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高中学校距离市中心大概有三站地的距离，图书馆距离学校有大约两站地，市中心背后的书店和奶茶店排列起来，正好填满走路无聊的那一站的路程。从蒋祺旅游回来开始，几乎每一天她都游荡在图书馆和市中心附近，甄欣在遥远的学校没回来，只有表姐单奕不忙又常常陪着自己，但八卦的故事单奕其实也只是听到了冰山一角，她向来不善言说，何况在整件事情里，到如今蒋祺也没能分清谁对谁错。

接到电话之后的自己仿佛是一方荒凉的草垛，此时一丁点火星就惹得她险些曳兵弃甲，她换上看上去最普通的打扮赴约，到达商场四楼冷饮店的时刻比他们说好的时间早了四十分钟，用来平息刚才就没控制住，待会儿可能会更加肆虐的脸红效应。

十几度的秋天，面前是一杯冰镇的，冰奶茶。

用镜头的角度来说，言同峻选的这个地方一点都不浪漫，店面坐落在商场里，人来人往的；其次，这个角度非常难找到人，就算言同峻蛰伏在别处很久，眼花缭乱的景观和热闹异常的人群，蒋祺都不可能在他接近的第一时间察觉；最后，这一面写满顾客意见的木质展板真是有碍观瞻。短短一年，他对家乡见面地点的选择真是不敢恭维。

这四十分钟对于蒋祺来说一点都不长，她在心里默默排练着见到他自己应该说什么。

嗨，好久不见。

你变黑了。

大学好玩么。

今天挺冷的。

她对这些无聊的设想摇摇头，按亮手机发现还差十分钟就到他约定的时间了，再记性不好，她也有印象这个人不论如何不会迟到，虽然高中时期他们甚至没有一次单独的见面，算起来，要是今天见不到外人，意义上来说可以叫约会了吧。被自己无聊想法灿灿有点脸红的蒋祺见好就收，免得今天整个人都以一种关公的姿态见人。

上天才不会对她这么厌恶，她喝奶茶的时候看着周围的店面，一圈都看过去，才发觉等待的时间有点长，再次按亮手机，就看到一条应该是自己在看别处时进来的短信，时间显示一分钟前。内容不长，在没开锁的情况下就足够她看完并且还没黑屏，难以置信的再次点亮屏幕解锁，几个字就这样跳出来，敲打着她的难以置信。

他说：蒋祺，临时有点急事需要回学校，对不起。

句子非常简单，甚至不需要凭借普通大学生的理解能力，可她捧着手机发呆，愣是给不出一点反应，第二条短信进来的很快。灰色的软框弹出来，比上一条稍微长一点。

“快下雨了，你如果在路上的话就直接改道回去吧。”才稍稍恢复了点反应，她当下想回复一句那要是没有回去呢，可是用什么姿态回复他，根本就是他心血来潮随口一提，自己就兴高采烈的奔过来，担心他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对于即将到来的见面充满期待，傻气的人只有自己。一年多以来他们从来没有过任何交集，在外地接到他电话的那个夜晚，兴许是他和朋友游戏的结果，她跨越了半个中国，翘掉了教授说点名一次不到就指定挂科的通选课，把原本时间紧张的假期硬生生延长到十三天，前十天她心情忐忑又憧憬的期待着，不断推脱拒绝者着可能影响他联络自己的聚会，在城市人最多的地方徘徊游荡，想着要是他忘记了，兴许能有一次双方都不觉尴尬的偶遇，第十天的下午他终于打了电话过来，蒋祺试图不要带着“我非常喜欢言同峻”这样的有色眼镜揣测着他的语气，以说服自己来一趟不会有错。

之前的每一次甄欣都嫌她矫情，凭什么非得是人家联系自己，蒋祺是怎样说的。她在一开始就有着恨不得投入全部的自己来看待这个人，只要对方有一点动容，都会造成她少女心自恋的疯狂泛滥，她一次一次的提醒自己，他对自己做的事情是朋友间的友谊，试图别让自己在深陷的同时把对方的好意连带他本人推向被人指责的境地。

理智告诉她此刻不该反思自己是否不知好歹，心里也没有什么被人放鸽子的火气。她的有色眼镜依旧让她相信言同峻是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回到学校，事有轻重缓急，她盯着已经开始融化的雪顶，伸手解锁手机给他回复。她删了写，写了又删，终于在一直不听话配合的手抖中点击了发送，几秒之后的屏幕又一次亮起，不过这次懒得看了。

她从背包里找到很久没用的中性笔，窝在小沙发里拿来桌面上放置的留言本随手翻阅。留言墙，便利贴，留言本，这家店还真是对客人的留言有着莫名的执着。里面的内容基本上千篇一律，女生要和男友或者闺蜜地久天长友谊永存的，学生写着保佑成绩如愿的，不乏有表白的句子，年轻的人们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大胆，或者说怯懦，只敢把心情写在那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翻到一页空白的纸上，却一句也写不出来。

亲爱的为了眼前的男生不知所措的年轻女孩们呐，作为学姐，最好的建议是在冲动的年龄就去做冲动的事情吧，喜欢他就不要在这个不浪漫的奶茶店告白给不会有人知道的旧笔记本，想和他在一起就勇敢站到他面前问问他有没有成为你身边人的打算，一切都有可能的不是么，别在他和你生气的时候悄悄走开和自己生气，别在他需要认领的时候推脱他有心仪的伙伴，别在别人问起你喜欢谁的时候义正言辞的说没有。若是喜欢他，就放心大胆去表白，免得到你必须和他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时候后悔莫及，他拒绝你有什么关系，好过你默默喜欢他那么久得到对方发来一张‘朋友’的好人卡，拜托，谁想和他做朋友。

是啊，谁想和他做朋友。蒋祺咬着笔帽摇摇头想甩掉自己眼中的雾气，奈何这雾气越积越厚，下一秒就会不听话顺着眼眶凝结成小水珠，她连忙用仰靠在沙发背上盯着天花板来缓解这种窘迫的现状，商场里的奶茶店唯一的优点仅仅在于顶很高，原本的水晶灯折射着各种灯光，看上去流光溢彩。不过雾气依旧不怎么听话，水珠顺着她脸两颊滚落下来，流进脖子里顿时冰凉，又痒。她任两颊名为不争气的液体横流了短暂一小会儿，才从沙发里坐直继续喝奶茶。从这个位子还能有一眼没一眼看到三楼中央的屏幕上播放着广告，碍于时间不早和见底的饮料，才起身离开。

单奕要的丸子和葱丝饼在另一条不远的街道，蛋挞是自己最爱的食物，走出商场的玻璃旋转门，迎面就是细密的雨滴打在额头上，她没有和其他路人一样退回商场等雨停再走，这不是什么美好的选择题，大多数人觉得前面是很快会停的秋雨，后面是温暖的商厦。于她来说，眼前的秋雨倒是比身后的场景可爱些，她盯着玻璃门上反射的点点灯光，试图说服自己现在面临前有狼后有虎的选择，这个比喻诚然也逗乐了自己，正正衣领和下摆，走进雨中。

赶狼可以，打虎，有点不舍。

手动扶梯实在人太多，找了半天楼梯跑下来的人没能抓住已经早早推门出去人的身影，大厅里倒是不少因为躲雨而逛街的人们，他费力的看看外面根本没可能看到的身影，叹口气转身上楼，跟着拥挤人群走到四楼的时候停下来，径直走去靠里的一个沙发，伸手拿起那本本来故意做旧但因为翻阅的人多而显得更加破旧的本子，从空白页开始翻起。

名叫十一号的餐厅内厅里此刻有着几位排队的顾客，排在最后的女孩身上头上都沾了些雨水，脸上倒是笑意十足，因为这微笑，原本站在一旁的服务生姐姐走过来递给她几张干纸巾，道过谢的人胡乱的在脸上抹一下。过了会儿，面目和善的姐姐看到刚才排队时淋过雨的人正在把打包的袋子扎紧，便上前一步好心提醒。

“坐下等雨停了再走吧。”正动作的人顿了一下，很诚挚的微笑然后摇摇头。

“没事的，雨不大。”说完便走进雨里，不让人看到表情。

这个时候最不想收到关心。

还是找到了，凭着对女生字迹的记忆，对有点相像的字迹使用内容排除法。她刚才写过的字准确无误的出现在眼前。太阳穴和心口，一时间他竟分不清在疼的究竟是哪一个。

在他高中时凑过来问周末活动的时候，她的回复是：“写作业，睡懒觉”。

他当年失手扯断了她的书包挂件，她说：“没事不用赔”。

他在运动会跑完步故意走过她身边，她起身问：“是不是挺累。”

自己盯着她的眼睛说再不联系，她看着别处对着空气说“对不起”。

她被自己从梦中叫醒，指向性很强的要求她回来和自己见面，她说“好”。

刚才她正在一隅喝饮料，被自己叫出来然后被自己放鸽子。她说：

“没关系。”

她的字迹力透纸背，可见当时的情绪，他忍不住身后摸一下被划破的那一道，触感很烫，他的指尖也很烫。用力的笔触像是透过纸张划伤了她自己，她刚才在流泪，他随着印象仰头，满目的水晶灯。

没关系么。他忍不住嘲笑自己，可她写在看不到地方的句子，分明是。

——好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