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人生的交汇点(1 / 1)
1998年9月10日,又是新生入校的日子,校园里处处人声鼎沸,顾霁坐在图书馆外林荫道上美术学院新生报道点的桌子后面,聚精会神的看一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王小波的《万寿寺》,偶尔身旁的人声太过扰耳,他才抬起头来,看一眼周围那些刚从高中校园里出来的小孩子们。
这些十八九岁的小孩子,第一次远离父母,远离家乡,初踏入大学的校门,一个个都显得那么兴高采烈,既带着兴奋又有些微紧张,那神情看在顾霁眼中,觉得格外稚嫩可笑,其中几个特别青涩却又故意装出一副老成模样的,逢人便学长、学姐叫个不停的小孩子,甚至令他笑出声来。
他无奈的摆摆头——都是因为他那个身为校学生会干事的室友被安排来迎接新生,却临时有面试又抓不到其他人顶替,只好硬拉了他来帮忙守上半天,实在是看在室友可怜兮兮的份上才勉强答应下来的,否则,这么无聊透顶的差事,说什么都沾不到他的边儿。
他一声叹息,重又埋首回到书中,继续跟着薛嵩在湘西的红土丘陵上四处奔忙。
“顾师兄。”桌子对面忽然站了个人。
抬头看去,面前站着的是个长相俊朗风度潇洒的男孩,他依稀记得在胡教授的画室里见过这个人,好像是去年进校的中文系的学生,听说家境十分富裕,才专门请了在国内都颇有声名的胡教授在课余单独辅导书法和国画。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阳光微笑的男孩,顾霁坐得纹丝不动,等着他说明来意。
“刚才遇见胡教授,说有事找你,让你马上去他画室一趟。”
一听这话,顾霁如临大赦,可这个迎新处只有他一个人代表学院迎接新生,就这么走了也太不负责任了,他想了想说:“借你电话用用,我先跟教导主任请个假。”
那个年代手机这玩意儿还是稀罕物,别说一贫如洗的顾霁,整个校园里有手机的人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眼前这个男孩倒是其中一个,顾霁曾见他在画室里接过电话。
男孩还是一脸笑容,“你是怕走不开?不用请假了,我在这儿帮你看着一会儿就是,反正这会儿我也闲着。”
“哦,那就谢了!”顾霁收起书,站起身来朝他微微点头,随后转身朝教学楼方向走去。
走到通往教学楼的拐角处时,隐约听到刚才的报到点有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混在一堆喧闹的人声中,那声音格外纯净动听。
“你好,请问,中文系的报到处在哪里?”
“在右边第二个位置,同学你是中文系的新生么?”
幸好有人顶了他的差,他一面暗自庆幸一面头也不回的转过拐角,朝美术学院的方向走去,那个好听的声音被他抛在身后,再也听不到了。
女孩独自站在C城这座远近驰名的大学校门前,除了身后拖着的那个简简单单的拉杆箱,再也没有多余之物,在身旁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孤立得有些突兀,与此同时,得意的笑容毫不掩饰的在她稚嫩可爱的脸上恣意张扬。
那一年,她才刚十七,还是个从小家教严得除了学习别的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在父母的禁锢下仰人鼻息委曲求全的生活了十七年。而今,终于得以冲破樊笼自由呼吸,她仰头望着眼前这座即将生活四年的校园大门,在心里无声呐喊:老天啊——我终于自由啦——!
问了七八次路,好不容易来到新生报到处,一眼望不到头的“某某系报名点”招牌又令她傻了眼,四下望了望,只有美术学院的摊位前最清闲,坐在那里的,又是个外貌非常顺眼,顺眼到可以称得上引人注目的男生,便径直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中文系的报到处在哪里?”
男孩朝她抬起头来,一双神颇具神采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她,随后微笑着回答她,“在右边第二个位置,同学你是中文系的新生么?”不待她回答,又接着说道:“真巧,我也是中文系的,不如我带你过去吧!”
“你是中文系的?可是这里不是美术系的报名点?你走了这里不是没人了么?那这里怎么办?”她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男孩的行径有点稀奇古怪,一时脑子转不过来,一连抛出一堆疑问。
“不要紧,”男孩笑的很阳光,一脸理直气壮的坦诚,“我帮别人临时看一会而已,那人马上就回来了,不要紧的。我是中文系二年级的,你以后就算是我小师妹了哦。来,行李我帮你提吧,我带你过去,报名手续很麻烦的,干脆我领你去算了。”男孩一面说一面伸手接过她的拉杆箱,迈开大步就往前走了。
面对他一连串的blablabla,她更加觉得脑子不够用了,难道,大学里的学长们,都是这么热心肠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好几步回头等她了,她连忙追上去,听见热心又多话的学长又开始滔滔不绝了。
“小妹妹,你看起来真的很小,像个高中一年级的小女孩似的,你有十八岁了么?该不会是跳级生吧?”
他对她突然改口的称呼唐突,这话问得也唐突,她却并不以为意,因为确实提早了近两年念小学,再加上天生一张可爱娃娃脸,从小到大被人问过无数次这样的问题,她早就习惯了,于是条件反射似的把答复了无数次的标准答案又公布了一次。
“难怪看上去那么小!”热心学长也给出了她意料之中的标准叹息,“我叫吴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默。”
那是杜默和吴玮的第一次见面,后来,吴玮成了杜默的初恋男友。
那一天,也是杜默和顾霁的第一次错过,如果当时顾霁没有被他的老师叫走,如果,杜默走上前去问出那句话的人是他,他们的人生,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结局么?只是这一次错过,他们两人永远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命运。
“你好,请问,中文系的报到处在哪里?”
……
2002年5月,七八十人和他们各自身前超大号的画架一起,挤挤挨挨的占满了美术学院大厅的每一个角落,这里是研究生入学考试的人物素描写生考试现场,离考试结束还有半小时,顾霁的作品已大致完成,正在给画面作最后的调整润色。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了,他报考的是美院最难考的胡教授的中国山水画专业。前三次他的专业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可悲哀的是他的英文成绩老是不过关。这也怨不得别人,他从小就对欧美文化兴趣不大,顺带的对这门外语也不甚感冒。再加上为了养活自己的同时攒够研究生期间的学费,三年前专科毕业后,他就没日没夜的工作、兼职、教补习班挣钱,根本抽不出时间来记那些乱七八糟的英文单词。最后一年他干脆放弃了英文,转学日文。没想到这同宗同源的语言他一学便上手了,也让他重新找回了学外语的信心。这一次考试,如果不出意外,他一定能通过了。
他一面带着自嘲的苦笑回想着不堪回首的三年英语学习时光,一面快速挥动手中的炭笔。五分钟后,他已气定神闲的放下了笔。最后的润色完工,他站起身来满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作品,转身朝大厅出口走去。
接近门口时,一个女孩的座位挡住了道路,女孩背对他而坐,脑后绑着个松松的马尾,穿着件背后印有米老鼠的T恤和一条灯笼状的背带牛仔短裤,露出一双线条优美得犹如艺术珍品的光洁长腿,竟然还光着一双脚丫子,她的人字拖被她踢到了画架底下。她似乎很是紧张,急急忙忙的拿着橡皮到处乱擦。顾霁看了看她的画,笔法还很欠功力,结构章法也不甚严谨,可画上人物的神情动作却非常传神生动,比之现场模特的呆板沉闷,她画中的人物倒更像活人,鲜活灵动的跃然纸面,叫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这女孩子很有灵气啊,顾霁在心里想,看她还在那里使劲折腾着她的橡皮和画纸,也不忍心叫她让路,转身从另一个考生身后挤过去,绕道离开了考场大门。
是的,那个背对他而坐,光着脚丫子的女孩子,就是杜默。
那一年她大四,整整四年大学时光里,她都没花什么心思在学习上,刚从囚牢一般的家里解脱出来,她最热切的愿望,就是弥补缺失了整整十七年的自由,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以前想做又从来没做过的事情全部尝试一遍,例如跟室友们彻夜狂欢夜不归宿,例如逃一整天课在宿舍里大睡一觉,再例如,找个男朋友好好的谈一场恋爱。
吴玮出现在她生命中的这个时刻,不得不说是天赐良机。更难得的是,他帅气俊朗,家境优越,虽然当年还不够成熟睿智,但为人真诚坦率,对杜默一门心思的情有独钟,连杜默自己都相信,他一定是上天给她的人生注定的安排。
只是这样的安排,于她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祸,在那样叛逆贪玩的时光里,又遇上了吴玮这样一个纨绔子弟般的男友,她在整个本该是人生最辉煌,最应该得到充分成长的大学时光里过得浑浑噩噩不思进取,学识、心态、阅历几乎没有一点进步。终于混到毕业的时候,找工作时四处碰壁,才惊觉光阴虚度。
吴玮一年前毕业后便已经靠着家里关系进入了一家众人羡慕待遇优渥的国企,有着稳定的收入,并不想她太早工作,一直鼓励她继续读研。刚巧吴玮一铁哥们的女朋友才从外语系考上本校的美术系国画专业研究生,说只要外语过关很容易考上。杜默从小就喜欢画画,一听说读美术研究生立马憧憬得两眼放光,二话不说也报考了同一个专业。吴玮又找了已是美院院长的胡教授帮忙,为杜默引荐了专业导师临时抱佛脚训练了几个月,便上场考试去了。
也算她极有天赋,又或者那一年的考生水平都不甚高明,就凭这点临阵磨枪的功夫,三门专业课总成绩,她居然排到了第五名。讽刺的是,自认为是强项的英语竟然发挥失常,连基本线都没有上。就这样,她与那一年的研究生录取失之交臂。
后来,杜默也想过,如果当年学英语时再多努力那么一点点,就能和顾霁一起入学,可以有更多的机会一起上专业课,一起参加年级活动,一起外出写生……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与现在有所不同?
——只是,时光不能倒回,人生没有如果。
在两次错过之后,尽管并非最佳时机,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人生的交汇点。
2003年7月15日,是一个风和日丽气候怡人的好天气,在C城这座要么太冷要么太热的城市里,这样的天气算得上是上天不可多得的恩赐了。那一年美术学院研究生复试的面试便幸运的遇见了这样一个好天气。
按照惯例,为新生面试作现场笔录的,都是研究生二年级的学生,这样的差事不比当年迎接新生的无聊,学院还会提供报酬,因此当教学秘书将这个差事安排给顾霁时,他欣然接受了。
今年的面试主考官,除了学院院长胡教授和副院长张教授,还特意安排了在国内颇有名气的以严苛著称的艺术理论专业导师佟博士,看来是想给新生们一个下马威了。果然每一个考生都被问了好些冷门学术问题。顾霁一面冷眼旁观着考生们紧张窘迫的模样,一面记录下他们乱七八糟的回答,就好像欣赏着连场的冷笑话表演——看来这份差事倒真是有点意思。
临近中午,面试已接近尾声,前一名考生出去以后,三位老师们已经在商量去哪里共进午餐了,顾霁也开始分神在心里盘算着画室里尚在构图中的那幅画的得失,左上角似乎太空了,最好在那里再加上点什么。
教室的门再次打开了,灿烂得炫目的阳光从门口倾泻进来,眼前的景物仿佛在一霎之间绽放出了光彩。在这片光彩之中,顾霁不由自主的抬头朝门口望去,一个女孩的身影衬着阳光走了进来。
那是顾霁第一次真正见到杜默,时至今日,他依然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她的模样——她穿着一件剪裁精致的碎花连衣短裙,上半身紧贴着她窈窕玲珑的腰身,下半身的裙摆则像一把撑开的小伞,更显得她的纤腰盈盈一握。那裙摆下和脚上一双风格很复古的皮凉鞋之间,是一双赏心悦目到堪称精致完美的长腿。这双长腿远远走过来时便第一时间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在想这样漂亮的一双腿,它们的主人一定也不会令人失望,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着她。她渐渐走近,一头长到腰际的栗色长卷发随着她轻快的步幅有韵律的上下跃动,让本就娇小的她看上去像个洋娃娃。她的眼睛流光溢彩灵动非凡,仿佛一对被单独赋予了生命的小精灵,她的嘴唇饱满而娇艳,嘴角微微上翘,仿佛始终带着个自信而骄傲的微笑——顾霁后来曾告诉杜默,看到她的第一眼时他就想吻她,他并没有撒谎,那的确是当时他心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这个念头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也令他自己吓了一跳,怎么突然冒出来这样乱七八糟的念头?简直是中邪了。他连忙收敛心神,转而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中。
在记录她的问答时,顾霁悄悄留了心——她的名字叫杜默,挺有意境的名字,只是感觉跟她阳光活泼的外形并不怎么搭,她回答问题时脸上始终带着个甜美乖巧的笑容,连考官们都不忍心刁难,都只问了些很常识的基础知识,直到面试最后,佟博士问了一个问题:古代将老人□□十岁的年纪称作什么?
顾霁抬眼看她,这个问题似乎将她难住了,她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又嘟了嘟嘴,认真的思考起来。
顾霁不由替她捏了一把汗,真恨不得替她把答案写进笔录里。
终于她略带羞赧的笑着说:“对不起,想不起来了,不过如果我以后知道了答案,恐怕再想忘都忘不掉了。”
三位老师笑了起来,佟博士甚至提笔在纸上写下“七十古稀、八十九十耄耋、一百期颐”这一大段字递给她,说,“这回可要好好记住了。”
“是,谢谢老师!”她起身对着考官们鞠了个躬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向顾霁的方向看上一眼,然而他知道,她一定能通过复试,他一定会再次见到她的。
两个月以后,杜默独坐在五楼画室的落地窗前,俯视着不远处繁华热闹的城市一隅,一阵阵不可抑制的兴奋如潮水一般不断涌上心头,令她发自肺腑的微笑起来。
终于开学了,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她终于如愿以偿的考上了从小就喜欢的专业的研究生,从现在开始,她可以每天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画画,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吗?而且,她终于可以远离父母、远离吴玮、远离一切令她感觉束缚的东西,重获自由,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事吗?
如今再来回想考研这一年里她的生活,简直就像地狱一样。倒不是说有多辛苦多困难,而是好压抑,好苦闷——所有与她同一届的同学,要么找到了工作,要么已经考上了研究生,开始了各自的新生活。只有她,还每天呆在家里,前途未卜。她不敢想象,如果再考不上她今后的人生会是怎样?只这一年家里父母对她的吃闲饭已经开始冷嘲热讽了。她也不愿意随随便便找个差劲的工作像她父母一样马马虎虎的过一辈子。更不可能依靠吴玮,她既伤不起这个自尊又给不起他人这么大的信任。爱情终究是个善变之物,毕竟只有自己站稳脚跟了才有资格谈得起。她虽然几年来EQ没啥长进,这方面倒是一直看得很透彻。
分析来分析去,这都是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她当时就是背负着这样的压力来面对考研的,几乎是将她的一生都押在这场考试上了。
还好,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而今,恶梦终于结束,她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明媚的阳光,胸中恶气顿消,终于重新呼吸到清新怡人的空气,那种从地狱到了天堂的感觉是多么的美妙啊。她真心实意的感激上苍,感激上苍垂怜赐给她这样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经过了这样悲剧的一年,她一下子懂事了不少,明白她的人生不能再如以往般浑浑噩噩下去,是时候该努力付出,为自己的将来负责了。
开学整整一周,她的兴奋感不仅没有稍有减退,甚至愈发高涨。
她的生活环境令她兴奋——两人一间带卫生间热水器和单独的衣柜书柜书桌的宿舍比起本科时八人一间的拥挤环境简直好似天堂。
她的学习环境令她兴奋——她头一次拥有单独的画室,位于新落成的美术学院大楼五楼一间上百平米的大画室里,只有她跟另一位同门师兄共用。画室里有她专用的三米多长的大画案,有一整面贴满厚厚的灰色毛毡用来作画的墙壁,有喝茶休息用的沙发和茶几,甚至还有她最最喜欢的,视野超好的整整一面墙的大落地窗。
她周围的人也令她兴奋——以前一直担心她一个学中文的半路出家考进美术学院,会很难融入其中,更担心周围的人会歧视她排挤她,可没想到大家是那么的友善,那么的热心。短短一周里,她就已经跟同级的同学都混熟了,虽然还没有交到特别知心的朋友,却也足以令她开心到心花怒了。
她置身其中的乐观向上积极进取的学习氛围更加令她兴奋,与其说是兴奋,倒不如说是意外和惊诧更合适——她从没见过哪一个学院的学生有美院学生那么热衷于听讲座的,不管是什么讲座,心理系的、中文系的、外语系的……他们随时都睁大了眼睛留心着满校园的海报,只要一有感兴趣的就跑去听,令杜默这个大学四年来从来没听过讲座的人无比汗颜;他们待在教学楼里的时间也多得惊人,从早上7:30到晚上10:00,整个教学楼的每一间教室都是灯火通明的,就连星期六星期天也是如此;上公共课时美院学生从来都是抢着回答问题,抢着上台发表自己的观点,而且每一个人都那么落落大方——他们似乎对什么事都有着自己的观点,一张口就能噼里啪啦流利的讲上一大通;他们做什么事都无比积极认真,就连准备一个课堂口头报告都要跑到图书馆去查资料,至于要是需要他们搞一个什么活动的话,他们的准备可以充分而且周到得令人吃惊。
更令她吃惊的是美院师生们发自内心的对艺术和知识的热爱——课程表上除了英语政治计算机等公共课程外,还满满排着书法、篆刻、古文赏析、现代诗歌、艺术理论、甚至易经八卦诸如此类花样繁多,有些在她看来甚至称得上稀奇古怪的课程——然而无论是哪种课程,大家都满怀着甚至可称之为虔诚的激情去学习,无论预习复习还是上课,都做的一丝不苟,这在向来把逃课当作自然而然的杜默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平日里一群同学闲坐聊天,内容时常是讨论一些她闻所未闻的古诗词、国学著作或是历代名画,时常一张口就是一段文言腔的会话,令她这个读了四年中文系的人都瞠目结舌,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考入了中文系的研究生。这群人的文学功底实在是比她本科时周围的人高出太多,因为中文系本科时期的学习,更多是为了考试或是获得学历,而这群人却纯粹是出自于真诚的热爱,其高下自然可见一斑。但你要是因此而误把这群人当作了书呆子那可更是大错特错。他们时常会颇有些大尺度的搞怪恶作剧,聊起黄段子来更是完全不当一回事儿,就连老师上课也偶尔会拿性作为话题来举例子,除了一开始还不怎么习惯,颇有些不自在的杜默外,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大惊小怪。
这就是杜默现在所处的环境,这种积极向上的氛围真是极对她的脾气,她尽着最大的努力去融入其中,跟着周围的同学一块儿听讲座、上课时抢着发言、还从同学那里借来好多书来充实自己。她每天都干劲十足,随时都心情愉快,就连一向最厌烦的马哲、C语言等公共课都能保持愉快的心态来面对,她好久都没有这么积极和充满热情的生活过了。因为太过积极太过拼命,她每一天都把自己搞得体力透支,异常疲惫,但她没有办法停下来,她只觉得有股能量在体内四处涌动,精力旺盛到连身体都快要不能负荷了。她觉得生活从未如此美好过,她快乐极了。
这种快乐的情绪也感染到了她周围的人,受影响最深的当然是吴玮,在杜默开学后第一次和他一起共度周末的时候,他突然发觉身边的女孩仿佛一下子鲜活起来。她始终面带微笑,活力四射,显得自信满满又春风得意。他回想起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便是这个样子,正是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吸引了他,令他为之着迷。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沉寂,身上的活力渐渐褪去,泯然于众,再也不复初遇时的光彩。而现在,这样的光彩再次在她身上焕发,他既为她开心,又不由感到隐隐的担忧,因为她的变化,是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带来的。但他仅仅是担忧,却并没有想到,也不知道应该要做些什么。
他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就在这个周末,杜默就已经敏锐的发现了她和吴玮之间的问题。她越是上进,就越是发觉吴玮的不上进,越是用积极的态度面对生活,就越是对他消极的生活态度难以忍受。自从大学时期开始恋爱,他们在一起的生活方式就是逃课、逛街、在网吧里或是KTV里通宵打发时间。吴玮工作后,她即使在考研苦读期间,也会隔三差五的坐上两小时公共汽车去他的公寓与他相聚。这期间他们的生活就更加糟糕:常常晚上一起看电影打发时间到深夜一两点,一边看还一边毫无节制的吃着大堆零食,第二天一觉睡到中午,起来胡乱吃些零食,然后要么去逛街买衣服买零食,要么就相约着到他朋友家里打牌,一打又是一个通宵——这是怎样浪费光阴又极其不健康的一种生活啊!她从前蒙昧无知,而现在终于清醒,于是义无反顾的与从前这样的生活诀别,而吴玮,却还在继续。
第一个周末,她试着跟他谈论这个问题,尝试着带动他一起改变,然而一个人的惰性却不是单凭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改变,他不断的用“工作太忙”、“在公司里和在学校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空间”、“我每天工作这么辛苦,难得一个周末还不能放松一下?”“等你工作以后就知道了”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来自辩。然而这些借口简直毫无意义,如果一个人真的有着积极的生活态度,自然就会放弃这样颓废的生活状态,可如果他从心底里就不愿改变,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杜默心如明镜,便从此绝口不提,随他去吧。
就这样,他们两人一个迈开大步往前出发了,一个还停留在原地,距离便渐渐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