跳了起来。
秀云眼里含着晶莹的泪珠,又大声地说了一遍她的喜事。秋水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她又哭又笑又跳, “天哪!这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这是我今年听见的最大喜事!秀云,恭喜你,恭喜你……”
“这还得感谢你和思津!”秀云擦了擦眼泪道, “你们听我说。柱子昨天下午风风火火赶到我家里,说伯母昨天中午主动跟他提起,她经过慎重考虑不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并且说明了原因。原来初三那天我们还没到家时,思津讲了一席话——就是他说他和家里人根本不在乎你是高中学历,他爱的是你人而不是其它,而且他也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只要自己觉得对就是对的——当时伯母听了就有所触动;后来做饭时你割破了手指,我情急之下用嘴含住你的手指,而且急得掉眼泪,伯母看了就感动了,她认为我心地善良是个好姑娘;最后就是她看见我做了一顿美味可口的饭让大家交口称赞,还算比较能干会持家。这样前前后后一想,她就想通了!”
“天哪,早知道割破个手指头就能打动她,那我多割几刀都没关系!”
“不,那是次要的!你那天用尽心思活跃气氛,让伯母心情欢畅,这个才是最重要的!”秀云强调道, “柱子本来是要亲自去告诉你们,但他太高兴了,迫不及待就先到我家里来。他说完又得赶到他舅父家做客,于是拜托我过来找你们。他说你们今天就要出门,于是一早我就找过来了。”
……车子来了。他们要上车时,秀云还在千恩万谢,“我和柱子的事拖了将近一年毫无进展,你们一回来短短半天时间问题就迎刃而解,我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秋水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秀云渐渐远去的影子,心里真是感慨万分。她眼里还带着晶莹的泪光,道: “思津,我过了二十几个年,就今年最幸福最有意义了!不但我自己天天那么幸福,而且我和你居然撮合了一对苦苦相恋的年轻人,这个世界真是太美好了!”
“你本来就是个天使,你一到这里福音也跟着到!我记得回来那天我就说‘秋水芳踪一驾临,思津家乡变光明’,你看我不就说中了!” 思津轻轻揽住她的腰,感动地说道。
他看着车窗外如飞而逝的景物,忽然间想起她两次受惊吓的样子,心里又隐隐不安起来。他一直不敢多问,可是他心里总觉得不妥:她是不是另有一段不愉快的,甚至是惨痛的经历呢？而这几次不明所以的惊吓是不是那段经历留下的后遗症呢？他们关系足够亲密,但那段经历如果连她自己都不愿去触碰,那么她怎么可能会告诉他呢——即使她明知道他是真心爱她!
她当然是个天使,可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