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璞玉无邪(1 / 1)
洪荒初始,天下未分,有神盘古开天辟地,生万物,繁九州,然天下伊始,混沌未定,九州多难,风雨飘摇之间,生命尚如蝼蚁蜉蝣,朝生暮死莫见大观。
世间万物或为神仙或为人鬼,九霄风轻云淡,百年一日闲淡渡时,九州水深火热,洪涝干旱饿殍遍野,下之惨烈,上界或有神仙垂怜,然则却是道貌岸然者为少数,沧海一粟难救天下,九州依旧一片水火。
生之渴望,死之可怖,催人界自强,千百年来,九州大地已然渐为明朗,其中以中央冀州最为富饶。
【第一章】璞玉无邪
远处走来的少年摇摇晃晃,身形不稳似乎随时会倒下去,但还好,他总算坚持进了城门。
“婆婆,请问这里是何处?”少年随便拦住了一个人问着,他抬头瞅了一眼头上的炎阳,将汗水一把抹掉,却因为这一抹,手上的尘土又敷到了脸上,在原本就不干净的面容上又加了黑黑的一横,看上去颇令人发笑。
“这里是冀州桑卓,苟饶国的都城。”老婆婆好脾气的回答他,看了看他明显有些迷茫的神色,“小伙子是迷路了么?”
“桑卓……没想到我还真走到这里来了。”少年有些心不在焉,嘟哝了一句又问:“婆婆,这里可好找活计?”边说边摸着饿扁的肚子,这几日运气不好,手里没有差事,都已经饿了许久了。
“这可不好说咯,先说说你会做什么?”
“我会琢玉。”少年没力气的说了一句,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且手艺很好的。”
“是不是哦……”老婆婆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个乞丐模样的年轻人。
“若真如你所说,我便雇你。”旁边款款过来一个少女,走了几步站在少年面前,双手抱胸俯视着他,少女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声音带着年轻特有的脆响,就像是晨间树林里的莺啼,她又生的极为俊俏,星眸细眉,此刻没有任何的造作,只是微微地笑着就让人赏心悦目,少女在他面前扬了扬尖细小巧下巴,“走吧,跟我回去。”
“羡紫小姐,这样并不妥。”跟在傅羡紫身后的嬷嬷连忙阻拦,“此人身份未明,怕是……”
“怕是什么?看他这模样就知道定是哪里的灾民了,他能怎么样,我担保准没事。”娇俏的羡紫倒是有个火爆脾气,嬷嬷还没说完就被她截断,她硬了硬声音又说:“这桑卓谁还敢害我,你少操没用的心了。”说到这里不耐烦的回头看了看少年,却发现他仍坐在原地没有动,“你还愣在那做什么,不想接我的活儿么?”
“那倒不是,小姐,我就是饿得慌走不动了,你可不可以先给我点吃的垫垫底?”少年的声音有些干哑,不仅饿得慌,他还渴得不行。
看见他那模样,羡紫心中的不耐烦瞬间转化为了笑容,像她这样的姑娘,虽然不温柔,但也不会故意刁难他人。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你想雕什么自己决定,不行就走。”羡紫坐在堂上,让嬷嬷拿了玉料给少年,“怎么样,敢不敢?”
“不用三天。”堂中的少年站得笔直,他接过玉料在手中掂了掂,赞道:“真是块好玉,哪里需要三天,明天便可以给小姐答复。”
“明天?”羡紫看了看堂外西下的日头,憋着嘴角挥了挥手,“你别浮夸了,玉工我见得多了,就是王上御用的玉工,也没谁能像你这么嚣张的。”
羡紫眼神变得有些失望,觉得眼前这少年大概又是骗吃骗喝之辈,然而少年却不以为意,仍是站的英挺,蓬头垢面的他舒雅一笑,语气也是淡淡的,“小姐若不信,明日再见分晓如何?”奇怪如他,明明是个乞丐模样,却偏偏流露出了不羁的公子风范。
“嗯……”羡紫一瞬间仿佛着了魔的答应着,眼神直愣愣的看着堂中的少年,她该不会是捡到贵人了吧。
这一天晚上,傅府里有一个小房间油灯一直亮着,从窗户的剪影上可以看见一个时静时动的人影,静时思索如剪影,动时削挫如游龙,手里的工具不停的更换着,断续的发出霍霍打磨的声音。
此夜清凉,天上月神望舒驾着月车缓缓而过,洒下一地清辉,月车上手握缰绳的神人不经意的向人间一撇,好看的眉忽然一皱,望着脚下广袤的冀州土地不发一言。
此时傅府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一座小楼二层幽幽的立着一个白色身影,纤细窈窕,纱制的衣衫被风微微的吹着,和着偶尔飘来的白色花瓣,搅动了这一楼望舒特别关照的月光。
屋里的少年长呼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工具,“嗯,我果然是个天才。”看着放在桌上的小东西,他满意的收在袖中,推开门迎接慢慢走来的晨曦。
很久之后羡紫回忆当时的心情,才明白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有预兆的,当时不可置信的心理就早已点明,那样的少年,是不属于凡间的,只是可惜当时年少,谁都参不透,她那时也只会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年,讶异道:“一晚上?”
“嗯,一晚上。”少年答道,浅浅的笑问,“小姐可还满意?”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太满意了!羡紫笑眯了双眼把玩着手里的物件,是一个玉雕的兔儿,憨态可掬又不显愚钝,半睁半闭的眼睛看上去很是机灵,这样的小东西,最是讨她这样的姑娘欢心,如此精致的东西,真不敢相信是他一晚上就弄出来的,她又偷眼看了少年,该不会是真的捡到宝了吧。
“为何要雕兔儿?”
“因为小姐乖巧可爱的模样就如这玉兔儿一般,我是情之所至。”少年机灵的回答,却惹得一边的嬷嬷不高兴,“你是什么身份,敢这样轻薄小姐!”
“闭嘴,你才是什么身份呢!”羡紫不满的警告了一句,又笑着对少年说:“你可以留下来了,叫什么名字?”
“名字?”少年浅淡的表情里,忽然有些迷糊,他摇了摇头回答:“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不瞒小姐,我曾经昏倒在毕海边,醒来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一路乱走,最后晃晃悠悠的来到了这里。”少年故作轻松的耸着肩,这段时间已经够他消化这倏然而来的变故,他已经知道该如何用淡泊从容来掩饰内心的迷茫空白。
然而少年很是安静的回答,却换来了羡紫的激动,“天呐,毕海!”她惊呼了一声,“从那里走过来够你走一年了,你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毕海在九州最北,冀州之人,怕是连做梦都不会去那阴冷之地。
少年倒是风轻云淡的一笑,“这一路帮人做些玉工活,尚能裹腹。”
“那你应该吃了不少苦吧。”羡紫眨着眼,她和所有少女一样,有着一颗泛滥的同情心,又何况面前的少年,与自己年龄相若,“这样吧,既然你从毕海来,又善玉,那就叫你海琈好不好?”
海琈——
少年在心底念了一遍,“好啊,就叫海琈。”他拱手谢道,难得的逢迎了一下,“这一路上总觉得桑卓有什么在召唤我,现在看来便是小姐了吧。”
“你大胆!”嬷嬷顾不得逾矩,又大吼了一声,剩下的话在收到羡紫不高兴的眼神后,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但凌厉的目光还是赤裸裸的射在海琈身上。
海琈不介意的一笑,伸手弹了弹衣衫,仿佛连那让人不舒服的眼神也一并弹去。
“别弹了,你那件衣服再弹也是脏,”羡紫伸手招呼了一个小厮过来,“你带他下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再来见我。”
羡紫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不久之后自己的瞠目结舌,那是怎样一个英俊的少年啊,秀气的眉,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子,双唇红润而略薄,肤色白净,看上去有一股子书卷的味道,但眉宇间却透露着不可一世的桀骜,明明是个文秀公子的模样,然而只要那眼神一转,却又偏生邪气十足,他五官都很端正,微微一笑时又会让人觉得他气质迷魅。
这样的男子,绝不会有一个人看错他的性别,却也没有一个人会不被他的美所倾倒。
“看来,我还真的捡到不得了的宝贝了。”羡紫支着下巴,有些失神的说道。
初时的蓬头垢面已然不在,颜如冠玉的海琈此时含笑的望着羡紫,不卑不亢,连想训斥他无礼的嬷嬷一时都开不了口。
如玉公子一般的他就那样站着,眉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他拼了命也要来桑卓的原因倒真如方才所说,自他在毕海边转醒就一直能感觉到某处对他强烈的吸引,那时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桑卓是怎样一个地方,只忽然察觉到了一丝至缝隙吹来的风,一直吹到了那里。
他始终觉得来了这里,自己丢失的记忆就能找回,在看见羡紫的那一刹那,他的心猛然的一紧,似乎所有的预兆都在她身上灵验了,但现在待他认真去感受时,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就像一片落叶,虽然很像那些犹自挂在树梢的叶子,可惜毕竟不是。
感觉有些别扭,海琈说服不了自己,但他忽然又无所谓的一笑,连自己的身世都是模糊的,他哪里敢乞求事事明白,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的他似乎不是一个性子急的人。
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到了北方,在北方的尽头,有着深不见底阴寒至极的毕海,而在毕海更深处,那个似乎进入了就永劫不复的深渊中,藏匿着远古的罪恶,让本来就冰冷的毕海又添了几分冷酷无情。
传说虽然历久已经模糊,但毕海的清冷却是深入人心,那里甚至都没有一个渔夫一叶小舟,他为什么会躺在那里呢?是谁带他去的,还是他自己去的,又是为了什么?
“毕海啊……”少年沉思着呢喃了一句,话语被忽然吹来的夏风卷的很远,他忽然颤抖了一下,觉得有几分熟悉,疑惑的眨了眨眼,眼神却是茫然不知又该看向何处。
这阵风悠闲的吹着来到傅府的角落,带着少年方才的自语落到了一双白的透明的手里,“啪——”那双手只微微的一捏,那一丝风就像气泡般破碎,推动着空气如泉水向四周散开,激起一层层看不见的涟纹。
“毕,海。”
也不知是谁低念了一句,天上人间,单薄的两个字尤为飘渺,完全看不出隐藏在后面的千年深意。