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一章 风雪盛(1 / 1)
十月末的边城,荒寒冷寂,连天战火中,这座北塞古城仿佛是一座被遗弃的孤岛,日日夜夜充斥着哀嚎和哭泣。
“你这个蠢女人!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向他求援!我们快顶不住了!”
“滚开!士兵,拦住他!”
震天的马蹄声掀起无数尘埃,他撇过脸,双眼渐渐潮湿。
阿澜远远低估了这个男人的能耐——
浴血厮杀的战场,她从马上滚落,三把钢刀同时刺下时,有腥热的液体溅在她的脸上,还未及身前尸体倒下,她已经被人一把捞起,眼前落下大片灰暗,近在咫尺的脸闭目轻皱了眉头……
她心里认定懦弱的、需要保护的男人在锋刃迎来时,竟然不顾性命倾身护她!
掌中银枪翻动,错开恩泰的身体,直刺进身后人的心口,所有的杀意在刹那间积聚爆发:“平岁好男儿,血染沙场何惧?”
瞬时间,满天满地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澎湃嘶喊:“无惧!”
“忠魂英烈,荡平北蛮!杀!”
“杀!杀!杀!”
……
险胜回城。
恩泰的伤口还在流血,他顾不上这些,只是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阿澜的身影,但他一直没有找到她。
活着回来的人个个精疲力竭,灰头土脸缓慢由北门涌入,问及将军所在,神色皆是茫然。
“前面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是将军在那里。”
恩泰扒开拥挤的人群,艰难挤到前面,阿澜的确在那里,但当他看到她时,想说的话语便全部断裂在舌间——
周遭人沉默着,阿澜浑身血迹斑斑,捂着脸跪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在颤抖,大颗的泪珠嗒嗒坠落在抚摸着马鬃的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她的身旁,躺着她最心爱的战马——风翼,风翼身中数箭,已经气绝,伤口依然渗血,淋漓刺目地染红了身下土壤……
“阿澜……”
她没有转头看他,从地上爬起来,背对着他将泪拭干,却毫无预兆地,突然转身狠狠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恩泰踉跄跌倒,耳中轰鸣,眩晕中看不清晰她的样子,他不知道,她给他的,远不是一耳光这么简单。
“啪——”
一鞭子抽在身上,他来不及看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尖叫,她微微颤抖的声音,需要他认真才能辨明:“谁允许你上战场的?”
“啪——”
天地都在旋转,眼前是一片混沌,又是狠狠一鞭子落在身上:“你是觉得我平岁兵将不堪,还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他极难受,想说话,却喉间涩涩哽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凌昊和子期推开人群冲过来,看到眼前一幕,皆大惊失色。
子期连忙上前,跪在地上扶起蜷缩着的恩泰。
凌昊抢步,夺过再次扬起的鞭子,怒掷于地:“你疯了!他担心你、怕你死,有错吗?他不顾性命上战场为你迎刀挡箭,你瞎了看不到吗?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这么打他!”
“哈哈哈哈……”阿澜大笑,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担心我?怕我死?死就一定痛苦么?太荒谬了!你们真的太荒谬了!”
近若疯癫的清丽女人笑着笑着,忽然就捂着脸转身,跪在血污里,贴着白马冰冷的额头沉声呜咽起来……
十月廿六,衍国北塞落下了第一场雪。
中军大帐中,目光沉冷的女将看着掌间一道被血染透的密信,脸色渐渐苍白……
十月廿八。子时。风雪正盛。
空荡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伶仃的一条黑影从山岗那边打马奔来。偌大的城外,只一道诡异奔袭的身影。城上的守将急忙命人张弓,巡查岗哨的子期急上前遥观,随后一脚踹在守将身上,暴怒:“蠢钝如猪!”
城上守将摔在地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到一阵匆忙跑下城楼的脚步声:“快开城门!快!”
城门士兵费了很大的劲才拦下了受惊狂奔的马匹,待看清马背上驮着的人,皆是惊忙:“将军?怎么是将军!将军没有出城啊!”
阿澜浑身冷透,深蹙双眉,紧搂着马脖子的手僵硬环着,结满冰渣。
“多废什么话!”子期急怒攻心,一边麻利地将冻得昏沉的人从马上抱下来,一边喝令着,“速回别院!备热水!请军医!”
这一夜注定众人无眠。
阿澜在天将晓时苏醒。醒来之后整个人裹着厚厚的被子,披散头发坐在榻上,神色沉沉接过了一盏热茶,握在手里不作言语。她不说怎么回事,也无人敢开口去问。
“茶凉了。”
重重复复就这么一句,恩泰小心翼翼守在一边,不断为她更换着茶盏中的热水。
近午,天色阴阴,风卷着大片雪花簌簌地落。
左参将一路高呼着“将军”冲进屋中,带入一股冷冽之气,只瞧见他欣喜万分地扶着门跨进来,脸颊因激动而发红:“将军,乌那、连狄都拔营北退了!他们撤兵了!”
“嗯。”阿澜连眉都没抬,只是出神地盯着杯中热气袅袅的茶水。
她的性格与常人相比,本就显得沉敛,加之身体受寒情绪低沉,此刻的镇定,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一旁的恩泰却对乌那、连狄的撤军大感惊奇,立刻就问道:“他们士气正盛,又有充足的粮草后备,怎么忽然就撤兵了?”
“听说是昨天夜里,有人乔装混入营地,将他们的统帅杀了——”左参将声音陡然一滞,睁大眼睛看向沉默的女子,“……夺马……南逃……将军?”
术真海汗听说有人孤身潜入守备森严的营地,并近身格杀了兵马总元帅之后,原本年迈的身体终于撑持不住,很快就一病不起。没过多久,隆颐世子就在术真海汗的授意下,开始全权决断军政大事。
元嘉六年冬,北境再不闻战事。
翌年春,乌那使者在平岁城下递出求和书。
三月中,王城就快马加鞭送来了帝王诏令:“……两国修好,开放边境,通商利市,以养百姓。”
自此,平岁一跃成为边境商贸重镇,伴着人马不绝的热闹,迎来了从未有过的安定和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