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番外 曲终人散（1 / 1）

两年前，师父曾言我天劫将至，彼时，我成日整暇以待，连睡觉都不得安稳，生怕哪一日那毫无预警的天雷从天而降当头劈下，可我这惶惶不可终日了多时，两年都过去了，别说是天雷便是连它的影子都没见着。

我从不疑师父会推算出错，只怀疑师父那厮是不是故意诓我，好让我能心无旁骛地专心修行。后来，天劫一直未至，我便愈发觉得定是这般，且我彼时整天一颗心都扑到了修行上，以至修为大涨，慢慢的便也就不把天雷当回事了。

心生懈怠，最终我还是一头栽到了那道天劫上，只恨当时年轻气盛，只当天劫便是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让它劈上一劈捱过了便也就过了，可我从未想到过各人天劫因人而异，而我的天劫便是我的心，那是一道情劫，从两年前便已开始了。

两年的时间，足以让顽石生藓人心生情，当时的我和离玉早已互许了终身，瞒着师门，瞒着小十，可却瞒不过天，我与他之间始终隔着那么一道坎，人和妖的坎，往后可能还是仙和妖的坎。

初生牛犊不畏虎，说的便是我，我从不畏惧什么天谴，先人不也常言“人定胜天”么？

我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够办得到，可那段时间离玉不知为何却是突然变得虚弱了起来，时常风寒缠身，甚至连床也下不得。我不管什么人妖不可相恋，一心只想和他在一起，可看着他愈渐憔悴苍白的脸，我平生里第一次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什么也做不到，我宁愿天谴报应的是我，他常说我粗糙，既然我这般粗糙，我想我大抵也是受得住的。

离玉许是瞧出了我的失落，握了我的手，声音微弱：“小余儿，若我能变成人就好了，便是只有几十年也可与你白头到老。”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猛地一动，变成人，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只要离玉变成了人，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且史上也的确有妖变成人的例子，只不过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却是不得而知。可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地狱蛛丝，我只剩这一条路可走。

次日一早我便去了苍梧山那个我最不爱待的地方——藏书阁，可我翻遍了整个藏书阁也没有找到半本有关妖变成人的书，也是，这种有悖天道的书天地不容，苍梧山又怎么会有。

正失落之际，倏地我却是想起了藏书阁里似乎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暗格，旁的弟子不知，可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幼时又顽皮，几乎是把整座苍梧山都翻了个遍，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阁一隅，我再熟悉不过。虽然师父之前不止一次叮嘱过我不准动那个暗格里的东西，还在我因好奇而偷偷打开了暗格时严厉的训斥过我，可师父这般态度，不正越是说明这暗格里藏着什么不可与人知的东西不是吗？

想到此处，我心中灰败的希望又一次重新燃起，同时亦有些心慌，我知道那暗格里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张望了下四周，无人，这个时辰师弟们还在晨练，只有我，一向懒散，早上起不来床，师父也不怎么管束我，向来是不去的。我循着记忆走到了一处书架前，蹲下身将最底层的书扒拉开，看见了记忆里那个熟悉的灰环，那个时候，师父的藏书阁还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多的书，直到后来收了许多弟子才又扩建的，为了方便弟子们借阅，所以小时候我很快便寻到了这个机关。如今这个装有机关的书架上摆的大抵都是一些很老旧用不着了书了。

与小时还未碰到那灰环就被师父抓了个正着不同，我很顺利的启动了机关打开了暗格。暗格里放着一本明黄色的书，很厚亦很残破，书的封页上写着“闵天经”三个大字，书上还镀了一层金光，似是布下了什么法术。可奇怪的是，当我试探的用手指去触碰《闵天经》上的金光时，那金光上的神力却无比熟悉，不像是师父的反倒像是我自己的。

我掩去心中止不住的惊讶，飞快地翻了几页书，入目便已了然，书里面记载的果真都是一些违逆天道的术法。我心中既欣喜又慌乱，忙把书又放回了暗格中，算算时辰，师弟们晨练该要结束了。

那天，我整理好了书架，出了藏书阁，一如往常一切如常。

之后的几天里，每日清晨我都会偷偷摸摸的溜进藏书阁翻阅那本《闵天经》，《闵天经》很厚，碍于时辰我每日也不过能翻上个几十页。我知道离玉心中难过，我不想他难过，所以便将此事全数告诉他了，他知晓此事时眼里尽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后来想想，我竟是不敢承认他那份欣喜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了，亦或是，令他欣喜的本不过就是那本《闵天经》。

离玉每天卧病在床，日子也变得愈发的难熬，我怕被师父察觉也不能整日都陪着他，而小十天赋极高，所学早已赶超众位师弟，一向都由师父亲单独指点，更是没时间去竹屋，所以我每次去的时候都会带些书供离玉闲时解闷。可离玉是妖，活了那般久，我带去的书大部分他都有看过，还时常调笑我说我没有见识，这些个书他都看了百八十遍了。

我撇撇嘴，不理会他，可又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别的法子，我不愿他一个人孤独的困在竹屋里。后来有一次他无意中表露出了对《闵天经》的好奇，他既喜欢，我也没有多想，提笔便把我在书上看到的一字不落都与他记在纸上了，我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就如遇见他，见过便忘不掉了。

白驹过隙，我抄录给离玉的《闵天经》也越来越厚，可我们剩下的日子却是越来越少。那天，我一如往常的整理好了书架，出了藏书阁，可一切却不再如常。

寒风呼啸，冰冻刺骨，没有雪，却是冷得瘆人，比冰霜冻天更瘆人的是师父难看的脸色，他目光寒凉的掠过我，修长的手指紧握着长剑，剑端指着的自然是离玉。

离玉，此时正完好如初的站在我面前，一如初见，高傲、自大，却又带了往日里我从未见过的冷漠神色，唯独没有半分之前的病态模样。这样的他，即便是我下意识的想要替他辩解些什么，此时却是说不出任何话来，《闵天经》，他想要的原来只是《闵天经》。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也不是没有提防过他，只是从未想过他会耗两年的时间只为了一本破书，也许是我不懂那本书的价值，也许是妖的生命太过漫长，于我而言珍贵的两年于他其实并不算得什么。

那时的我不知道在想什么，只不知所措的望着空中师父和离玉交战的身影，脑子里也只有师父那冰凉的话语：你以为你生父真的是因未渡过天劫而死？良余，你令为师失望。

我怔在原地迟迟不能反应，想起了《闵天经》上的金光和金光里那股熟悉的神力，再联系师父的话，这些无一不昭示着一个事实，那神力来自我爹爹，而《闵天经》原本应是我爹爹在看管，他的死也必和这本书脱不了关系。

师父怒了，真的怒了，因我的不思进取而怒，因我的与妖为伍而怒，更因为我毁了我爹爹以生命守了多年的心血而怒。这是师父第一次叫我的全名，也是最后一次。

作为苍梧山的弟子，我不能放任离玉乱来，心里虽仍旧不知所措，身体却是会自己反应，很快地，我自己动了起来，亦执剑加入了战局。总归如此，修仙者和妖，从来都没有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有的只是你死我活你活我死。

我和师父联手，离玉自是不敌，很快便落了下风，可我想不到的是，他的心跟他的碧眸竟是一样的冰冷，就如同冻雪中的碧玉，触手生寒。

诛仙九霄，以命为祭，他竟是想连我也一起杀了。

狐生九尾，一尾一命，他不会死，不会陪我死。

我虽与他为敌，却从未想过要他的命，虽然我也明白，若他败了，师父必不会留他，可那终究不一样，我不想杀他，他却是想杀我的。

死，我也要自己选择自己的死法。

我扔了手中的剑，同样以命为祭，用的是和离玉相同的术法，两术相消，这般我就不会连累师父了，我总归还是死得有些意义的。其实，用诛仙九霄不仅仅是为了护住师父，还有一个原因是赌气，《闵天经》是我亲手默写给离玉的，我想让他知道，我用的比他好。

我死的时候是在师父怀里，闭上眼睛最后看见的是师父发白的脸，也不知道师父最后有没有原谅我这个不争气的徒弟。

我想，这般不称离玉心的结局必定是惹恼了他，可我就是想要他生气，他活该，活该每次都惹我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