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八章 倾诉(上)(1 / 1)
新郎新娘敬酒过后没多久,思津就离桌去了洗手间。秋水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他回来,心里暗暗担心,不知道他刚才一下喝了那么多酒,会不会有什么不适。这时曾莲香轻轻碰了碰她,低声道: “秋水,思津不知道怎么了,要不你去看一下。”
秋水点点头,就站起来走了出去。她跨出大门,沿着走廊拐了个弯,就看见思津正一个人挺立在夜风中,出神地望着远方的夜色。他看起来有一种遗世孤立的味道,也有一种高洁傲岸的特殊气质。
秋水的心仿佛一下子沉浸在温水里,柔软如棉。她轻轻地走近他,柔声问道: “思津你还好吧,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吹风?”
思津侧过头看见秋水,眼里闪过一道光彩,笑道: ”我很好!谢谢你关心,我不过是想一个人出来透透气而已。”
“啊?不好意思,那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不!秋水,看见你我很开心。我想我是那种有点孤僻的人,有时候人越多,反而越觉得寂寞。所以我会经常悄悄地溜走,然后一个人独处一会儿。”
“独自在想心事吗?”
“我没有什么很复杂的情感经历,哪来那么多心事!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呆着时,会让自己头脑清醒一些,心情也会轻快一些,所谓怡然自得大概就是如此吧。”
“思津,谢谢你晚上一再帮忙。要不然我可真要丢人死了!”秋水衷心感谢道。
“刚刚你不也帮了我大忙吗。何况,他们刁难你大多也是因我而起。你不过是遭池鱼之殃罢了。”思津很冷静。
秋水正要接话,忽然走廊拐弯的另一侧传来了脚步声,只听见赵学志说道: “那条丝巾可能不胜酒力落荒而逃了!”接着就是黄军的声音: “也说不定他和那个秋小姐卿卿我我去了呢!”
秋水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正当她不知要当做没事还是要避开时,忽然自己的左手一下子被思津的右手紧紧握住,人也被他拉住疾步向走廊的另一边跑过去。
一瞬间,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意识,只任由那只手牵着她拐过走廊的另一个转角,然后又沿着下楼楼梯一路小跑,一直到了酒店一楼大门口。
思津放开秋水的手,笑道: “秋水,我不想再看到他们。我记得马路对面附近有一个小公园,要不我们去那边走走?”
秋水这时才恢复了意识,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好快,也不知是因为刚刚跑步跑的,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情激荡所致。她偷偷地瞄了一下自己的左手,却见手还是那只手,完全没什么两样。她怔怔地道: “去公园?好啊,只是……只是……”
思津倒没察觉到秋水的异样神情,接过她话说道: “你是怕我们这样中途跑掉,会失礼对不对?”
“没错!还有,你不怕赵学志和黄军他们闲言碎语吗?”
“新郎新娘既已敬过酒,这场婚礼对主客双方就算是圆满了。至于那两个人,你觉得我有必要去顾忌他们的想法吗?”思津说到后面时,脸现俾睨之态,显然根本没把他们当一回事。他顿了一下又道: “或者,你在乎他们?”
“以前也许我会,但现在我好像被你的气势给感染了。” 秋水嫣然一笑道,“走吧!与其回去遭罪,不如自由自在地去逛逛! ”
天上有月。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洒落,正衣大地以华裳,赋人间以诗歌。
公园草地绿草如茵,高高矮矮的树木沐浴在朦胧的月色里,显得宁静清幽、如梦如幻。也许是因为时候还早,里面还有不少人,他们或坐或走,偶偶细语。秋水和思津找了一处空地,然后并排坐了下来。一下子从华丽辉煌的婚宴场所来到这个清幽静谧的小天地,他们都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
“出席朋友的婚礼,本来是一件很温馨很浪漫的美事,但今晚我却觉得好像是身临战场,随时随处都是刀光剑影。”秋水嘘了口气,感慨地道。
“那是你运气不好,居然误打误撞坐到我们这一桌上来。”思津道。
秋水心里一荡,她可不是误打误撞,她是瞄准了他在那一桌,才正对着他走过去的。她轻快地道:“不过还好,如果这真是一场战争,那结果也应该是我们打赢了!”
思津有点好笑, “你觉得打赢他们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他们那么讨厌,要是被他们打败了,我肯定会闷闷不乐好久!还有思津,好像曾莲香晚上一路都在挺我们,我想她对你的情感绝非一般的同事之谊。”说到曾莲香,秋水忍不住有点嫉妒,即使刚刚在场时她还对她感激有加。
“那又怎样!使君虽然无妇,但罗敷早已有夫!”思津幽幽地道。
听见他语气里的失落,秋水心里一阵难过。她侧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道: “你就没想过横刀夺爱吗,那不是更新鲜更刺激!”
“横刀夺爱?” 思津避开她的眼光,心里却有点惊讶,不知道秋水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单刀直入。在他印象中,她给他的感觉一直是温柔含蓄的,有时候也会突然显得沉默忧郁。他不想谈自己恼人的事,于是岔开话题, “我们不说这个吧,我说过我对她并没有过多的遐想。”
“那你想说什么嘛?”
“就说你吧。我记得前几天我去找你时,你说你一直是一个人。只是像你这样的窈窕淑女,旁边怎会没有好逑的君子呢?”思津若有所思地问道。
秋水微微一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稍作沉思,然后故作神秘地道: “也许……也许我是一只在公元第1000年出生的狐狸精,非要修炼满一千年,才有足够的道行和人间的男子交往吧!”
思津忍不住好笑, “那你是什么时候生日嘛,是不是已满一千年了呢?”
“我的生日是上上个月10日。”
话一出口,秋水忽然记起,自己正是在上上个月中旬左右搬家时,第一次遇见眼前这个男子,从那天起也开启了对他这段又甜蜜又酸涩的相思之旅。时间真的好巧,难道自己果真是一千年前狐狸精转世的?一时间,她对自己的一番信口开河倒真的将信将疑起来。
“现在已是新千年9月,这么说,你终于修成正果了! ”思津一本正经地道, “秋水,那我可要恭喜你了!或者很快就要有一段美丽浪漫的因缘和你相随。”
秋水笑了起来。她微微转过半个身,和思津几乎面对面。在温柔的月光下,他看起来又文静又温和,丝毫没有刚刚在婚宴上和人针锋相对时挺拔尖锐的样子。美丽浪漫的因缘?那也得是他带来的才会让她幸福!只是——他对她好像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在一厢情愿!或者,她根本就配不上他,她不过是一个最最平凡的女工,而且她以前……
她忽然觉得茫然若失,幽幽地叹了口气。她的双眸也变得如海般深沉和不可捉摸。
思津注意到秋水神情变幻,忍不住问道: “秋水,我总觉得你像个谜一样!一会儿你会忘情的笑,一会儿又会变得忧伤不已。告诉我,你是不是有过一些很特殊的经历?”
“特殊的经历?”秋水为他敏锐的眼光所惊悚。她迟疑了一下,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 “我不知道那叫不叫特殊的经历,但那些事确实对我影响深远。只是……只是你真的想听吗?”
“当然想听!你说吧,也许你会发现我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可是你听了,可能就要后悔认识我了!”秋水显得黯然。
思津心里有点不安,但更好奇了, “不管什么事,一直憋在心里可不好!”
秋水站了起来,遥望着天上的月亮,久久无语。月光倾泻在她如云的长发上,晚风轻轻地扬起她的裙摆,她看起来就宛如传说中的月亮女神一样。思津心里一动,他第一次发现,她除了具备美丽生动的脸庞,居然也有如此动人的风韵。只听见秋水幽幽地道: “你看,好美的月色!应该没几天就要中秋了吧。每逢佳节倍思亲!可是要是和亲人分离久了,他们的模样就会慢慢模糊,慢慢遥远……”
思津看她一副忧伤的样子,正要插话宽慰几句,却听见她不停留地接着述说:
“过完上个生日,我已经是26岁了。我属虎。在我的家乡里,人们都有这样的一种忌讳,就是怕在属虎的年份生女儿。因为他们相信,虎年出生的女孩一辈子的命运都会特别坎坷与艰辛。
“我父亲是个民办教师,我母亲是我们村里有名的美人。家里就我和妹妹两个孩子。在那个普遍重男轻女的年代里,我母亲因为没生个男孩,没少听到旁人的冷言冷语;我和妹妹也没少看爷爷奶奶的冷眼。我父亲虽然算是个有文化的人,但对于这点,心中也是不无遗憾。我们家里当然不算富裕,房屋很是破旧,但我父亲却没心思去修整翻新。
“小孩子总有他们自己的乐趣。童年对于我来说,虽然谈不上有多温暖,但也是无忧无虑地一天天度过。直到……直到我13岁读初一那年,噩运却开始降临到我身上。那一年,我母亲因为身体上的一些毛病,去找镇上的一个医生看病。那个医生是个男的,年龄和我母亲相当,他看我母亲长得好看,于是就有了非分之想。他经常趁看病之机,言语轻佻地挑逗我母亲。我母亲没什么文化,对医生又心怀敬畏,于是她对此选择了忍气吞声。
“但那个医生特别无耻,他看我母亲默不作声,以为是半推半就,言行也愈加放肆起来。有一次他甚至趁着我们家里没其他人,偷偷跑到屋里来纠缠我母亲。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特别又是这种关乎男女暧昧之情的事,更是刺激了村里人的神经。于是全村的人都传得沸沸扬扬,说有多精彩就有多精彩。那些恶毒的长舌妇更是冷嘲热讽夹枪带棒,直把我妈说得头都抬不起来,门也不敢出。
“我父亲对此事自然倍觉羞辱。虽然我母亲一再澄清,但他却宁可信其有。于是他们之间爆发了无休无止的争吵。那时我已是个13岁的孩子,对这种事虽然懵懵懂懂,但多少也有点懂得。我在感觉难堪和无地自容时,也深深地恨上了我母亲,因为我觉得就是她给我们家带来了耻辱。
“这事传开后,大约又过了两个月,那一天周末下午我从学校回家,还没跨进家门就吃惊地发现那个医生就在屋里和我母亲在说着什么。我不敢进去,就隐藏在屋后,接着我又留意到妹妹竟然也不在家。那一刻,所有的屈辱、愤怒、伤心一起涌上了我心头。我完全没去多想,就悄悄地从屋后溜开,然后一路小跑,一直跑到了父亲工作的学校。我急慌慌地找到了还在学校的父亲,气急败坏地告诉他我所看到的情况。
“我父亲一听怒火攻心,当即骑着自行车载着我,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家里。但这时那个医生却已不在家里了。我父亲怒气冲天,就冲着母亲大声狂吼怒骂起来,什么贱人□□难听的话都有,接着就狠狠地打了我母亲耳光。我母亲根本就没有解释的余地,只瘫坐在地上痛哭不止。我父亲怒气难消,于是把家里能砸的东西全部都砸了。我害怕不已,想拉住父亲,但他就像一头狂怒的狮子,根本就不敢靠近他。
“村里人听闻,都幸灾乐祸地围观过来,那些女人更是指指点点,推波助澜。我父亲感觉颜面丢尽,就丢下我和母亲以及才回来不久的妹妹跑了。我母亲等到那些人都散了,才从地上站起来,她披头散发满脸痛泪,看着我问是不是我去把父亲叫回来的。我当时心里又伤心又害怕,但还是点头承认了。我母亲一下子伤痛欲绝,冷冷地对我说: ‘秋水,妈妈和那个医生从未有过苟且之事,下午他跑过来还是我把他撵走了。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你们以后好自为之吧。 ’
“我母亲说完就进了后屋。我和妹妹却傻傻地愣在那里,只看着满屋狼藉发呆。直到听见后屋传来了一声瓶子摔碎的声音,我们才跑过去,却发现母亲已瘫倒在地,而一屋子都是剧烈的农药味。一霎那间,我们都吓傻了。我扑过去抱住她,大喊妈妈妈妈。但我母亲却已目光涣散说不出话了。我只觉得天一下子塌了,眼前一片黑暗,我语无伦次地叫妹妹: ‘去叫爸爸,快去叫爸爸……’”
秋水说道这里,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思津大是后悔,忙道: “秋水,你不要再说了!对不起,我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