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蒋祺有个不太喜欢的成语，叫做破镜重圆，当然，与此类似的词语她都不太喜欢，别人问起的时候女生总会这样解释，因为这句话非常的没有逻辑，本身摔破的镜子没有重圆的可能性，不用站在理科生的角度分析什么回炉重造的理论，这样的类别放在她眼前，会让外人看来非常温和亲切的女生瞬间生气。能摔破的东西，她觉得没有捡起来的必要。

何况连镜子都没能成型。

大二的这一年她有过一次成型的旅行，固执的人从来为了一道风景就踏上旅程，或者是一个去过长江大桥的说道，或者只为看一眼一小段的万里长城万里长，再或者看望伙伴，或者根本觉得家乡的凉皮不够正宗。一切都可能是她踏上旅程的原因，驴打滚豌豆黄，肉夹馍甄糕，剁椒鱼头胡辣汤，沙茶面热干面，西湖醋鱼小龙虾。

九月份的北方还带着闷热，头顶是撑开的红色遮阳伞，墨镜和防晒霜准备充分，但自拍通常不管这些三七二十一，她在清晨从凉爽的酒店房间里醒来，投身到人山人海的旅游景点走马观花，前行的队伍是一群说着泰语的国外友人，一旁的另一队是带着地方口音的亲切同胞，前者的导游很简略的用蒋祺一句都听不懂但莫名逗乐的语言介绍着，带着中国团的年轻姐姐热络的正和一位神经矍铄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认真聊天，老人戴着一顶旧式军帽，身上穿着干净的中山装，慈祥又庄严。她的学生票被塞到挎包的口袋里，踩着独有的红砖，一路上被或国人或友人礼貌地请求帮忙拍照，镜头慢慢划开了她的行程，蒋祺在一棵年代久远的柳树前停步，眯着眼睛看铜牌上关于植物信息的介绍，觉得还是北方的天气更让她觉得舒服自在，手中的纸袋里还装着刚才在小巷里买的蛋挞。

她坐在出租的副驾上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回到房间把自己摔到床上，滑动着手机浏览今日去过的地方，挑几张自以为好看的自拍和风景发布到有朋友会看到的**上，想了几秒又打开微信。她太久没有用过朋友圈的功能，因为什么，她说是因为自己在朋友圈里总是抱怨，而生活不该抱怨，于是她要借助强硬的力量戒掉朋友圈，比如关闭。她一如既往的停在联系人这一列，而且滑到一位很早就添加上的好友，点开他的头像，选择相册，然后观察他全部的朋友圈。上一条是一周前，他似乎对发朋友圈没有多大的喜好，不像刚开始玩的自己，什么都贴。

他上一条的内容非常简单，以至于蒋祺一周的时间看到几次已经能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背诵，巧的是他在今天的上午也发了朋友圈。男生的朋友圈一般会发布些什么，吃喝，游戏，风景，蒋祺一直等着有第四种情况的出现，比如抱怨，比如女友。

今天他说一部电视剧很好看，这个意思应该是说这部电视剧不算好看，她看着天花板，认真听着楼道里住客走动的声音，觉得自己戒掉朋友圈对于依旧观看他的行为丝毫没能得到改善，而自己本来的目的是什么，阻止自己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们都有不抱怨的优良传统，言同峻本身不会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而她的抱怨统统来自他。她才大二，凭什么一切的喜怒都要被一个距离她几百公里的人掌控，而那人根本就不会知道。他就在自己的好友列表，却每次都要点开他的主页生怕错开什么，蒋祺觉得自己现在一定能接替一种工作，流水线上全是银色的砖块，偶然过去的一道不同色泽的同类一定会被她一秒之内发现。

旅途总是能激发点冲动因素，蒋祺的冲动并不是深夜跑去酒吧喝个烂醉，也不是临时决定从北方城市跑回南方城市，更不是在将近两年的断绝联系下冲动地给觉得电视剧不好看的人讨论并且安利她最爱的《复仇》，她走了一天，小腿此时非常酸痛。

夜里十一点多，迷迷糊糊的女生被电话铃声叫醒，往常她在家或者是宿舍休息，都会怕吵的关掉手机或是静音，此时只身在外父母命令必须手机不离身，五秒内必须接电话，她才睡着几分钟，又是极迅速接通，连对方是谁都没细看。

她举着手机，朦胧的看着被外景照亮的天花板。

“喂？”困意席卷着，那边迟迟不说话的空挡她几乎要睡着了。

“国庆的时候，你会回家么？”温和，镇定，又冰凉如水。

“过几天就回。”话已至此，她不好再迷糊的问一句你是谁，倒是彻底醒了。

“见一面？”冷冰冰的，是准备给空调省几度电嘛，她把想吐槽的句子忍住，顿了好几秒才回话，用的还是几不可闻的鼻音。

那边应该是听到了，隔了一会儿，回应才缓缓地传过来，她扔开已经有点被自己攥的发烫的手机，用被子轻轻蒙上脑袋，肩膀和嘴角都在轻微颤动，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克制不住发出声音，咬住下唇让自己的情绪别这样外露。她以为自己面对的抱怨是一块悬崖边的巨石，她生气苦恼烦闷，巨石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就算她一时激动把石头推下山崖，也只可能在很久之后听到闷声响动，除此之外得不到其他回馈。可她的抱怨分明就是湖边一块块细小的石子，往远处一丢，水面就开始一圈又一圈的荡起波纹。

她的抱怨对象好像压抑着笑意，却表现出冰冷的语气回馈，水波荡回来，她只觉得心里被羽毛挠了一把，忍不住学着对方的样子漠然的给出回复，随后那边得到了似乎还比较满意的答案，但彻底安静的环境里蒋祺也没能听到那边还发出的其他声音，她置身在十一楼的房间里，此刻却觉得神思飘忽，接着又听到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对她说“睡吧。”她被挠过的心情忽然就浸泡在温水里，为了避免随着通话时间的延长而暴露自己此刻的心情，她闷闷的“好”了一声就匆忙挂断，没顾得上礼貌与否。

很愉悦，非常愉悦，以至于才被扰了清梦的人忽的睡不着，她不再看手机有什么别余状态，脸颊的温度一直难褪，眼睛也笑得弯起来。

高三结束的那个暑假，那个男生站在路口，压低了声音气急败环的盯着她的眼睛，对她说：“蒋祺，如果我再主动联系你一次。”后面的句子也许因为年少的人没能想到什么更好的形容，只深深的看一眼她就头也不回的走远了，男生的背影蒋祺现在还记得真切。

如果我再主动联系你一次，站在月光下的同峻同样回忆着当年的自己，再主动一次会怎样，剩下的句子当初的自己也没有说出口，只是一步一步走开的时候觉得胸腔的气愤惹得肺都要炸掉了，再不要原谅她，这是他当时真实的想法。她去南方的城市上大学，她参加学校的吉他社团，她寒假回来和伙伴一块逛街，她升大二的暑假被自己的哥们在图书馆偶遇，这些自己一清二楚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她在旅行，她在人山人海的景观里露出圆圆的眼睛。

她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孤独的旅程，对不起。

她只向前走了一步，在她这样潇洒的一年多大学生活里，就一步，还可能是因为偶尔的文艺腔调。就这一步。

月光下的人就迫不及待的要把她扯回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