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17(1 / 1)
“程缪,哥哥,程缪哥,缪,不管我怎么称呼你,都是在叫你。也许以后这称呼还得变一变,只要你不恼我。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不愿意说话,为了让我跟其他小孩儿一样上学,你想了各种办法。你教我背诵一首很难的诗,那时候我们天天练习,你念一句,我就跟着重复一句:你为生存做过什么,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敢于梦想。你的年龄有多大,我不关心;我想知道,为了爱,为了梦,为了生机勃勃的奇遇,你是否愿意像傻瓜一样冒险。
所以我们这两个傻瓜兜兜转转的折腾了这么多年,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爱和梦想,对不对?因为这样当初你激我离开,可是我知道你并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我每年都去各处旅行,把世界各地的照片给你寄回去,而你也都收到了。你用画来回应我,把它们寄往每个我可能会经过的地方,等着我看到那些画,再把它们收集起来。你知道吗,那些画现在都挂着我为你开的画廊里,等下次我带你一起去看,好不好?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程缪,你说与子同袍,我接受了。可是我们已经经历了太多,都很累了。现在该回家了,对吧?现在我只想牵着你的手,与你一同回去,属于我们的家。”
青灰色的暮光中,两个重叠在一起的身影慢慢的逆着光走过来,他们的头时不时贴在一起,像是在耳语,又像是亲吻。等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个男人背着另外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背上的人恬静的睡着,低垂的头时不时贴在同伴的脸上,说不出的亲昵。
黛比看呆了,她眼睁睁看着小源把人背回来,当着她的面关上门,却只能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她知道没有自己插话的份儿,可程缪满身红红紫紫的瘀痕那么惹眼,又让她十分担心。
她走到两个男人的卧室边,推开门往里张望,只看见程缪躺在软和的被子里,全身都被包裹住了,那个叫做小源的年轻人正在亲吻他,从眉心到鼻尖,再到嘴唇,最后握住他的手,在流血结痂的无名指上郑重其事的吻了一下。他在低声呢喃,虽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可光是他温柔的语气就让黛比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
时间还早,就让他们再多呆一会儿吧。
她返回自己的房间,悄无声息的关上门。
没多久她听见那个男人的脚步和拉拽行李的声音;接下来听见他离开,关了门,脚步声越来越远;再接下来,她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隐忍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一直持续到天黑。
小源回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传闻中一团糟的局面,公司上下都按照他之前的指示有条不紊的运作下去,只是他的父亲在他的办公室内正襟危坐,一副要审问犯人的样子。
“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丽娜说你去度假,这种时候你放着公司不管去度假——”
“丽娜说的不对,”他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女人,丽娜被他冷漠的目光威慑,心里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次做的过火了,怕是以后就连这点儿表面的和谐都维持不住了吧?正如她所预料的,小源的下一句话就提到了那个男人。
“我没去度假,我在法国遇到了程缪。”
商人年迈了,但依旧很精明。他只愣了一下,立刻反应了过来。
“你这是要跟我摊牌了是不是?”
“摊牌?您错了父亲,我从来没有瞒着您什么。我和程缪的事您从来都是知道的,不是吗?”
“可你娶了丽娜,你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丈夫?”他举起自己的左手,晃了晃血淋淋的手指,“如果不是您的阻拦,这里就不会是伤口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指责你的老子,你觉得我害了你?如果不是当时我拦着你们,你现在不过是一个三流的建筑师!可你看看你现在,拥有世界第一流的公司,远大的前途,要不是当初我们替你铺好了路,你会有今天?!现在你还不知好歹,反过来指责我?”
“所以呢?您觉得能开大公司,赚大钱,这就是远大的前途了?如果当初能跟他在一起,我到宁愿做一个三流建筑师。没错我要感谢你们,让我找到了我喜欢的事业,可人生并不只有事业而已。如果不是心里想着他,我根本撑不到现在。其实我早已经撑不下去了……您看着我,觉得我过得很风光,可您知不知道很早以前我就没有味觉了?我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这么多年都没人问一句为什么。可是他,他只跟我在一起几天就发现了,只有他把盐罐藏起来,变着法子让我运动,增加胃口。只有他一个人在我生病的时候衣不解带的照顾我,肯听我抱怨,让我撒娇。他对我说男人之间的感情远比爱情更多,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兄弟。可我知道他在说谎……不然他就不会让我……他是默许我,不必介意婚姻的约束,而他也不会觉得委屈。可是父亲您应该知道,真正的爱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哪怕我如您所愿跟丽娜发生关系,为您添上一个孙子,那又怎么样呢?我爱的永远都只有一个人,丽娜也知道。这样的婚姻对我好吗?对丽娜好吗?您让我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做一个守着金山的神经病,您就开心了?”
“你……你怎么这么偏激?我自认为我对你的教育没有出错的地方,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你们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会被社会排斥,你的事业会寸步难行,他也会遭到大家唾弃,这样你们就幸福了?而丽娜,离婚对于女人来说是最大的伤害,你要她以后如何面对公众?!她永远都要背上失败的妻子这样的骂名!”
“那您要不要问问丽娜的意思,正巧她也在场。”角落里的女人一下子成为了主角,连她自己也觉得意外。
“伯父……”
“看吧,她到现在都喊你伯父!”
“你闭嘴!丽娜,你说!”
“小源确实……从来没有爱过我,他甚至都没正眼瞧过我。”
“那么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孩子?”
“我一个人想又什么用?”丽娜把手上的戒指褪下来,放在小源手心里。“知道吗,你给我打电话的那个晚上,我看到了流星。
我当时许了个愿望,希望我们都能幸福。本来以为这个幸福的前提是我们在一起,看来错了,现在我们去寻找各自的幸福应该还不算晚,对吧?”
她说完这番话后对着房间里的两个男人笑了笑,然后优雅骄傲的走了出去。她还很年轻,以后的路还很远。
“你可知道,你这家公司最初的资金是我给的,你和丽娜结婚之后他父亲注入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算起来你自己的努力其实很有限。”
“谢谢提醒,父亲。我今天回来就是处理这件事的,您说的对,这公司用向您借来的钱创办的,算一算这十多年的利息不少,作为报答,我现在就把它交还给您了。”
“什么……你这小子……”
“您不就是怀疑我的能力吗?十五年前您借程缪的口跟我打赌,赌我在毫无帮助的情况下一个星期之内可不可以将资金翻倍,当时我输了。现在我再跟您赌一把,如果赢了,您就不许再阻拦我。”
“荒唐!你都把公司给我了,还拿什么做本金?”
“我的画廊,那里面收藏着程缪所有的画,是我最宝贝的东西。您看好吧,这一次我不会再输了。”
他当然不会输,那两幅在卢浮宫展出并引起轰动的画作尚在巴黎运往纽约的途中,还不算进入了他的画廊。只一个星期的时间,这两幅画的价值在他的有意炒作下已经翻了将近三倍的价格,而这位不世出的天才画家的其他作品也跟着成为了抢手货,价格水涨船高,一翻再翻。他在股市上的预测力放到拍卖画作上一样精准,一个星期之后他画廊的价值果然翻了一倍。
父亲再也没说什么,他从来都只是对自己的儿子有意见,对于程家,一直是怀着歉意的。他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儿子,不会让那个单纯爱着他的孩子受到伤害。
七日期限一满就再也没什么能困得住他,他在一片哗然中辞去所有职位,将公司交换给父亲,丽娜的家族勃然大怒,也撤去了之前对他的所有援助。去往机场的路上都是围追堵截他的记者,他故意拖延时间,在镜头面前露出无名指上的咬痕,他想让程缪看到这一幕,不得不这么做。
他的动作太大了,满世界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新闻,他想程缪一定也看到了。
但当他到达程缪所在的居所时,这里和七日之前一样,一片平静祥和。一群穿着盛装的男女围在门前的小花园里跳轮舞,似乎是在欢庆什么节日。他欢喜的跑过去,发现人群包围着一对男女,那男的他不认识,女的却是他熟识的。
“黛比?”
他挤进人群中把黛比拉出来,这举动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把他们团团围住,困在人群中央。
“喂,你干什么!哪里来的?”黛比旁边的男人一脸不悦的推开他,用含混不清的中文对他吼。
“不管你的事!黛比,你怎么穿成这样,你认得我吗?我是小源,程缪的朋友。”
“我当然认得。”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我的婚礼啊。”
“婚礼?”他看了看周围盛装的男男女女,还有黛比身旁的对他吹胡子瞪眼的男人,可不是穿着新郎的礼服吗。“你是说……这是你,跟他,结婚?”
“没错,虽然是晚了一点儿,但他还是愿意娶我了。他的家人一直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后来我们也发生了争执,我赌气跑了出来,身无分文又无依无靠的。程缪让我做他的助手,收留我住在他家里。”
“这么说你们两个……不是……”
“恋爱中的人都是小心眼的傻瓜,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不例外呢。你光是用看的就断定我和程缪先生的关系,连句疑问都没有。你住在这里的那段时间,我可是每天都等着你来质问我呢。”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都没见过你们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哈!程缪呢?他在哪里?喂,快告诉我啊,他在哪儿?”
“他走了,你走之后的第二天皮埃尔就来找我,他等我们冰释前嫌之后就离开了。”
“走了?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说也许去乞力马扎罗山看雪,也许去亚马逊丛林探险,也许去冰原上看极光。”
“那些都是我没去过的地方……他怎么能去呢,他的腿……他太傻了,难道他以为靠着他自己一个人就能环游世界了,他不要我当他的双腿了?”
“你觉得呢?其实我大致猜到他去哪儿了。”
“那你说——”
黛比摆了摆手,转身拥住她的新郎:“他走之前对我说,能够建立在信任之上的爱才会稳固,让我好好珍惜。皮埃尔,你会好好对我的,是吗?”
法国男子露出迷人的微笑,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将他的新娘抱起来,从此再也没有猜疑和误解。
小源被搞得一头雾水,所以程缪并没有结婚,他也还记得他们的约定?
他要赌一把,他赌自己那天临走前说的话程缪都听见了!
没错,他一直都装傻的,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
所以他还能去哪儿呢?呵呵,早就有答案了,如果他也跟自已一样的心意,那就只有一个去处!
他们的家不在巴黎,也不在纽约。
返回阔别十多年的故乡,这里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那个幽静的居住小区已经变成了拆迁区,这里要建成世界上最大的CBD商圈,所有的住户都必须搬走。一路上他不断听到人们议论,谈论着即将得到的巨额赔偿,还有各种为了获得赔偿而使出的怪招。
“知道吗,原来我们楼上那个一直没人住的小破阁楼原来很早就被人买下了,这么多年一直空闲着,现在可赚了好大一笔呢。”
“是吗,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买下来的?”
“是一个怪人,从他回来的那天我就没再见他出来过,整天在里面敲敲打打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也许是在扩建吧,多弄点儿面积出来好让政府多补贴些钱?”
……
这么多年了,他每年都往这里寄照片,却从来没回来过。
这里比他离开时更加衰败了,墙上的白灰都凝结成块,楼道里四处响起敲凿之声,那白灰就扑簌扑簌的往下掉。人们都在忙着往外搬,恨不得能把这里的一砖一瓦都破坏个干净。
只有他是例外的。
推开门,他被铺天盖地的绚丽色彩包围了。这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最美的世界,有磅礴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又生机勃勃的非洲草原,有白雪皑皑的山峰,这个二十多平米的小空间被无限的放大,把整个世界都装了进来。而他最爱的那个人正坐在一片宁静的湖畔,用他的画笔一点一点描绘湖面上水蓝宝石一般的光泽。他是那么熟悉那个背影,消瘦的肩膀,圆润的腰线,头发长了一些,略显得蓬乱。
他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也是他命运的主宰。
他听见门口的动静,回过头。就像他们初见时那般,露出纯真的笑容。
“你回来了?”
“嗯。”
“听说你把什么都丢了,你的公司没了,妻子也跑了,怎么这么惨啊?”
“是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跟爸爸打了个赌,什么都输光了。”
“笨小猪。”他邀功似地绕着房子转了一个大圈,“你看,还好我帮你留着,我答应过要给你最美的世界。这样你就不至于输个精光,感谢我吧?”
“那你已经看到最美的风景了?在哪里?伦敦?巴黎?埃及?”他走过去,把那孩子一般的人抱进怀里。
“最美的风景一直在这里。”他吻着爱人的胸膛,用手轻点着他的鼻尖,“在这里,也在我的心里。”
小源,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